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时节,草长莺飞。西边的落日迸射出万丈霞光,在湛蓝的天空中晕染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壮丽奇景。
绵延的官道上,一支劲旅正有序地向前行进着。队伍的最前方,年轻的将军身着银装铠甲,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一边前行,一边用精亮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前方不远处,一骑飞驰而来,来人报道:“禀报凌王殿下,前方五里有一处丰草水源,地势平阔,正可安营扎寨。”
宁昭眼望前方,沉思片刻道:“再有两日便可到达青州,这几日连番赶路,军马俱已疲乏,今日便早些休整。传令下去,全军急速前进,日落前务必安顿妥当。”说着,他当先策马奔了起来,后面的队伍紧紧地跟随其后。
夜幕降临时,一座座营帐已然临水而立,袅袅炊烟伴随着柴火的噼啪声缓缓升起。秦伊独坐帐中,手里捧着一本医书,心里却在推测着青州的情形。
为了离京,为了随军,她毛遂自荐出任医使,如今冷静下来,却又觉得有些莽撞。她虽跟随秦越行医游历多年,但毕竟年轻,经验尚浅,如今军情紧急,若是不能顺利根治青州的怪病,那么一旦战事开启,青州必然危矣。这么一想,似乎全州军民的生死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她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伊妹,你看谁来了。”
宁昭的声音从账外传来,秦伊起身而出,正看见宁昭引着刘墨向这边走来。
“师伯?您怎么来了?”秦伊看着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刘墨,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愧疚。
刘墨白了她一眼,“我这条老命,迟早被你和你那个爹气死!”话毕,径自进了营帐。
秦伊使了个眼神向宁昭求救,宁昭却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巡视军营去了。秦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营帐,见刘墨坐在那里自己倒了茶咕咚咕咚便喝下一杯,忙上前去帮忙续上。
两人都不说话,刘墨在灌下第三杯茶后,才神色郁郁地说道:“你四师叔......去了......”
秦伊闻言,顿时泪如雨下。
刘墨也颇有些伤感,眼角有些湿润道:“霏茉姐弟安好,暂无性命之忧,你爹正在向主上求情赦免他们。”说着,重重叹了一声,“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之焕走了,霏茉又是这般境遇,如今连你也忽然离京。你当这军营是好玩的?你爹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虽然不知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既然你们都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了,但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你出事。这一趟,即便是刀山火海,师伯也要陪你闯一闯!”
秦伊擦去脸上的泪水,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师伯,有您在,我就放心了。”
两日后,军队在青州治所历城外二十里处驻扎下来。当晚,宁昭召集众部将与秦伊刘墨以及几位随军医士商议,不论城中怪病是中毒还是疫病,城外驻军都应先做好自身的军事和医事防务,除了确保食物和水源的安全,秦伊和刘墨还叮嘱方士们对将士们做好巡查,但凡有任何不适与异常都应记录在案,其他事项待查探城内情形之后再作安排。
第二天一早,宁昭便带着秦伊和刘墨奔赴历城,刺史陈思元带着长史李邵早早地便候在城门外,将三人迎进了城。城内商贩闭户,行人寥寥,街道冷清,仿若一座空城。
进了刺史府的议事厅,几人站在一张墙壁那般大的地图前,陈思元介绍道:“各位,历城西北临河,河对面便是卫国驻军所在。”陈思元指着卫国境内一座沿河的城池,“城内原有驻军五万,现已增至十万。另外,殿下请看,此处离济州和冀州不远,若是算上这两地的防军驰援,那大概有二十万之多。”
宁昭问:“敌军异动有多久了?”
陈思元回道:“已有月余,说来也是奇怪,敌军迟迟不曾进攻。”
宁昭冷哼一声,“迟迟不攻?只怕是时机未到。”
陈思元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殿下带来多少兵马?”
“五万。”
陈思元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殿下,因这怪病蔓延,短短一个多月,城中军民患病过半,兵力折损严重,如若敌军大举进攻,我等恐无力抗敌。”
宁昭皱起了眉头,反问道:“陈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对青州重视不足,唯有十万大军开赴才能化解青州之危?”
陈思元一愣,纵然心中正是如此作想,也不好直接回答。
这时,一直沉默的长史李邵解围道:“殿下息怒,陈大人并非埋怨朝廷,只是战情紧急,大人一时忧急,这才在言语上有些唐突了。”
陈思元感激地看了一眼李邵,连忙抱拳道:“殿下莫怪,下官是怕敌军来袭,我军防力不足,那遭殃的便是黎民百姓了。”
宁昭脸色稍缓,但语气中却仍是透着不满,“陈大人此刻忧国忧民,那又怎会让病情蔓延至此?”
陈思元叹了口气,懊丧道:“殿下,实不相瞒,青州濒海,气候潮湿,往年也有此类病症出现,但却都是散发,不曾引起大规模流行,所以最初下官确实有所疏忽。只是这一次颇为反常,不仅患病人数众多,而且十分迅疾,呈燎原之势,待我们发觉有异时已是晚矣,病情已然覆盖城内大半范围。”
宁昭道:“陈大人也说颇为反常了,城外敌军不动,城内怪病蔓延,当真如此巧合?”
