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脑袋也无丝毫长进
“谁不知检点,谁勾引外男啊?”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出奇不意地骤起于众人之外。
众人正沉浸于阁中好戏,闻言皆惊,转身回望,只见一众宫人簇拥下,一尊步辇已稳稳停于假山一侧。
步辇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年过花甲的慈祥老妇,绛红华服,头戴金钗,双手交合于身前,体型富态而不臃肿,面含微笑却不怒自威。
见到步辇上的老妇,众人慌忙下跪,齐声高呼:“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被扶下步辇,一眼望见万皇后身后战战兢兢的我,立刻被剜心般心疼唤到:“是蒹蒹吾儿么?快过来,让皇祖母好生瞧瞧!”
宇文弘诺早已先一步跪下,我也赶紧撩起裙摆跪了下来。
从未见过宇文弘诺如此恭谨小心,只见皇太后行至我二人身前之时,宇文弘诺低低给了我一个眼色,好像在提示我一般俯身高呼:“皇祖母万福金安,皇孙携孙媳给您请安了!”
我也赶紧跟着喊道:“孙媳给您请安了!”
皇太后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爱怜地将我拥在怀里:“安!安!皇祖母最喜爱我的蒹蒹了,善良敦厚,漂亮懂事,招人疼爱。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板着脸给这个定罪,给那个脸色,身为我皇家女人,又怎能不慈悲为怀,宽厚立身,善待身边之人!”
我听出老人家话中有话,悄悄扫了一眼身旁的万皇后,她的脸早就一阵青黑,一阵乌紫,人色尽失。
皇太后根本没有看向亭阁之内的那一片狼籍,只牵起我的手就向步辇行去,边走边慈爱地对我说:“蒹蒹,诺儿已经告知我你重伤还未痊愈,现在感觉如何?腰间、胸口骨伤可有愈合?走路是否还有疼痛?皇祖母心疼你,这百花宴每年一次,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来的!”
我依偎在皇太后身边,与她缓缓同行,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平和,嘴上的话也利落了很多:“皇祖母,蒹蒹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偶有疼痛,主要是蒹蒹太久未见皇祖母,心中着实想念得紧!这百花宴年年都办,蒹蒹甚是喜爱,今日如若不来,即便人在太子府,心与也早就飞到皇祖母身边了!”
这貌似是我自从坠落到这世间,说得最多最顺溜的一段话了。
此时,被这么和蔼可亲的皇祖母牵着手,感觉她真的就是我的亲祖母,自己也被真的裴蒹蒹附体了。
皇祖母被人扶上步辇,又示意一旁的姑姑将我也扶上去。
那姑姑脸色一滞,立刻跪在地上,道:“奴婢罪该万死,还请皇太后赎罪,这步辇乃皇上亲赐,皇太后专享,太子妃与您同乘,这,不合规制!”
皇祖母脸色一沉,不悦道:“这是我最最疼爱的孙媳妇,有什么规制不规制!规制都是人定的,总得有个例外!太子妃大伤未愈,这天气炎热,怎可让如此娇弱的她步行至碧水榭!”
