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小七酉时便回了家,小厮慌张地迎上来“小公子,老爷书房等你呢。”
小七一听老爷回来了,顿时不好了“老爷可有说何事?”
“不曾,只是老爷生好大气。”
小厮见他茫茫然早没了主意“公子你放宽心,小的这去请老太太来。”
晏小七不知有没有听到,像是踩在云雾里,一路拧巴着去了,哆哆嗦嗦立在书房正中间。
老晏先生本就生气,见他形容委顿,更是火上浇红油,开口怒道“孽畜!原本以为你只顽劣,不喜读书也就罢了,现如今无法无天,做了害人的勾当来。”
晏小七吓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是认了?请祖宗家法来!”
晏小七浑身颤抖,低头耷拉脑袋,一声不响,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鞭子!鞭子!”老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掴了去,又觉得轻了。
小厮本来磨磨蹭蹭地不肯拿来,看老爷这般生气,也只得递了上来,眼角时不时飘向门外。
“畜生!还不趴下!等着我扶你上去么?!”
小七哆哆嗦嗦地趴到凳子上去了。
老晏先生扬起鞭子,朝着小七死命地抽上一鞭子。
“啊!……”小七惨叫了一声,屋外的丫头小厮都哆嗦了一下。
眼瞅着又是一鞭子下去。
小七又惨叫了一声,丫头们忍不住小声哭泣。
正要再下一鞭子,一个声音穿传来了。
“谁!谁!我看谁要打我的孙子?!”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进来了。
老晏先生上去搀扶“娘,你怎么来了呢?”
老太太甩开她,坐在椅子上,地用拐杖狠狠地捣了下地板,冷哼了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若我再来晚了,我孙子就没了。”
“娘,儿子是管教他,再不管就杀人了。”
“杀人了?我看是你要杀人!敢情你早合计杀了小七,也便是杀了我!免得我们娘俩碍了你的眼。”
“哎!娘!您不知道,这孽畜犯了什么事!?”
“犯了什么!我倒想听听!”
“他,他断了人家的手。”
老夫人吓了一跳“胡说!我孙子怎么会这般凶恶?!”
“不,不,奶奶,我没断他的手。”
“娘,您看,他都知道。”
“闭嘴”老太太板起脸,向小七问道“小七,你告诉奶奶,怎么回事?”
小七趴在凳子上“奶奶,昨儿我们去打马球,一个醉汉挡了路,他撒泼,还口出污言秽语,就教训了他一下,没断手。”
晏殊一听,果然对的上,骂道“孽畜!若不是包大人问到我,还蒙在鼓里,瞧你做的好事。”
小七见救星来了,心里着了地“我们真的没有断他的手,他那般腌臜污浊的人,也不知是得罪了谁。”
晏殊嘲讽道“腌臜?你倒论起‘礼’来了!”
老太太“当真没做?”
“奶奶,没有,那时元兄的护卫把他踩在脚下,说要剁了他的手,谷兄拦着不让,就没剁……”
老晏知他说的真话,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骂道“孽障,没剁成,还亏了不成?”
晏小七不敢接话。
“谷公子也在?”
晏小七自小就落下个痴病,最是喜欢女孩儿,总是说男子是浊物。在他心里,谷穗是个女儿般人物。这等腌臜泼才竟敢对谷兄不敬,总觉得嫌恶的很。饶是平日里看谷兄这等风流人物,总是担心自己是个浊物,恐沾染了世俗气给他。
老晏见他呆呆地半晌也不说话“这会子哑了?”
晏小七一个激灵“在,在,谷兄在”他从凳子上滚了下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又趴了上去。
“站起来,还趴着做什么”,老晏先生心下再无疑虑,就是国舅爷,也不足忧虑了。此时话不好听,神色和蔼了不少。
晏小七忙一拐一瘸地站在奶奶身侧,不敢吭声了。
幸好老晏要赶大相国寺的使臣夜宴,便匆忙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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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那日,晌午后,谷穗困倦的厉害,窝在‘听风阁’放空,耶律重元一旁看书。
晏小七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在呢?”晏小七挨了两鞭子,伤还没利索,便跑出来了,所幸冬日里穿得多,也没伤到筋骨。
谷穗抬了抬眼皮,继续瞌睡起来。
晏小七吃了口茶,“那个人的手给人弄断了!”
谷穗醒了困,“前两日包大人来过了。”
“谁做了好事,想到那腌臜泼才罪有应得!”
谷穗嘴角牵动,没有搭话,耶律重元只管翻书。
文及后脚跟着进来了,径直坐下,“杨骨槌的手被砍了,害的我被爹关了两日!这个害人老王八!”
