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深年少,奈何相负
宇文弘诺的铁骑卫应该就在不远处搜寻,我似乎听到了纷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但再也听不到宇文弘诺的声音了。
我心里暗暗说服自己,铁骑卫人数众多,一定已将宇文弘诺救上岸来。只是他不擅水性,恐怕得多多少少得吃点苦头,待恢复过来,一定还会追上来的。
显然也是怕被追上,慕容兄弟既不寻大路逃遁,还弃了林间平坦的小径,选择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山疾行。
两兄弟虽然都身体壮硕如小山,但跑起路来却是身轻如燕,纵然没有马,他们双双施展轻功,那速度比赤血也逊色不了多少。
慕容暮秋扛着我在肩上,如同无物,身形比暮风竟然还要快上两分。
没多久,看似遥远的苍山,就近在眼前了。
暮风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对自己的兄长说:“蒹蒹脸色难看,恐是烧得太厉害,不如先寻个隐蔽之处,给她喂点水再赶路。”
我的嘴唇的确干得都要裂了,此时应已进入仲夏,午后的阳光十分炽烈,我被扛在慕容暮风的肩上,几步整个后背都处于阳光的炙烤之下。
慕容暮秋保持着极低的气压,一声不响,只是加快脚步,以更迅速的身形,向那近在眼前的苍翠大山掠去。
暮风无奈,只得用担心的眼神从后面望着我,用尽全身力气跟上,尽量不被自己兄长落下。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兄弟俩奔至山脚。
我耳中身后的马蹄声似乎也越来越近,不知道慕容暮秋他们是否也能听到。
慕容暮秋连口气都不喘,身形一跃,钻入山坡上的一片葳蕤。
暮风同样窜入山林,紧随其后。
山上没有路,不仅陡峭,而且高高矮矮的植被异常浓密。
慕容暮秋大部分时间都找不到落脚之地,只得一手固定着我,一手随便抓着身前的藤蔓树根,略显艰难地向上攀爬。
好几次,我都差点从他肩上滑落。
不得已,在找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后,慕容暮秋抵着石头将我放下。
此时暮风追了上来,虽然天气热,他也没有舍得弃掉那件厚重的大氅,而是胡乱地扎在腰间。
此时热得他汗如水洗,而腰间大氅,一看就是随时预备着给高烧未退的我使用的。
在暮风的帮助下,慕容暮秋用那大氅将我固定在他的背上,这次有了暮风在,兄弟俩用力更大,也不管我被裹得窒息过去。
在山上行进的速度要慢许多,爬了一个时辰,往下看去,距离山脚也不过咫尺之间。
两兄弟感觉出危险临近,二话不说,都施展身形,像两只巨大的猴子一般,连纵带跃,极速向山上植被更加茂密处钻去。
山间林密,没有太多日光,不知外面天气变换。
天色向晚,半山腰突然炸起一声惊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穿透枝繁叶茂的山间植被,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雨水很快穿透大氅,钻进我的襦裙,起初还有一些温度,不一会就越来越冰冷。
我被绑在慕容暮秋的背上,为他挡去了一半雨水。
慕容暮秋显然也觉出了我的难受,此时已经行至半山腰,山间也因为大雨冲刷而变得泞滑难行。
暮风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激动地唤起自己的兄长,我举目望去,看到长草掩映间,那里似乎有一个山洞。
兄弟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径直向那山洞飞掠而去。
行至洞口边上,暮风急切地想一个猛子扎进去避雨,谁知被慕容暮秋一把扯住。
暮风看向自己的兄长,大眼睛眨了眨,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暮风全身往下淌着水,原本单薄的锦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男子精壮结实的身体,本就干净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白皙发亮,漆黑的额发从头顶的玉冠中滑落,湿哒哒地黏腻额前,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稚气。
他抿了抿厚厚的嘴唇,咂巴了几口雨水,从身后取出一张精致小巧的弓,又拉出三支羽箭,一起搭在弓上,将弓拉到最满,一松手,三支羽箭悄无声息地穿透洞口的杂草。
只听洞中传出一声貌似要撕裂洞口的哀嚎,一只大猫一样全身布满黑黄花纹的小兽,身上斜斜地插着一支羽箭,咆哮着窜了出来。
我惊得一口大气还没回过来,只见暮风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那小兽的后颈,小兽还没来及挣扎,就歪下身子倒下,只剩肚皮还在一起一伏。
