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当宫城齐云台的晨钟照常敲响时,宁都城从薄雾笼罩中缓缓醒来。城门大开,商户启市,路上车人渐多,一切就如往常无数个寻常日子一样开始。
子钰的马车从宣阳门而入,至大司马门前停下。从这里入内,一直往前便可通往大宁国最核心的所在,宫城。
三日前,长公主的葬礼上,慕王谋反事败,东宫参与谋反的张放、李越等一干人等被捕入狱。东宫辅臣一时空缺,太子急需谋臣相助。昨日,在太子的极力推荐下,宁帝下旨任子钰为太子宾客之首,助太子处理东宫事宜。
恰恰就在昨日,慕王等人已全部招供,不仅供认了谋反之事,还供出了于英在郊外所遇。此事自然对谭震和凌王不利,但早在子钰意料之中。这道任职的圣旨来得正是时候,他正好可以从中斡旋,加以保护。只是,秦伊至今下落不明,他心中着实焦虑不安。
子钰叹了一声,抬步走入门内,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宁昭的马车正飞驰而来,马车尚未停稳,宁昭便跳了下来。
“凌王殿下。”子钰立在一旁,躬身行礼。
宁昭面色冷然,犀利的眼神扫了子钰一眼,便快步走了过去。
子钰立刻跟了上去,“殿下,可有消息?”
宁昭没有回话,直到走出一段,远离城门,四处空旷无人,这才回头看向子钰,冷声道:“你不知道?”
子钰心中一震,慌忙问道:“知道什么?伊妹怎么了?”
“她的下落,只怕你何大公子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子钰大感疑惑,却听宁昭又问:“你可还记得与本王的约定?”
子钰点了点头。那是在子桓和谢瑶下葬后的第二日,他私下去见宁昭,献计布局除去慕王,他的目的为公是安天下太平,为私是为何府报仇。为表诚意,他与宁昭约定,发誓永不泄露谭震和秦伊的秘密。
此时却听宁昭质问道:“那你为何违背约定出卖本王?”
“殿下何出此言?”子钰惊讶道。
“昨日,林太医收到一封书信,信中指明要以阿震的命去换伊妹的命!”宁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子钰,“是你让本王主动放出徐津和李氏姐妹在城郊被阿震所救的消息,再去密见父王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待慕王落网后,即便他咬出阿震,只要阿震不露面,本王再派人秘密除去于英,死无对证,父王也奈何不得。可是,如今却有人在利用伊妹设饵,行诱捕之计!”
子钰震惊地看着宁昭,“殿下怀疑是我泄密?”
“知道城郊之事,知道这一切计划,知道利用伊妹,又能恰如其时行绑架之事,除了你何大公子,本王想不到第二个人!”宁昭双目怒视,似要喷出火来。
子钰脸色苍白,一时怔在当场,叹了一声,无奈道:“殿下之言,我百口莫辩。”
宁昭见子钰一副无辜的模样,顿时气血直冲脑门,怒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辩的!违背君子之约,出卖本王,向太子求荣,若非如此,你如何换来太子的重用,被点名举荐为东宫首座谋臣?你今日入宫,不正是为了回旨谢恩?剪除奸王逆党,诱捕谭氏后代,在辅佐太子的道路上,你何大公子可谓是殚精竭虑!他日太子登基,你便位居首功,成为下一任尚书令的不二人选,保你何府继续荣耀!何大公子,本王自幼熟读兵法,更是几经沙场生死,却不敌你一介病弱书生谋划之深远,心思之深沉,手段之毒辣!你算计利用本王也就算了,可你扪心自问,若非当初为了救治于你,秦太医父女如何会卷入这京城的是非之中?你若念及他二人数次对你的救命之恩,就不该对伊妹下手!”
子钰闻言,一口郁气闷在胸中,急急地咳了几声。待咳罢,气息未平,便苍白着脸色竖起三指道:“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做对不起秦太医父女之事。殿下与其怀疑我,不如想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对方又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于英?于英的目的只是引出谭震为其兄长报仇,他如今势单力孤,尚且容易应付,只要在朝廷找到他之前,先下手除去便可。但如果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只怕目的并不简单,殿下千万要小心。”
宁昭看向子钰,过往的每一步在脑中快速闪过,但仍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管何子钰可不可信,如今明有慕王告发,暗有小人设计,他都已处于危机之中。今日一早父王召见,只怕是为了阿震的事,他该怎样做才能保全他想保护的人?