谷穗问道“杨骨槌?”
小七道“人家给他的外号,他整日里拿棍子打下人,槌的下人身上青一块黑一块的,五颜六色,没有一块好地方。”
谷穗笑道“哈哈哈!这以后可再也槌不了了!”
文及吃了口茶,“杨骨槌在大街上一阵乱喊:我的手,我的手没了,我可怎么见我的祖宗呦!以后怎么管教我的下人呦!我没手了!哎呦!我要让你们为我的手陪葬!”
“汴京城的孩子们都跟在他背后,喊着哎呦!我没有手了!”
“可真够看的!”
几人正在玩笑,赵左进来了。
谷穗跳下榻,欢喜地迎了上去“兄长,你怎么来了?”
原来赵左生气回去后,心中又不能真的舍下。大年初三那日去南御苑射箭,也算他忍了一日,到了年初四得了些许闲暇,再也耐不了,还是来了。眼下见谷穗见他很是欢喜,心中一阵宽慰。
耶律重元轻哼了一声,只管歪着看书去了。
谷穗走过去,伸手从背后戳他一下,他方才懒懒地站了起来“我说,你都把太后得罪了到家了,还这么高兴!也好,都不用花力气再得罪一次了。”
谷穗瞪了他一眼。耶律重元说道“你瞪我做什么?人是你自己得罪的。”
彼此见过,落了座。
小七,文及两人初见赵左,生生地盯了许久,只见他风度翩翩,儒雅沁香,似画里走出来似的,顿生好感。
赵左对文及,小七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龙驹凤雏之姿,尤其小七言语常笑,天然一段风流。
赵左笑道“元公子此来何事?”
耶律重元忽地来了兴致“此次出来做些生意,最重要的是带穗儿回家。”
“回家?”赵左重复道。
谷穗说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跟你回去?”
“你又闹小孩子脾气了,母亲很是挂念你,要我带你回去,母亲还要我问你,那只臭猴子死了没有?”
谷穗颇为得意道“哼,还想骗我?太……太荒唐了,她才不会这么说,她只会问那个臭和尚死了没有?我那可怜的猴儿!”又见耶律重元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才晓得自己上了当,气呼呼地说道“你……”
耶律重元幸灾乐祸道“我什么?”
文及问道“原来你们是一家人,我说呢。”
谷穗说道“你说什么!一个他,一个我,你们看看哪里像?”
文及眨着眼睛道“我说,你们俩还真挺像,都会骗人。”
谷穗凶神恶煞地问道“谁骗你了?”
耶律重元看着谷穗笑。
赵左看着元重和谷穗,心下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文及往后挪了挪,委屈地说道“你说要我带飞天打猎,过去好几日了,也没去打猎。”
谷穗拖着长音说道“好……你定个日子吧,免得又说我骗人。”
“我来定日子?”
“不乐意?”
“乐意,乐意,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大家看了看窗外,天色阴沉,已近黄昏,又看了看文及。
文及看着大家,也看向窗外,便紧张地盯着谷穗说道“天晚了,那明天吧?……要不……后天也行?”
“明天吧。”
“这可是你说的?”
谷穗笑道“我说的。”
文及抖了抖肩,整了整衣冠,高兴地说道“那我们就明天”又伸长脑袋问“可以带个人去么?”
谷穗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想带谁?”
文及紧张地瞧着谷穗“张唯仁行吗?”
“那是个好人。”
文及跳将起来“他是个好人?!”
谷穗唬了一跳“你跳起来做什么?我说他是个好人,是说他是个有身家的人,是‘桃花庵’的好客人。”
文及坐了下来了。
晏小七问道“你不是顶讨厌他么?”
文及瞬间羞涩地说道“我是很讨厌他,那个……我……我不是要翻身么,那个,哎……他不是有头黑鹰么……比我的好……他就总在我跟前现……”
谷穗笑道“哦……原来想报仇,可以啊。”
文及惊喜道“可以?!”
“可以,太可以了。”
“太好了,太好了,明儿看他怎么耀武扬威,五味!五味!快点,快点!”
文及的书童五味上来了“公子,何事?”
“你快去张唯仁那儿,告诉他明儿,明儿去郊外东林子打猎。”
“是”五味正要下去。
“等等,记得告诉他,要他带上他头破鸟!”
“公子,那是头鹰。”
“你以为我不知道,赶紧去!”
“是”五味一溜烟地跑了。
文及饮了口茶,叹息道“唉!我明日大仇便要得报了!”
