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青城山庄已清点完库存，将余下的所有皮毛都送到了锦绣坊，却也还差半数左右。

　　李晟那日签下一纸约定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着了顾云璃的道，他的本意是解约并索要赔偿，可不是真的要那么多皮毛。懊恼一阵后又觉得凭青城山庄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十日内备齐货，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只是再见顾云璃时不敢太过轻视了。

　　顾云璃那日拿到李晟签字后一方面让全叔联系前往北慕国的人置办剩余所需毛皮，另一边就把重点放在了那位将与李晟合作的南方人身上，同时也派人盯紧了李晟和锦绣坊。

　　李晟所说的那个王掌柜果然早在一月前就提交辞呈归乡了，如今早已不知所踪。好在顾云璃本就无意在那一月之期上多下功夫。

　　第三日晚间，全叔将查到的线索都交给了顾云璃。

　　那个与李晟合作的南方人姓林名庆，是南洲历县人，小有家财，喜偷奸耍滑，因此风评不佳。月前与李晟联系上，后给了李晟一批毛皮丝帛，似与青城山庄供给的相差无几。至于这些货物的来源，全叔说还需进一步查探。

　　相差无几？顾云璃可不信。李晟既能因此与青城山庄毁约，必是有利可图，青城山庄的毛皮皆是上好品质，因此价格上的调节空间并不大。要赚取巨额利润最简单的便是劣质货高价售卖。

　　有了这样的猜想后，顾云璃让全叔暗中去查了锦绣坊中正在售卖的毛皮，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好些较为劣质的毛皮。李晟素来精明，自不会在这种时候为一点蝇头小利给青城山庄送上把柄，但架不住他有个好夫人。

　　次日，全叔继续从林庆处着手查货物来源，顾云璃则早早到了锦绣坊对面的茶楼寻了靠窗位置坐下，一边品茶，一边等好戏开场。

　　半盏茶后，锦绣坊内传来嘈杂的声音，门外驻足的人也逐渐增多。

　　“枉你们锦绣坊号称古道城数一数二店铺，居然卖假货，你们就是这般做生意的？”一个身体瘦弱的男子指着面前的一堆毛皮对身前的小厮破口大骂。在他旁边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双手抱臂闲闲站着，满脸的不耐烦。

　　“客官可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锦绣坊售出布料毛皮无一不是精品，何来的假货之说？”

　　“误会？那你说说这是什么？”身材瘦弱的男子抓起一块毛皮问道。不待那小厮回答，便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道：“这些是我昨日在锦绣坊买的狐狸毛，若不是这位兄弟提醒就被他们骗了。诸位看看，这个绒毛多，毛针少，手感粗糙，根本就不是狐狸毛，而是貉子毛，其真实价格比狐狸毛可要便宜一半左右，这黑心的锦绣坊却将它以狐狸毛售卖。“

　　“还有这个，这个虽然是狐狸毛，却也不是锦绣坊所说的狐狸身上的毛，而是狐狸尾巴毛，根本算不上上品。”

　　“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可要我这位朋友再与你们细细说说狐狸身上毛和尾巴毛的区别？”

　　店内的掌柜原以为又是无理取闹的人，没有多理会，只让小厮来打发了便是。现下见事情越闹越大，不得不出面解决，待看清那男子手中拿着的狐狸毛后脸色一白。狐狸毛与貉子毛一般人难以分辨，但他当了那么多年掌柜，看一眼便知真假。

　　而那貉子毛上也确实有着锦绣坊的标记，标明这确实是以狐狸毛出售的。

　　这掌柜也算机灵，知道现下争辩无用，便暗中朝得力小厮使了个眼色让其赶紧去检查店内货物。

　　接着又赶紧上前亲自朝那两位男子躬身道歉：“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该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小厮不小心弄错了。此事全是锦绣坊的错，您购买的所有东西锦绣坊都会给予双倍赔偿，给您带来不便，实在抱歉。我们锦绣坊向来是以诚信为主，绝不会做出以次充好的事……“

