“晚饭该摆好了。”不愿深究顾云璃话中之意，纪青城岔开话题。就当她是一时的好奇罢。

　　“好，那我们走得快些。”顾云璃也没勉强。思索半日换来对自己的坦诚，已经足够了。除了婆婆外，她又多了一个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似乎连空气都又清新了几分。她也会期待在自己明确心事的同时能看见对方伸出的双手，却更明白这背后该要有怎样的幸运。

　　纪青城的反应她早已料到，倒也没太失望，猎心之事向来需要徐徐图之，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第二日，顾云璃没再出去逛街，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该谈的事已谈妥，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该要启程回去了。

　　“奴婢见过顾姨娘。”两个丫鬟捧着几批上好的丝绸进门来，恭恭敬敬地朝顾云璃行了一礼，顾云璃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这是南洲一带最受小姐夫人们喜欢的云锦，老爷说此次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贵重礼品，便只得以这几匹云锦作薄礼送予姨娘您了，还望您不要嫌弃。”左边的丫鬟笑着小心翼翼地将二人手中的云锦放到顾云璃身旁的桌上，看得出来对这几匹云锦很是珍惜。

　　“如此便劳姑娘待我谢过王老爷了，这云锦我很是喜欢。”顾云璃淡淡看了一眼那些瑰丽的云锦，眼里露出些许欣赏，却也仅仅是欣赏。这云锦确实美，但对于她来说远没有温暖的狐裘棉衣来的讨喜，不过绿芜等人应该会很喜欢的。

　　即便是在绫罗绸缎遍地的南洲，这云锦也是女子们争相追逐的对象，本以为到了这穷乡僻壤般的夕洲来该要让这没见过世面的姨娘看掉了眼珠，不想她只是随意一瞥便移开了视线，不知是真的眼高于顶还是不知这云锦的珍贵。

　　那丫鬟心中猜测归猜测，面上却半分不露，“姨娘您客气了。如此奴婢便不打扰您休息先退下了，门外会有丫鬟小厮候着，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待那两个丫鬟退下后，顾云璃随意翻了翻那些云锦，看着上面多彩精致的色织提花，暗叹这王喜福做事还真是简单粗暴，先是还没进门就敢给人下马威，现下生意刚一达成，有利可图，马上便拿出了有价无市的云锦。

　　刚好严青推着纪青城从外面回来，顾云璃招手让严青将这些云锦挪开，又转身对纪青城挤眉笑道：“看来王喜福对此次的收获颇为满意，连云锦都送得如此大方了，他可还有给您什么稀世珍宝以示安抚？”

　　“送你云锦是因为有利可图，我这儿可没有让他破费的理由。”严青将那些云锦搬到一旁，又将主位上的椅子撤掉，纪青城自己滚动轮子滑了过去，左手执壶，右手挽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常人一步上前便可安坐，到他这便多了这许多步骤，但他一举一动如行云似流水，全无半点扭捏不适，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看得顾云璃有些痴了。

　　“想走夫人路线么？”顾云璃挑眉，“那他可打错算盘了。”

　　“那这些云锦，”顾云璃抬头看向纪青城，“我可以不退么？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收他点云锦也不算过分。”

　　“你若喜欢，便留下吧。”

　　这华丽得有些过分的云锦其实并不得她欢喜，现在听他如此说，却突然有些不舍得全部交给紫潭她们了，从中挑出一匹浅蓝色没那么招摇的收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便会觉得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都是珍贵的，小气而又计较。

　　这日晚间，纪青城便带了顾云璃一同前去向王喜福辞行，此行已经耽误很久，是该回去了。

　　王喜福也早知这几日纪青城等人便要离开了，也没强留，只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再聚便是。生意已谈妥，他这边还有一事待处理，完了之后也该回兰州了。

　　第二日一大早，严青将几人的行礼收拾好放上了马车。

　　顾云璃推着轮椅上的纪青城在王喜福陪同下走到了园子门口。

　　“此行多谢王兄款待，王兄原来夕洲愚弟却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实是惭愧，他日王兄若有机会到古道城定要通知愚弟。今日就此别过，王兄请留步。”纪青城拱手道。

　　“那我便不送了，一路顺风。”

　　顾云璃朝王喜福俯身行了一礼便推着纪青城朝马车走去，严青上前将纪青城和顾云璃扶上了马车，又转身坐到了车辕上，驾了马车离开。

　　看着远去的马车，王喜福身边的一个侍从道:“这纪青城不简单，不卑不亢不说，吃了如此大的亏面上也半分不显，老爷需多加注意。”

　　“我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王喜福狠狠一拂袖，转身离开。

　　“若不是大人你现在还不知在哪种桑养蚕呢，神气什么！要不是为了大人的大事，冲你这嚣张样，老子早一刀劈了你。”那人阴测测地道。

　　顾云璃他们的马车刚出了城朝停了下来。

　　“严青，出了什么事？”顾云璃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偏离了官道，停在树林遮蔽的地方。