陈思元道:“下官也曾怀疑过,所以派人在城内城外查探了一番,可是并未发现有下毒或是其他可疑之处。”
陈思元又转向刘墨与秦伊,拱手道:“青州的医士对这怪病已是束手无策,还要仰仗刘太医和医使,望二位早日找出此病根源,以保青州无虞。”
秦伊与刘墨一同回了礼,秦伊继续盯着地图问道:“此病最早发于何地,又至何地,还请大人指示。”
陈思元连忙道:“此病最早发生在西北的渔莽村,而后向内陆扩散。”
秦伊道:“那就是距离敌军最近、布防最重的西北方位首当其冲?”
“不错,确如医使所言。”陈思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道真的是敌军的奸计?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究竟是病还是毒啊?”
秦伊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刘墨回道:“现下还无法断言。城中病人可有安置所,大人能否带我们去探一探情形?”
陈思元说为防怪病继续扩散,城内所有里坊已全部戒严,不准随便外出,并征用了城中最大的一间医药馆设了安置所,专门收治病重的患者。几人当即决定前往那间位于城内西北的医药馆,宝善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伊无法想象一场疾病真的可以不战而攻下半座城池。陈思元说这里只收纳重病患者,但放眼望去,街上满地都是临时铺就的草席,横卧着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呻吟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穿过人群,几人进了药堂,堂里依然是人满为患,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几个伙计正忙着端药喂药。
陈思元抓住一个伙计,问道:“杜大夫呢?”
伙计答:“被大人们请去瞧病了。”
“去哪家了?”
“哎,大人呐,不是这家就是那家,多了去了,您看这儿,我们都忙得人仰马翻,杜大夫那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伙计说罢,转身又忙活开了。
陈思元解释道:“这宝善堂是青州最大的药铺,当家的杜宝善杜大夫更是青州有名的医士,这次多亏了他鼎力相助,将这里作为安置所,对穷苦百姓赠医施药,否则这些百姓当真是要病死在家无人问了。”
宁昭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他紧紧地盯着陈思元的眼睛,问道:“陈大人,军营里也是这般情形?”
陈思元哆嗦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宁昭的暴怒正待发作,只听屋子里有人叫道:“不好了,这人快不行了!”
几人循声上前,只见一位老者斜倚着墙壁坐在地上,面色晦暗,不停地喘着粗气,像是被人抓住了喉咙,穿不上气来。秦伊和刘墨忙搭指号脉。
刘墨指着老者的双腿,“你看,这些人都是双腿肿胀,轻者疼痛无力,重者溃烂流脓。”
秦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取出银针,在老者的膻中、肺腧、心腧、肾腧几处施针,又令伙计以葶苈子、茯苓、泽泻煎水让老者服下,这才稍作缓解。
刘墨待他气喘平复,又将他脚趾溃烂处切开排脓,再敷药包扎。老者病痛大减,连声道谢。众人见状,都纷纷哭求救治。
宁昭见这情形,只好独自随陈思元去军中巡视。
傍晚时分,秦伊和刘墨心情沉重地回到军营,脑海里全是痛苦的呻吟、憔悴的面容和溃烂的腿脚。二人来到宁昭的营帐外,见守卫们个个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
贺元向二人使了个眼色,朝里面努了努嘴。营帐里忽然传出一阵摔打之声,伴随着几声咆哮,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秦伊和刘墨掀帘而入,正瞧见宁昭满脸怒气地将书案上仅剩的一块砚台砸在了地上。
刘墨忙问道:“殿下因何而怒?”
宁昭扫了一眼二人,闭了闭眼,低头长叹一声,痛心道:“我大宁的戍边精兵,不是染病身弱,就是委顿潦倒,军中更是流言四起,人心涣散,形如一盘散沙,还如何能战?照此下去,只怕再过几日青州城就要不攻自破了!那陈思元,身为一疆大吏,统治无方导致今日困局,真是杀他十次都不为过!”
刘墨与秦伊闻言,俱是一惊。
宁昭继续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遏止这怪病的蔓延之势,尽快治愈病患,如此才能稳定人心,重振军威。今日二位也看到了,如此大范围的发病,除了瘟疫,怕是也只有用毒这一招了。”
刘墨却道:“殿下,此乃痿躄,非瘟疫,更非毒。”
“痿躄?”
“不错,此病俗称脚弱病。凡江东岭南之地,地土卑湿,其人易受湿邪侵袭,故而好发此病。”
“刘太医,此话当真?”
“殿下,微臣深知此行所肩负的重任,若无把握绝不敢妄言。”
宁昭点了点头,“您是大宁德高望重的鬼手,曾随军多年,您既如此说,本王自然相信。”
秦伊也接着道:“我曾随爹在闽粤之地见过此类病症,轻者肢体肿胀麻木,重者身肿气急致死。青州濒海,本就易发此病,何况去年冬天乃是暖冬,气候更较往年湿温,湿温之邪郁而化热,因此更加助长了病势。”
“原来如此。”
“话虽如此,但这历城之病却着实怪异。”
“哪里怪异?”
秦伊想了想,继续道:“脚弱病不会呈明显的蔓延之势,因为这病并无传染之力。如今历城城中的反常之象,绝非疾病本身所致。”
“非疾病本身所致,若是以人力,又如何能造成蔓延之势?”
秦伊与刘墨彼此看了看,都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看来明日我们还得入城一趟,会一会城里的医士,看看能否有所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