几人瞧着文及,文及不好意思地低头吃茶去了。
赵左看起来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实则一颗心都放在谷穗身上,那句‘带穗儿回家’在他耳边不停歇地回响,眼前看着她同元重这般亲近,可谓愁肠百结。
元重剑目云天,难掩风流,对自己书生文弱顿生灰心,不禁悲从中来,这当时又勾起幽云十六州的事来。
心下一番思量,若她是契丹皇家,为何又厮混于江湖?若是公主,我宋万万没有和辽结亲的道理,若不是公主?便是王妃,这又如何是好?那她的‘九穗禾’玉佩又为哪般?赵左一阵忧心,西夏元昊已成祸患,当下情事国事一起席卷而来,他不胜自持,思绪万分,在心里化作叹息,起身朝外走去。
赵左立在那株腊梅树下,黄色的腊梅花开的正好。
“兄长”谷穗跟着出来,走到赵左身旁,仰着脸问道“你明日同我们一起去打猎么?”
看着她眼睛流光溢彩,赵左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打猎么?”
赵左瞧着她,轻声问道“穗儿喜欢么?”
“喜欢,每每骑在马背上奔跑,就像风一样宽广自由,高兴吹着谁便吹着谁。”
赵左心中一颤,胸中发热,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你还想吹着谁?看看你都横行到什么地方了?”耶律重元走了过来。
赵左收回伸出的右手。
谷穗使劲地抡足了白眼,翻了耶律重元一眼“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你说,大冬日里,你把国舅爷扔到汴河里,皇后娘娘要是问起,你打算如何辩解?”
谷穗皱着眉头,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哦?你说你根本不知道?还是说国舅爷自己要跳进去沐浴?他觉得汴河宽敞。”
谷穗笑道“我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这样神仙人物,我这凡人连看看都亵渎呢,怎么是我想见便能见得。”
“最好这样。”
“元公子,在京城没有别的住处么?”赵左不喜,脱口而出。
耶律重元愣了下,迅即笑道“有啊,可是某人硬要留我住在这儿?”他冲着谷穗说道“是不是?”
谷穗气血上冲,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挤出笑脸来“是。”
“主子”李齐附耳低语。
“穗儿,兄长有事先行离开,过几日过来看你。”
赵左看了眼耶律重元,离开了。
“他凭什么来看你?”
“关你什么事。”
“你说关我什么事?”耶律重元上去挠她痒,两人嬉闹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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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行人到东郊外三十里处的林子里行猎,也是第一次带谷太极出来,它虽个头小,追逐时却迅捷勇猛,猎犬的吠声在山谷中,丛林里回荡,与天空中飞天的长鸣应和,使得林子里的飞鸟走兽闻风丧胆。
耶律重元正同谷穗正一处,趴在雪里目不转睛的瞧着前面。一头狼落了单,被逼到三米左右的崖上,身后几只猎狗围着,天空中两只鹰盘旋长鸣。
这头狼正欲往崖下跳,一黑影直冲下来。谷穗正悬着心,却见它呼哧一翅膀,把狼推了下去,又迅速朝着猎物冲下,一时间太快,刚好被落下的狼砸中,呼嗵一声,一起落在山崖下的树林子里去了,一会子也不见起来,原是折了翅膀,飞不起来了。
赶上来的张唯仁大惊,正要冲出去,被耶律重元拉了回来。
“我去看看它。”
“趴下,狼来了”耶律重元把他按下“这是只野生鹰。”
张唯仁仔细瞧着,的确不是自己的那只,这只鹰通体乌黑,很是漂亮。
正瞧着,一头土狼来了,已距离那只折了翅膀的鹰十来米了,那头鹰扇动起那折了一边的翅膀。土狼停下,蹲着瞧着鹰,鹰也瞧着土狼。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是远处的风卷着雪堆,在山崖边止住了。谷穗正要拉弓,射了那头土狼,耶律重元按住了她,说道“你救不了,没有经过驯化的野生鹰,人接近不了。”
“那唤猎狗来。”
“你且等等,土狼会走的。”
谷穗疑惑地看了看他,又重新趴下,不久一阵猎犬吠声传来,土狼转过身子,又回头望了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三人爬起来,走上前去,那鹰复扇动翅膀,喉咙嘶哑地叫着,似乎要恐吓他们离开。耶律重元拉开弓箭,射中它要害处,它迅即倒下去了。
谷穗要挖了雪洞去埋了它,耶律重元点了火,烧了,说道“鹰生来在高空翱翔,死也要有尊严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