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炉火烧的正旺,炉子上的茶壶正冒着水汽,似风吹过松林,咕咚咕咚地响。
依丫头,碧丫头席地而坐,拨弄着琴弦。
谷穗一边往炉子里填炭火,一边想夫子又拖堂了,可以想到孩子们敢怒不敢言。一次星儿假装夫子,理了理胡子说道:你们公子把你们惯坏了,简直是顽童,顽童!大家纷纷模仿起来,被夫子碰个正着,气得胡子撅了起来,脖颈子直直的,这些调皮鬼们通通被罚了戒尺。
前几日把绵羊皮袄送老先生时,他一脸惭色地说受之有愧,想到这里,谷穗竟有些感动。
天晚了,起风了,飞丫头过来,把窗户掩上些。
老管家进来了,谷穗搁了书,请老管家落座,老管家问道“冬至到了,公子有什么特别要准备的吗?”
谷穗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冬至很重要么?”
“寻常人家换新衣,摆设酒宴,祭祀祖宗,来往祝贺,咱们生意人多是到财神庙拜财神,来年生意兴隆。”
“那不是过年?”
“比过年还要热闹些,统共七天,每天都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汴京城一直有肥冬瘦年的说头。”
“您给大家伙发个过节红包。”
老管家称了声是,问起拜财神的事情。
“您做主”又补充道“烟花爆竹多买些,给孩子们玩。”
老管家笑着出去了。
谷穗拨弄着炉火,自言自语道“我来到这里都过几个节了,七夕,中秋,重阳,冬至的,算起来一年下来,也有六十天节假日。”
飞丫头说道“公子,今年冬至更热闹,说恰逢皇帝要亲自去南郊祭天,到时可是更热闹呢。”
谷穗偏过头看她一脸的高兴,又转过头来,说道“大冷天的,还要跪在雪里迎接他老人家,有什么好呢。”
“公子,不用跪拜的,您可不知道,听爹爹说过,康定元年他恰好在京城,皇上出巡一次,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追着车驾跑,一边跑,一边喊:皇帝万岁,万万岁,把护驾的队伍都冲散了。有的艺妓还在手帕写了字,直接丢了下去,百姓们都说:皇上的仪仗还没有八王爷的威武呢。”
谷穗皱了皱眉头,旋即笑起来“你到时多准备些帕子,写上:月色醉佳人,绝世而独立,横批等你。”
碧丫头拨着琴,仰头问道“飞姐姐是想嫁人了么?”
飞丫头羞红了脸,气的一跺脚“公子,你取笑奴婢。”
“我可是认真的,你只管放心写,嫁妆咱也省了。”
“你再说……”一扭身跑出去了,正碰到进来的书丫头“飞姐姐怎么了?”
“飞姐姐说嫁人的事,害羞了。”
谷穗透过窗子,看着飞丫头跑出去的身影“天哪,救救我吧,好无聊啊。”
书丫头说道“那我给公子说个八卦,解解闷。”
谷穗顿时来了精神,挺了挺身子。依丫头,碧丫头仰着脸看她。
“前几日,听说宫里遣散了两百多宫人出宫,明着说是皇家恩惠出宫……”
“暗里呢?”依丫头着急地问。
“暗里说是,皇上的一位美人和人私通被发现了。”
“天哪!”依丫头下意识地捂着嘴巴“谁这么不要命了?”
“说啊。”谷穗催促到,她顺着书丫头的视线看去,赵左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他在梅花拱门处正遇到飞丫头一阵小跑,连话也没回自己。
谷穗说道“继续,他又不是外人。”
“为何一个美人私通,其他的都赶出去了?”依丫头问。
谷穗说道“傻丫头,这还问,太乱了,查不清楚,有嫌疑的都轰出去了呗。”
李齐嗯嗯了两声。
“你渴啊?飞儿上茶。”谷穗发现飞丫头不在“听故事呢,你自己来。”
“书姐姐,那美人是不是赐死了?”
“没死,到洞真宫做姑子去了,法号叫‘道一法师’。”
“那男的呢?不会是被赐死了吧?”
“这倒没说了,应该是死了……”
“可是皇上怎么知道的?”
李齐又嗯嗯了两声。
无人理他。
“御史中丞王素,王大人发现的。”
谷穗哈哈哈大笑起来。
“公子,你笑什么?”
“这个王素好瞎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好了,谁戴绿帽子想要人家知道啊,他倒好,全国人民都知道了,皇帝被绿了。”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转身便走了。
迎面走来的飞丫头问道“赵公子,不是要吃新鲜的狍子肉么,怎么这会子就走了?”
见赵左主仆二人径直走了,飞丫头进了来“公子,赵公子怎么走了?”