　　严青没有回答，顾云璃很疑惑，起身想要亲自出去看看。

　　“无妨。”纪青城拉住了她。

　　“跟着王喜福，看看他在夕洲要做什么。”纪青城对着车外吩咐道。

　　“是。”一人答到。顾云璃皱眉，这不是严青的声音。

　　“不要打草惊蛇，还有，注意安全。”纪青城又道。

　　“谢少爷。”

　　接下来，顾云璃听到了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人。

　　马车又开始行驶，顾云璃收回思绪，将自己这一侧的车帘拉起，随意拿了本书走到纪青城身边寻个位置坐下。

　　“如此我们都能有较好光线看书，也不用直面寒风了。”

　　纪青城以为她要问刚刚的事的，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回答她，不想她只专心看书，什么都没问。

　　其实顾云璃心里都要好奇疯了，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想为难他，也不知自己现在在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不确定他会不会跟自己说真话，便索性什么都不问。

　　反正她已经决定自己去查了。

　　顾云璃方才心中有事，便没看拿的是什么书，只随意抓了一本。本来她带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的传记杂记，不想严青之前放行李的时候把她和纪青城的书放一起了，她这一抓拿的是一本十分晦涩难懂的玄学文本。

　　顾云璃拿着看了半天，通篇的字她都认识，但这些字组合到一起后她是半点也看不懂，不由皱了皱眉。

　　“你能看懂其中所言？”纪青城见她盯着那书看了半晌，脸上满是认真，便问道。

　　“看不懂。”顾云璃有些咬牙切齿。

　　“但你可以给我讲讲。”

　　“我也不懂。”纪青城淡淡道。

　　“啊？”顾云璃很惊讶。远行都带着的书必是自己喜欢的，怎么说自己看不懂，莫不是在哄她？

　　“这书是几年前玄缈所赠，一直放在书阁角落，不知怎的纪玄竟将它放了进来。”

　　既是玄缈那老头所赠，自己看不懂也是自然了，顾云璃安慰自己道。又转头看向纪青城“既然是大师所赠，那必有他的用意，你就没想知道其中是什么吗？怎会……”怎会放着让它积灰。

　　“不用看也知他要说的是什么，即使看了又能怎样，该做的事总要做。”

　　纪青城说完后车内便陷入了沉默，纪青城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飞速后退的树木，顾云璃在想他的话。

　　没多久，顾云璃便觉得困意来袭，靠着车壁打起了瞌睡，马车一个震荡，她的身子一歪便靠在了纪青城肩上，纪青城一愣，伸手想将她推开，见她闭着眼睛静谧平和的睡颜又默默收回了手。

　　其实在身子骤然一歪的时候顾云璃已经醒了，他身上微带寒凉的清爽的气息一下子钻入鼻尖，慢慢浸入心间，让她想要给予他更多的温暖。舍不得他的气息，也害怕睁眼后会尴尬，顾云璃便没动，继续闭眼假装睡着。

　　原以为会被推开，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她放松了身体静静靠在他肩上，不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在纪青城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他也并非真的那般清冷不近人情。

　　顾云璃再醒来时，马车已经离开夕洲城很远了，窗外树木渐少，荒漠开始连绵，想来是快到连云镇了。

　　小心翼翼地从纪青城肩上离开，坐直了身子，又轻轻替他理了理被自己弄皱的衣服，顾云璃觉得有些尴尬，目光在马车内转了一圈又回到纪青城身上，“方才，谢谢。”

　　“无妨。”纪青城继续看着手上的书，头也没抬地道。

　　顾云璃觉得有些无聊，想寻本书打发时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被放在一旁的那本玄学。见此时马车行得稳当，便起身到马车另一侧拿了本杂记回来。

　　拿了书回来坐下后，顾云璃突然发现纪青城看书的姿势有些别扭。此时刚好要翻页，他白皙袖长的左手握着书脊，拇指捻起书页翻过，又换了个动作将书重新握住。虽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但顾云璃还是发现了他的右手从始至终都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动不动。

　　暗叹一口气，顾云璃颇为无奈地伸手搭在纪青城肩上开始轻轻揉捏，觉察到手下的身体一颤，“肩膀麻了为何不说？是怕我这个罪魁祸首尴尬吗？”

　　“不碍事，过一会便好。”纪青城将书搁在一旁，伸手想要推开顾云璃，却被顾云璃一把拂开。

　　“我呢，脸皮不厚，却也不薄，你无需顾虑太多的。”顾云璃道。

　　纪青城没再说什么，只任由她不轻不重地替自己揉捏，拿起一旁的书继续看下去，但天晓得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