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渐入,秦伊前往谢府探望,再次遇见了子桓。见秦伊心事重重的样子,子桓似乎有话要说,抿了抿嘴,将话咽了下去。
谢瑶见状,便问子桓道:“钰兄最近在忙什么,今日怎么没一起来?”
子桓道:“因东北几州雪灾严重,主上令太子负责赈灾事宜,这几日兄长时常被召入东宫出谋划策。今日我来时,他刚刚入宫。”说完,看了一眼秦伊。
秦伊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直到谢瑶拍了拍她的肩,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子桓已经走了。
“伊妹,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伊露出笑容来,“没事啊。瑶姐姐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谢瑶的眼中忽然迸出炫目的光彩,“我爹同意与何府联姻了。”
秦伊笑道:“这是好事呀!守得云开见月明,姐姐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
谢瑶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那你呢?”
“我?我很好呀。”
谢瑶道:“旁观者清,你和钰兄,要耗到几时?你我姐妹一场,索性由我爹出面牵线做媒,你看如何?”
秦伊急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是因为钰兄的心疾?”
“不是的,我……还没想好。”
谢瑶看着秦伊为难的脸色,喃喃道:“一个是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一个是才华冠京的无双公子,一个蓬勃如日,一个明润如月。不管是对谁,恐怕都是两难的选择。只可惜钰兄心疾缠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吧。”说完,面露同情之色。
秦伊望着误会自己的谢瑶,想要将盘桓心中数日的苦闷一泄而出,但想了想,最终只是叹了一声。这些日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反复重复的梦境,不去想自己究竟是谁。她更不敢开口去问她爹,或是去问谭震,她怕听到那个答案,更怕听到那个答案后不知该怎样面对。脑子里一团乱麻,秦伊已经无力再去解释什么。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与抗拒,如果可以,她希望就这样糊里糊涂下去,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察觉。
东宫书房内,太子与子钰相对而坐,茶案上放着一只茶壶和两只茶盏,热气袅袅上腾,茶香盈然满室。
“好,就照子钰的建议来办,按各地受灾程度划分等级,减免赋税,赈济钱粮,赐棺敛丧,派遣医援。”
“太子殿下最好亲往灾区安抚民心。另外,还要设一位监官,专司监督赈灾钱粮。”
“这个,归户部负责吧。”
“户部负责执行,太子殿下最好另派一位信得过的人监管,以防各地州县层层盘剥,中饱私囊,钱粮无法实数到达灾民手中,抑或出现救亲避疏分配不均的局面。”
“不错,不错。”太子连连点了点头,“那子钰认为谁最合适?”
“张大人。”
“他?为何不是何大人?”
子钰淡然笑道:“二叔虽然刚正不阿,奉公廉洁,但脾气急躁,不够细致。张大人入侍东宫多年,能得太子殿下重用,想来并非其表面那般庸碌无为。”
太子目露赞许的眼神,点头道:“子钰看人果然精准,张放这人表面看起来只会溜须拍马,但其实他为人机敏,心思细密,对我也是一片忠心。旁人都说他不善交际,得罪不少人,但这恰恰说明他不拉帮结派,行事中立。所以,我才会放心用他。”
“嗯。听说张大人祖籍临海,朝臣中也有不少临海郡人,张大人就没有什么交好的同乡?”
“这个倒没听说。哦,对了,他与如妃是远房表亲,临海崔家可是世家大族,不过自从如妃死后,他从未攀附这层关系。”
“如妃?海灵公主的生母?”
“不错。当年父王让如妃照顾了我几年,她生性纯良,知书达礼,只可惜红颜薄命,在海灵九岁时便病逝了。”
子钰心头一动,一个猜测隐隐而生,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么,张大人可是如妃娘娘推荐入东宫的?”
太子点头道:“不错,当时我冬日外出贪玩染了风寒,如妃说东宫的随从伺候不力,便推荐他入东宫侍奉。”
“原来如此,想来太子殿下对张大人的信任,与对如妃娘娘的感恩之情不无关系吧。”
太子点了点头,“也正因如此,在众多姐妹中,我更加偏爱海灵,海灵的长相与如妃十分酷似。”
子钰拜别了太子,若有所思地走出东宫,迎面遇见两个人,一个是太子妃的弟弟李龄,另一个是和李龄差不多岁数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有些拘谨,似乎有几分眼熟,但子钰从未见过。李龄与子钰互相打了个照面,并未介绍那少年。子钰也未多问,裹紧了裘皮大氅,顶着风雪离去了。
马车行到半路,就见宁昭的马车停在路中间,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子钰看着那辆马车,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生怕那帘子里再晃出一抹熟悉的衣袖。
“本王要去徐府一趟,能否搭乘何大公子的马车?”宁昭问道。
“殿下请。”子钰将宁昭请上了车,尹风扬鞭催马,向徐府而去。
“殿下可是去看望长公主?”子钰开口问道。
宁昭点了点头,“刚刚在母妃那里得到消息,姑母骨折未愈,又染风寒,病情加重,母妃让本王代她前去探望。得知你在东宫,便特意在路上等候。”
子钰闻言,猛然一惊,“可是越州有消息了?”