满心忧虑下,宁昭和子钰一起来到西殿,却见侍女们进进出出好不慌乱,大监莫临正焦急地在一旁指挥着,吩咐端茶倒水备回阳丹,吩咐去请太医,又吩咐去请太子和潘淑妃。二人见状,急忙上前询问。
莫临神色悲戚道:“殿下,刚刚驸马府传来消息,昨夜海灵公主所居别苑走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公主她……主上骤闻噩耗,一时急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便,便昏了过去。”
宁昭闻言,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子钰。子钰明白,他也在怀疑这场大火的由来。二人正纳闷,却见太子和彦王急冲冲赶来。
“一早来为父王请安,半道却听说父王急病昏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临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太子叹了一声,倒是还算镇定,彦王却“啊”了一声,当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莫临慌忙上前扶起,好声安慰了几句。
随后,几人一起进了内殿,只见宁帝昏卧龙榻,不省人事,且牙关紧闭,药水不进。直到秦越赶来,在百会、内关、水沟、太冲、行间、涌泉几处要穴紧急施针,宁帝这才悠悠醒转,但也只道了一句“朝中之事托于太子”,话未说完便又昏睡过去。
太子一时大权在握,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想起昨日慕王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罪恶滔天,也不在乎多上一条,九泉山庄派人行刺你的,确实不是我。不必明说,我想太子你应该知道是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与你既是叔侄,也是师徒,情谊比旁人自然多一分,临死前想要叮嘱你几句。他天生勇力,果断刚毅,善于谋略,军功渐伟,他在走我当年的老路。他如今能除去我,往后就能除去你,你若此时不加以扼制,只怕后患无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太子你的资质是斗不过他的,还望早做绸缪,以防万一。”
想到这里,太子不禁看向身旁的宁昭,他会是下一个慕王吗?慕王说他斗不过宁昭,可笑,他堂堂一国太子,板上钉钉的储君,岂容宁昭之辈觊觎,他今日就要将宁昭踩在脚下,狠狠地踩在脚下,永无翻身之日!
太子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忽然大声道:“来人!凌王欺君罔上,勾结逆党,居心叵测,将凌王押送天牢,封禁凌王府,彻查一切可疑之人!”
命令刚下,门外的侍卫顿时涌入,将宁昭围了起来。
莫临见状,慌忙上前道:“太子殿下息怒。老奴不懂朝政,按理说不该多嘴。但如今这种情形,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朝廷动荡。还是先将凌王殿下禁闭永福宫,待查明事实再作处置为好。这也是主上的意思,短短几日,主上已失去了长姐兄弟和爱女,实在是不愿再看到几位皇子出事了。”
“父王的意思?大监,父王刚刚只说一切事情交由本太子处理。”太子扫了宁昭一眼,冷笑道:“怎么?难道大监也是凌王的同党?”
“这,这……”莫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太子殿下,这罪名老奴万不敢当啊!老奴对主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太子袍袖一挥,“行了,起来吧。你是父王身边得力之人,只需好好伺候父王。其他的事情,既然不懂,那就闭嘴!”
莫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子钰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得擦了一把老泪,无奈地叹了一声。
宁昭看了看莫临,对太子道:“有什么事本王一人承担,不必牵连无辜!”
太子冷笑了一声,“凌王好担当!本太子倒是要瞧瞧,你凌王背后究竟能牵出多少无辜之人!带下去,天字号牢房,任何人不得探视!”
侍卫们领命,将宁昭押了下去。临走时,宁昭不由看向龙榻边侍立的秦越,秦越也正看着他。宁昭心里充满了担忧,失去了他的庇护,阿震和秦太医将暴露无疑,只盼秦伊无碍,阿震莫要中人圈套才好。
秦越眼睁睁看着宁昭被押走,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他将书信交给宁昭时,宁昭曾叮嘱他不要告诉谭震,宁昭会设法救出秦伊。可如今宁昭入了狱,他要指望谁去救秦伊?谁又能救宁昭?
心中正一团乱麻,却听太子道:“秦太医,父王的病就托付你了,你多费心。”
秦越忙强作镇定道:“臣必尽心尽力,太子放心。”
“嗯。”太子点了点头,又对子钰道了一句:“子钰,随我回东宫,诸多事宜还要与你商议。”说罢,便先行离去了。
待太子一离开,秦越和莫临都长长地叹了一声。莫临走回榻边,看着昏睡中的宁帝,唉声叹气道:“主上啊,您快醒醒吧,您可不能倒下,您若是撒了手,这大宁可就真的乱了……”
子钰则走到秦越面前,低声道:“秦太医莫急,那封书信能否让我一看,我来想办法,一定救出伊妹和凌王殿下。还有,请您转告他,切不可轻举妄动,此时若现身,便是坐实了凌王的罪名。”
秦越略一沉思,回道:“公子所言,我听不明白。”
子钰愕然地看了看秦越,欲言又止,落寞地转身离去了。
秦越看着子钰离去的背影,心里犹疑丛生。依着子钰放之纵之示弱诱敌的计谋,慕王的确事败被捕,这对凌王他们与何府本该是两厢欢喜的结局。可如今凌王被下了狱,秦伊被人掳走,借此逼出谭震,一切反而都对凌王他们不利,而这位向凌王献计的何大公子,却成了太子眼前的第一谋臣,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内情吗?还能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