　　“好一个诚信为主！”一个小厮抱着一堆毛皮正偷偷往后间走，顾云璃侧身拦在了他面前，用手中折扇随意挑起几匹看了看，“貉子毛，貉子毛，劣质狐狸毛，劣质貉子毛，劣质貂毛……贵店小厮眼光不错啊，这一拿拿的可都是些有问题的东西呢。怎的，这是忙着销赃？”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那小厮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怀里的毛皮掉了一地。

　　掌柜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硬着头皮叫：“诸位请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却哪有人还愿意听他讲，那身材健硕的壮汉直接拎起东西就开砸，一旁看热闹的人也有几个跟着一起动手了。其他人虽不敢动手，唾沫星子可没少吐。

　　“真是卖假货啊……”

　　“黑心商家！”

　　“我前日刚在这买了几块布，得赶紧回家看看是不是假货。”

　　“得跟我媳妇说说，千万不能来这黑了心肝的店买东西。”

　　“……”

　　待砸得差不多了，顾云璃方高声道：“诸位，在下乃是青城山庄管事，锦绣坊的毛皮素来从青城山庄采购，青城山庄提供的无一不是上品，不想锦绣坊竟如此行事，此举既损害了诸位客官的利益，也严重损害了青城山庄的商誉。即日起，青城山庄将不再与锦绣坊合作，并追究其相应责任。如他日对簿公堂，还请诸位帮忙做个见证。“

　　顾云璃当即寻来纸笔当着众人的面写下了义正言辞的解约书，写完后交给锦绣坊掌柜让其交给李晟。

　　至此，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剩下的就是全叔他们的事了。

　　很快，全叔便从林庆处查清了为他们供货的是何人，原来竟是个熟人。青城山庄所有毛皮布料都出自北慕国的大商赫家。

　　赫家是北慕国有钱有势的富商，正因为这样才能在大顺与北慕一直关系微妙的情况下与青城山庄合作，为其提供上好的毛皮布料，半点不受时局影响。

　　如今，赫家的主事人是老家主的嫡长子赫云境，有才能，且杀伐决断。但家族大了终会有些胆大妄为的人，这次为林庆李晟提供货物的便是赫云境的一个庶弟。

　　他得了些老家主的宠爱，心思便活了起来，不知怎的寻到了李晟林庆，几人一拍即合，想将赫家的那些淘汰下来的次品瑕疵品售往大顺。这人倒也不算傻，知道大顺西北赫云境多年经营且这些地方的人对毛皮辨识能力也较高，顾将目标放在了南方。却不想遇上了李晟这般想占尽所有便宜的猪队友，这猪队友还有些更为见钱眼开的家人。

　　查清一切后，顾云璃随即修书一封寄往了北慕赫家，他们自家人便自己处理去罢。

　　全叔也一纸诉状将李晟告上了官府，知道消息的李若沁特意派了人来叫顾云璃安心，说定不会让青城山庄吃亏的。

　　顾云璃是一点不担心，李晟现在还不知赫家庶子已经暴露，正做着到南方赚个盆满钵满的美梦，之前多方纠缠也是商人本性，不愿放过半分利益。现下虽然吃了些亏，但念着日后的巨大收益他必定会爽快解约的。

　　倒是李若沁，刚得知此事便风风火火地跑去找于严逸，干脆利落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不管青城山庄有理没理，这次她定是要护着的。

　　爱妻态度如此坚决，青城山庄又本是有理一方，于严逸罚起李晟来自是半点不留情，当堂解除了青城山庄与锦绣坊的合约，还为青城山庄谋得了不少赔偿。

　　对于这个结果，顾云璃是满意的，微提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好在不负所托。

　　至于李晟后来发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是怎样的懊恼，没人会再关心。

　　事情解决，顾云璃便离了青城山庄，先去凝妆楼见了兰姑，见没什么自己能做的，实在闲得无聊便早早回家了。

　　一直不曾注意，现在才发现巷口不知名的老树在历经一个寒冬后终又活了过来，粗壮的树干上稀稀落落地冒出些绿色小芽，高处枝丫上的绿叶也是稀稀拉拉的。不紧簇，不热闹，却自有一番平和厚重，如看淡世事的老人，不为物喜，不为己悲。

　　顾云璃在树下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斑斓树叶后的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气，方才重新提步往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