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孔
清晨,有啁啾鸟儿扑棱羽翼,淘气地拍打窗棂。
一瞬曦光溜进层层纱幔,柔亮了眼前一方软锦。
我悠悠醒转,只觉被衾的味道无比熟悉,半晌才忆起昨夜三更,我已被宇文弘诺带回太子府。
脑中还有些嗡鸣,身体还有些许乏累,虽被劫持在外几日,却感觉似已经年。
骤然回到这让我心安神定之所,一路上经历过的所有惊惧、所有伤害、所有委屈,一古脑侵上四肢百骸,让我惊魂犹悬,疑坠梦中。
当下翻身望向一旁,却见塌侧空无人影。
心中一空,怔然不安间,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将一侧床幔掀起,一抹颀长魁伟的身影,被身后熹微的曙色镀上融融淡金光泽。
眼前之人如此俊美,时光如此静好,顷刻间我心头所有寒疮暖愈。
这一刻,我再不想做那什么坠落九天的仙子惜芊,更不想那狼王口中似与我即将订婚的什么万尘,就想做他口中的蒹蒹,做那个他捧在手心里藏在心尖上的太子妃。
凤目中深邃平静的湖水微起涟漪,只听他在耳畔道:“今日不可睡懒觉,要陪我一道进宫。”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这是我自那次坠落皇宫御花园,他第一说让我进宫。
因了那日的可怖经历,皇宫于我而言,便成了一个心惊胆战的所在。
跌成重伤的我,那日被他强行带回府中,就一直被安置在这卧房内,一方榻上。
我能感到室外他亲自布置的几重守卫,足以将这卧房守护得蚊蝇难进。
他还叮嘱府内上下,皆称太子妃重伤,需卧床静养,任何人不经他应允,不得打扰。
而我那日鼻子再度被砸,宇文弘诺更是在门外高高挂起了生人勿近的告示,就连近身伺候的人也筛了又筛,最后谨慎地精简到只有春烟与那位痛医术的姑姑。
华太医负责为我诊伤,不得不见,但每次都是在宇文弘诺亲自监视之下。
纵然我被劫持之前,身体基本已无大碍的几日,宇文弘诺仍是让我日夜藏身床榻之内,不让我伤愈之姿示人,对外还是宣称我重伤未愈,起不来床。
这次不知为何,他却破天荒提出要带我进宫。
我心生怯意,心下一阵嘀咕,难道他就不怕他那一直恨不得我马上消失的母后万氏责难于我?
心内七上八下间,他身后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我彻底惊呆了——
那人,长着一张与我一摸一样的面孔!
屋内陷入一片尴尬静默,我看看宇文弘诺,再看看眼前与我生着一摸一样面孔的女子。
我心大惊,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暗道:莫非这是真正的裴蒹蒹?这个失踪半年的真正太子妃,此时又回来了?宇文弘诺费尽千辛万苦,追踪慕容暮秋,又雨夜将我从傀儡人手中救出,就是为了将我这个假冒他太子妃之人带回府中,然后揭穿我的骗局?让我接受应有的惩罚?
思及此,我心甚恐,不知是否该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如实相告。
我不知以宇文弘诺的性格吗,会不会放过我这个假扮他心上之人的冒牌货。
纵然他肯放过,眼前真正的裴蒹蒹是否同意放过?毕竟,我假冒的是她,夺走的是她心上之人的宠爱。
唇畔哆哆嗦嗦间,我正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不知天上的神仙在人间行了骗,可否引得人网开一面。
此时,目光在眼前的裴蒹蒹脸上再一流连,却发现她的容貌虽与裴蒹蒹相似,但表情却极为恭谨,身上所穿着似也不是太子妃应有服饰。
我心头一松,不由又想起平南侯府,劫掠我的那个宇文弘诺的傀儡人。
心下犹疑不定间,宇文弘诺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略带谐谑:“原本怕你身体未恢复完全,欲令她替你进宫,又见你今日身体似无大碍,决定还是由你本人前往。今日我皇祖母设下百花宴,她许久未见你,心中甚是挂念。”
身畔女子身子向我深深一福,语带羞涩,言道:“太子妃殿下恕罪,奴婢乃是春烟。”
我长舒一口气,为自己方才的惊恐迟疑深感不安。
宇文弘诺紧盯我双目,薄唇微扬,自带威严的语气也尽力柔软:“你被劫掠的这些时日,我找人为春烟施了易容术,日日躺在榻中假扮你。”
听闻此言,我心头一酸,他无需再言,我已是明了:堂堂一朝太子妃,刚刚失踪半载莫名而归,又突然被人劫掠,若是传扬出去,这太子妃距那冷宫也就一步之遥了。宇文弘诺为隐瞒我失踪一事,也是用尽了心思。只是我至今一事不明,他外出寻我近十日,又是如何瞒过他的父皇母妃及满朝文武大臣的。只可惜一路人困马乏,没来得及问他。如今连昨夜怎么进的太子府都只剩恍惚,只记得被他用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抱下马车那一幕。
春烟恭谨上前,呈上手中托盘,盘中姹紫嫣红一团柔软,我好奇地探手去翻,是一套簇新的繁复衣裙,粉紫的色彩,甚是娇柔悦目。
他接过春烟手中托盘,粉紫的色泽映上他一张俊脸,为那双清冷凤眸也涂上些许柔色。
只见他挥退春烟,将衣物置于塌沿,俊脸情暖如窗外朝阳,谐谑道:“可是看不懂这些衣物,如何上身?”
我痴痴凝视他,傻傻点头。
他长臂一伸,一把扯开被子,将我拉上膝头。
我惊恐地看进眼前凤眸,只见其中湖水深邃波澜不惊,却也没有挣扎。
只见他认真取出盘中衣物,神情专注,一件一件为我穿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围绕我颈项、腰臀上下游移,手法温柔,凤目含威,漠不动色。
待为我穿戴完毕,他才唤来春烟为我梳洗。
早膳过后,我顶着头顶繁重的头饰,出了房门。
这是除了我被劫掠去那日,第二次走出房门。门外秋千架上的藤蔓,早已郁郁葱葱。
他正立于秋千架旁,玉色锦袍,腰束玉带,龙章凤彩,凛然生威。
他见我端着脑袋,小心翼翼,不禁凤目微眯,似笑未笑。
又见我乜斜着眼,目光凝滞在那秋千架上,便至我耳畔低声道:“待从宫中归来,我陪你来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