宁昭神色凝重道:“苏掌薄因贪污公饷,已在家中畏罪自杀。”
子钰一怔,转瞬叹了一声,“意料之中。”
“他死前曾留书一封,承认之前为了逃避罪责诬陷孔老刺史,向何府寻求庇护。”
“这理由太过牵强。”
“即便牵强,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何府手里的书信也就没有意义了。”
子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宁昭的看法,想了想,又问:“孔老刺史与慕王有何异动?”
“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慕王每日或在田间劳作,或下海捕鱼,俨然寻常百姓,而孔老刺史也只是偶尔接济一下,二人看似没有什么异常来往。”
“没有异动?”子钰喃喃道。
“表面上是这样。不过,本王的人在城郊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你应该见过。”
“谁?”
“于烈。”
“于烈?”子钰想起那个在何府寿宴上重伤谭震的慕王麾下第一猛将,不禁诧异道:“他怎么会在京郊?”
宁昭道:“本王的人跟踪他入了城,而后便跟丢了。于烈入京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本王已派人四处留意,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先不要打草惊蛇,只将他暗中监视起来。”
“嗯,那就有劳殿下了。”
子钰随宁昭去徐府看望了长公主,而后便各自回了府。待到晚些时候,何老尚书与何长明回到府中,子钰便将越州的回报告诉了二人。
二人都认为平静得有些异常,如果当真没有异动,那么何府派去的侍卫去了哪里?如今想来,必是侍卫们在越州查出了什么,却不慎被人发现,于是被灭了口。还有于烈在此时入京,也十分可疑,这恰恰说明慕王并非表面那般安于寻常人的生活。
随后,子钰又说起如妃与张放之事。
何二郎主抓了抓脑袋,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我入东宫时,他已经在那儿了。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何老尚书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什么,与子钰交换了一下眼神。
子钰却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事可能不方便查。”
何二郎主见二人打起哑谜,更是不解,急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查啊?”
子钰面露赧色,垂眼道:“后宫之事,还是拜托凌王请淑媛娘娘查探比较合适。”
何二郎主惊讶地望着子钰,忽然眨了眨眼,似乎明白过来,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神情尴尬道:“不错不错,还是淑媛娘娘合适。”顿了顿,又问:“子钰啊,你说慕王的眼线究竟是不是张放啊?可又没查出他什么,也没见他与什么人有过接触啊。”
子钰摇了摇头,他也不确定张放的身份,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那个跟在李龄身后的少年,有着醉人的酒窝,竟是像极了霏茉。
杏林堂后院中,刚刚新到一批药材。林谦和与一个药材商人正站在那批药材前,看似正在清点数目。
那药材商人身材矮胖,毕恭毕敬地拿出一封信笺,道:“这是药材的清单,还请林太医过目。”
林谦和伸手接过,从信封中抽出清单,眼睛扫视了一遍,点了点头,对那药材商人抱拳道:“有劳了。”
“林太医客气了。”药材商人回了一礼,便带着伙计离去了。
林谦和则独自进了药房,关上门,从那信封中抽出一张小字条来,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望着那字条半晌,重重地叹了好几声,然后取出事先制好的几盒药丸,打开其中一盒,拿出一粒掰开,将字条藏了进去,再重新封好,最后在每个盒子上贴上封条,写上姓氏。
林谦和走出药房,来到诊堂,将药盒分别交给几个学徒,吩咐各自送到相应的大人府中。随后,他回到府里,见夫人与儿女正有说有笑地等着他吃晚饭。
“何事这么开心?”林谦和一边入席,一边问道。
“爹,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嘛,太子妃的弟弟李龄与我十分投缘,今日他还带我去了东宫,见过太子呢!”
“你去东宫见了太子?”
“是啊,太子直夸我聪明,让我留在东宫随侍,从明日起,我就要每日去东宫当差了!”
“去东宫当差?”
林谦和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儿子竟会攀上李氏家族,更未奢望能借此入奉东宫。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会为此兴奋不已,但如今,他也拿不准这究竟是福是祸。或许,他一早就该将妻儿送出宁都城,远离这即将到来的动乱才好。
除了林谦和之外,霏茉的眼神也暗了暗,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谁也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与忧虑。
“爹,您怎么了?您不为我高兴吗?”
林谦和看向儿子,笑道:“高兴,爹自然为你高兴。在太子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少说多做,恪守本分,记住了吗?”
林珂道:“记住了,爹。”忽然又想起什么,满脸兴奋道:“我今天还见到了何大公子,太子召他入宫询问赈灾之策。哎,不愧是第一公子,投手投足温文儒雅,真是教我好生仰慕!”
霏茉笑道:“那之前我去何府,怎么拉你都不去呢。”
林珂看了一眼林夫人,底气不足道:“那我不是怕娘非要让我学医嘛。”
林夫人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温和笑道:“以后,娘不会再逼你了,你爹说了,要尊重你自己的意愿。”
林珂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直嚷嚷道:“我的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
林太医夫妇闻言,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