只听慕容暮秋说:“幸亏只是一只山豹。”
两兄弟扒开草丛,小心翼翼向里张望。
这是一个山壁上自然形成的石洞,洞口不大,长满荒草,里面却不小。
洞壁上还有一些细小的深缝,不够人钻入,但足够一些蛇虫小兽挤进去。
慕容暮秋不知用什么方法燃起了一小堆火,将洞中照亮了一些,再将洞壁上一些大一点的裂缝都仔细检查了一下。
暮风则冒着大雨,出去弄来了一些树枝长草,一部分用于把洞口遮掩得更加严实,另一部分则靠着最里侧的洞壁铺在地面上。
两兄弟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那堆树枝长草上,这些东西都被淋得透湿,躺在上面十分不舒服。
只见慕容暮秋拖着那只小山豹走到洞口边,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的皮剥了下来。
远远望着他的动作,我竟然联想起他在战场上杀人的场景,不免心惊胆寒。
山豹被扒皮后的腥臭味弥漫整个山洞,两兄弟却两眼放光,一个架起树枝负责烤肉,另一个则把湿透的大氅和褪下来的豹皮小心翼翼在火侧烘烤,给我垫在身下。
豹皮虽然柔软温暖,却也十分腥臭难闻,好在面积不够大,垫在身下只够躺下一小半身体,盖在身上也只够遮住腹部。
暮风遗憾地直咂舌,对他的兄长一直抱怨,洞里怎么不是一只大虎,这小豹毛皮太小,不够给蒹蒹做被子。
此时洞口不远处突然传来纷乱的攀爬声,慕容暮秋急忙示意暮风闭嘴,以最快地速度熄灭火堆,像只大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移身洞口,警惕地听着。
我也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好像不止一人,知道是宇文弘诺的人追上来了。
铁骑卫一听名字,就是擅长马上作战,这爬山的速度,明显不如慕容兄弟。
外面的雨势依旧很大,人声夹杂在磅礴的雨声里,不是特别清晰。
但是好像已经有人靠近洞口了,我的心也跟着紧张地跳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甚至听到了来人脚下在雨水中不断打滑的声音。
正紧张时,暮风突然从一侧像一只瞅准猎物的小豹一样狠狠地扑在我的身上,紧紧抱着我,把我压进身下潮湿的树枝杂草里。
要不是因为发烧,喉咙肿痛发不出声来,我一定被吓得大叫一声。
我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闷哼,慕容暮秋听到动静,在看到暮风的动作,眼神凶戾地扫过来,几乎要把暮风杀死。
无奈洞口有人,他强压怒火,一动不动。
暮风将我扑倒后也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我正为暮风这荒唐幼稚的举动担忧不解,心说这一下即便不被宇文弘诺的人发现,暮风也肯定难逃他兄长的暴打了。
然而,我感觉暮风的反应越来越怪异,他不仅在我身上压着一动不动,而且原本精壮如牛生龙活虎的他,仿佛气力在一点一点流失。
应该是兄弟二人适才将洞口隐蔽得太具有迷惑性,洞口的人声只不过滞留了一刻,便渐渐消失在远处的瓢泼雨中了。
慕容暮秋疾风一般飞掠至暮风将我扑倒处,暴怒着去掀暮风的身体。
我在黑暗中看到他的身影,在触到暮风身体的那一刻,刹时僵住了。
他疯了一般扑向刚才被他熄灭的火堆,扒拉出来几颗火星把火堆重新燃上,然后把暮风小山一样的身体打横抱起,带到火堆旁。
借着火光,我看到暮风的脸色已经失去光泽,由白皙转做蜡黄,嘴唇也完全没有了血色,十分骇人。
他张了张嘴,只挤出一个字:“蛇”,就昏死过去。
慕容暮秋脸色大变,拔扒开他的衣物仔细检查,才在他的后背发现了伤口,应该是被蛇咬伤。
原来,刚才暮风疯了一样将我扑在身下,是因为要替我挡住一条蛇的袭击。
我赶紧把目光投向离我最近的一个山壁缝隙,果然看到一个色泽非常艳丽的蛇尾,在向那缝隙深处游走。
眼见暮风出的气渐渐比进的气多,暮容暮秋不管不顾地伏在他的背上,拼命地用嘴往外吸着毒血,大滩大滩的黑色毒血被他吸出来,吐在火堆旁。
然而暮风的眼睛此时已经合上,慕容暮秋把我也抱到火堆旁,让我俩并排躺着,将大氅盖在我俩身上。
只听他对我说了一句:“蒹蒹,照看好暮风,一定等我回来。”
几个箭步就冲出洞外,我只感觉洞口又被他遮挡了一下。
耳边他的声音就越来远了。
暮风就躺在我的身侧,我转头望向他,这个活泼话多却又深情款款的少年,此时一动不动异常安静。
我突然明了,裴蒹蒹不仅仅是慕容暮秋青梅竹马的恋人,同时也是这个小小的大男孩心目中从小一起长大的心上之人。
见到她,他也会情难自禁;她嫁人,他也会心伤心痛;她有危险,他更会以命相互。
可惜,我不是真正的裴蒹蒹,我应该是那个白衣仙子口中的惜芊。
阴差阳错地,我跌落在他们的世界,失了所有的记忆,为了活命,只能假装自己是失而复归的裴蒹蒹。
然而,眼前的少年,我亲眼看到他为了护我,生命一点点在流逝。
情深年少,我终究还是在无可奈何地负他一场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