谷穗这才发觉,忙跳起来,跟上去,“兄长……”
“你刚才很开心么?”
“开心,怎么?你不开心么?”
赵左停下,“穗儿,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呢?”
谷穗皱了皱眉头,嬉皮笑脸地说道,“哦……?不会因方才没给你斟茶,你生气了吧?”
“……”
“好,我错了,请兄长饶过,我们吃狍子肉去吧。”
赵左不语,直直盯着她。
“哎,你不吃就是了,干嘛这么看着我?反正太极爱吃。”
“太极是谁?”
“太极,我新养了只黑白毛的狗,谷太极。”
赵左眉头阴晴不定,一时间气恼,无奈,好笑,欢喜都在脸上了。
李齐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的狗有姓?还姓谷?”
“我的狗不随我姓,随谁的?”
李齐被她一顿抢白,竟一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顿时觉得不妥,脸色即刻面无表情起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谷穗惊讶地圆睁眼睛,“变脸专业的。”谷穗转身走了。“你们不吃算了,果树木炭烤了大半日呢,可惜了。”
“你站住,既然来了,我为何不吃。”
谷穗回眸一笑,神色调皮,“晚了,本公子不乐意了。”
赵左快步走了上去,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
两人挨着坐在榻上,谷穗倾了倾身子,弯了弯手指,赵左靠近了些,谷穗附在他耳旁“兄长,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丫头了?”
赵左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不是就不是,你每日里晚上来,早上走的,弄得给看情人似的。”
赵左心里一阵欢喜。
“兄长,听说今年皇上去祭天,很是热闹?”
“你也想去看?”
“我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样子的?兄长,你见过么?”
老管家正送了书契来,谷穗抓着他的手指头,用力盖了个戳,一式两份。
“亲兄弟明算账,你的院子算作入股了,账呢,去账房那里随时查看,透明的很,及时的很。”
赵左瞧着书契,“这大半月,就这么些银子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
“是,聪明,你啊,聪明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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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左等右等的,终是来了,谷穗伸了个懒腰,板凳跑了过来,抱着谷穗的腿,“亲亲,亲亲,姐姐欺负我。”
谷穗蹲下来“欺负你啊?”
他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
“板凳是不是好男儿?”
“板凳是好男儿。”
“自己解决。”
板凳蹬着小短腿跑了,谷穗瞧着他笑。
丫头们正上马车去南郊,看皇帝祭天,下面几个小丫头也要去,谷穗说都去吧,飞丫头却不去了。
谷穗问“为何?”
“都去了,谁来管公子。”
谷穗笑道“端的是你这丫头想的多,我还摆不平自己,快些去吧。”
后院冷冷清清的,谷穗便跟着孩子们在私塾里玩,不觉已到了晌午,刚进了后院,看到飞丫头迎了上来,问道“冷不冷?”摸了摸谷穗的手,凉的很,让小丫头拿了暖手炉过来“公子不说,就由着你们了,现如今,倒是越发没了规矩,哪天说与管家,都还回去罢了。”
小丫头吓哭了“原是九娘管的,她现玩去了,奴婢才送来的。”
谷穗说道“你去忙活吧。”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儿,得了令,麻利地跑了。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看到万岁爷了?”
“没有,今年侍卫严了,只能远远的看着,里里外外都是人,我和书妹妹就早早回来了。”
谷穗坐了下来,飞丫头盛了汤给谷穗,坐了下来。老管家进来了,说了明儿去大相国寺的事。
小丫头添了碗筷,一起用了饭。
饭后躺了会子,飞丫头一面给谷穗盖被子,一面说道“总是说饭后不能即刻睡下,你总是不在意。”
在她掖被角的时候,谷穗已然睡着了,飞丫头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书丫头正抱着板凳进来了,板凳已趴在她肩上睡着了,俩丫头把板凳安置在外间,出来了。
书丫头说道“这些个小丫头又不知道野去哪里了,纵使公子放了一日假,也该把手里的活计置妥当才是,怎奈公子心善,也不说教。”
飞丫头笑着收了茶余,看了看她。
“飞姐姐,我看不如说与管家,不好,赶了出去,我看她们是舍不得走的。”
飞丫头笑了。
“飞姐姐,我是仔细想过的,公子心善,有人当是傻,公子不在意,我们可不能算了。”
飞丫头愣了一下,想到这丫头倒是个心里有数的,也难怪公子要她帮着打理估衣铺子,说道“也不碍什么大事,爱玩些也是不能免的,我们多留意些便是,实在不好的,就好好送了出去,也不必动怒。”
书丫头瞧着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飞丫头唬了一跳,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自此比旁人觉得亲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