那姑姑见皇祖母面色严肃,不容违抗,便不再劝阻,将我也扶上那宽大舒适的步辇。
一路上,我方知自己已身在御花园中,只是这御花园占地甚大,处处珍花异树,姹紫嫣红,移步换景,径径通幽。
穿过一片松竹掩映的青玉石路,眼前诺然一汪碧色连天的内湖,湖内青莲曼舞,湖畔百花盛放,更有松竹围岸,宛若画间。
湖上有一座宽敞气派的水榭,上书:“碧水榭”。
水榭两端皆有足可行车马的廊桥与湖岸两端相连,步辇行上廊桥,直奔水榭中央。
水榭中,桌案整齐有序,案上摆满各色果品,珍馐佳肴。
更有妆容精致、鲜衣华服的丽人依次而坐,轻声交谈。
听到皇太后驾到的声音,众人齐齐起身行礼:“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又见到步辇上的我,四座皆惊,更有很多人脸色精彩。
皇祖母脸色红润,心情大好,在最上首一张宽大案后坐定,拉着我将我安排于略低于案首的身旁一侧。
水榭修筑十分巧妙,置身其上,伸手可触漫于水面的朵朵青莲,抬眼可见岸旁争相竞艳的各色花朵。
最妙不可言的是,此时虽已正午,有夏日骄阳在天空喷火不断,而水榭内却有徐徐凉风掠过水面,带着被湖水浸润过的沁人花香,迎身而来,再钻入岸边不远处的松竹林中。
风动林吟,水漾花舞,妙不可言。
我正陶醉其间,只见碧水荡漾中,缓缓飘来一叶精致画舫,舫上飘舞着一位身着大红罗纱的婀娜女子。
女子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摇摇曳曳落入碧水。
女子身姿更如湖面浮动的青莲,妖娆空灵。
画舫行近水榭,漫舞转入高潮,丝竹旋律急转直上,衣袂翩跹热烈奔放,轻烟般的散花裙如疾风催转百花,聘婷间带起一袭勾人的旋风,真所谓水榭呈妙舞,云雨半罗衣。
一曲舞毕,我心底啧啧赞叹,而四座却寂寥无声。
但见红衣女子飞身至皇太后案前,娇美动听的声音在水榭回响:“青阳郡主别无所长,唯有拙舞一支,献于皇太后,愿皇太后万福金安,祥康安泰!”
女子抬头时,我仔细端看那张精美容颜,柳眉纤细,雾眸含羞,妖娆动人。
她的舞态,她的声音,突然让我觉得好生熟悉,她不正是那晚画舫之上自称为宇文弘诺的青梅竹马,将我晃落水中之人么?
此刻我一口香甜软糯的点心含在口中,被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惊到,点心一下没有咽好,卡在喉咙中间,噎得我面红耳赤。
皇祖母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青阳郡主水上献舞给我这老太婆,真是有心了,快快入座休息片刻吧!”
青阳郡主闻见我有些夸张的动静,美目略略向我瞥来。
皇祖母立刻说到:“青阳,太子妃大伤未愈,坚持陪我这老太婆,来赏这百花盛宴,孝心堪为尔等表率,还不快见过太子妃!”
青阳郡主闻言,脸色微变,但立刻恢笑颜,纤纤细腰弱柳扶风,盈盈一拜:“青阳见过太子妃姐姐,青阳眼拙,许久未见,竟未能认出,莫要怪罪,太子妃姐姐千岁千千岁!”
我被呛得流着眼泪,颔首回礼。
皇祖母看出我的尴尬,对一旁的姑姑道:“素心,太子妃殿下身体未愈,许是有些乏了,扶她下去休息片刻。”
那位唤做素心的姑姑立刻上前恭谨地扶起我,离开案边。
待行出水榭连通岸边的廊桥,素心姑姑将我扶至竹林旁一处凉爽石凳处坐下。
那口点心还卡在我喉间,是上咳不出,下咽不去。
我担心素心姑姑在我身边,影响我发挥,便示意她回去皇祖母身边。我也好静下心来,全力将这点心从喉间除去。
素心姑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离开前对我说:“我去为太子妃取些水来。”
眼见素心姑姑走远,我已憋得忍无可忍,攒尽全力,正欲震山一咳,就见竹林小路行来一位身穿明黄团龙纹锦袍,头戴紫金冠的男人。
男人大步流星行至我面前,我抬眼望去,只见他身形硕长,剑眉斜飞,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见我憋得面红耳赤,无奈叹息道:“这么说,你便是裴蒹蒹无疑了?”
我再说不出话来,只得难受地点点头。
他浮上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出奇不意地伸出大手,于我背上用力一拍,口中伴有喃喃自语:“坠落凡间,脑袋也无丝毫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