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蘋萍回来了,美艳和郑金莲两个人赶紧忙活着张罗晚膳。也照例,给郑蘋萍温了一壶桂花酿。
原本朱祐樘让美艳也给自己多温一壶的,但是郑蘋萍不肯。因为她在泰安郡王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有听泰安郡王提起过,自己这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踪,朱祐樘又气又急,之前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咳嗽之疾,竟然又复发了,而且又是咳到咯血,这也是郑蘋萍之前虽然让泰安郡王替自己先进宫来报过了平安,但她自己却也急着进宫来的另一个原因。
郑蘋萍自从来到了这明朝,别的本事没有,只是这酒量倒是真的见长了。最早之前喝这桂花酿是用小杯子,再后来是用碗,现如今倒是常常就直接用壶了。
只是今日朱祐樘在这里一同用膳,郑蘋萍就算是再跳脱,也还是知道收敛的。何况她本身也还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
与皇帝一同用膳,自然是不能一个人抱着酒壶,直接对嘴灌酒。郑蘋萍便让美艳给自己备了酒杯。只是这个酒杯,却也还是比平日里的那些大上了许多。不然刚喝个一两口,杯子就见了底,老是要添酒,也确实是怪累人的。
朱祐樘见郑蘋萍喝着桂花酿喝得很是有滋有味的模样,忍不住地将她刚倒满的那杯酒偷偷地捞了过来。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却被郑蘋萍发觉了,郑蘋萍赶紧过来夺酒杯。
于是那一大杯酒,一半进了朱祐樘的肚子,一半撒在了他的胸前的衣襟上。桂花酿虽然是一点儿也不烈,但是郑蘋萍过来夺杯子的时候,杯子里的酒晃动了一下,朱祐樘便被酒水给呛到了。他在一旁弯下了腰,咳到震天响。
郑蘋萍赶紧过来,一边帮忙朱祐樘拍背顺气,一边又帮忙清理他撒在了胸前的酒。正忙到手忙脚乱的时候,却看见美艳站在一旁忍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又默默地拉上郑金莲一起退了出去。
郑蘋萍心里嘀咕了一声,:嘿!这两个人倒好!不但不来帮忙,反倒是还退出去了?!
然后郑蘋萍突然就想起,之前美艳跟自己说过的她家乡的那个传说:将桂花酿涂在心爱之人的胸膛上,那么就可以在转世轮回中,相守三生三世。
郑蘋萍原本帮忙朱祐樘清理胸前衣襟的手立刻就停了下来,或许是这个时候酒精终于上头了,她的脸上也微微有点发热。郑蘋萍不禁低下了头:“你旧疾复发了,怎么还能饮酒?”
朱祐樘:“没事的!我已经许久未沾一滴酒了。刚才不过是看你喝得高兴,一时没忍住也想喝一口。不曾想,那大半杯酒却是都分给了我的衣襟了,连着都浇透到了我的胸膛上!”
郑蘋萍一听,更加不自然地低了头:“你一向都是极自律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但却唯独是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情,你又不肯做!说了你的咳疾还未痊愈,不能喝酒,你却是偏要喝!而且我还听说,你最近忙碌起来,又嫌药苦,又嫌吃了太久不见成效,竟又不肯好好吃药了?”
朱祐樘笑了笑道:“又是哪个嫌自己舌头太长,欠修剪的,跑去跟你嚼舌根胡说八道啦?你才刚回来,怎么就听说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
郑蘋萍正色道:“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怎样,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也是你的万千子民的,更是这一个国家的国本!”
朱祐樘怔了怔,而后苦笑起来:“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个个都是要我以民为本,以国为重!那么我呢?我的这个人呢?我的这颗心呢?
我的人怎么样了,我的心里想什么了,都是不重要的,是吗?我就只能是一国之君,是当今的皇帝!我却是不能是我自己,不能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朱祐樘,是吗?
我只不过是想杯酒罢了,我想在你面前把自己喝醉。醉了的话,或许我就可以放纵自己,在你面前无理取闹了!
我已经放过你走掉一回了。你走了以后,我的心里有多后悔,就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次你终于找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家人了,我真怕你自此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看见你回来了,我心里又高兴又害怕。我高兴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却也害怕你又要走!我也想对你无理取闹,我也想对你无理地纠缠,我也想对你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这回我说什么也都不会再放你走了。
但是清醒着的时候,我却是连这些对你无理取闹的话,我都说不出口。
我就想醉了呢?或许醉了以后,我可以借着酒劲儿,发发酒疯,说尽自私的话语。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你的身上有一股孤勇。孤身一人,孤军奋战,孤注一掷。你都敢!但是你的这份孤勇,却是常常会令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我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你的这份孤勇,而失去你!
而且你又无欲无求!俗话说:人无欲则刚!有时候,我甚至情愿你贪图我身上的东西,这样一来,起码我还有东西可以让你贪恋!我也还可以借此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但是我拥有的那么多东西,你却一样也没有喜欢的!金钱、权力、地位、古董字画、首饰、珠宝、甚至是我的这个人,好似没有一样可以吸引你,没有一样是可以让你情愿为了拥有它而留下来的!
我的身旁,能真心待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真的不想连你也失去了!”
听着朱祐樘突如其来的这些内心剖白,郑蘋萍的心下有些窘迫,她连眼睛都不敢抬眼看朱祐樘,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她眼看着朱祐樘对自己好似越来越依赖了。但是自己看他,就如同一个姐姐,看顾着自己年幼的弟弟。会想照顾他、心疼他,但是心底里一直都是觉得:自己在做的这些,都是做姐姐的该做的份内之事。
可是,很明显!朱祐樘他不是这样想的!他就是想把自己跟他的关系,变成复杂的男女关系!
郑蘋萍心里一直很明白,朱祐樘想要的那种感情,她是给不了的。先不要说两个人之间有着五百多年的隔阂,再者说了,他们俩人中间还隔着他的妻子张皇后和他的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况且郑蘋萍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地只想着要回去自己生长的那个时空里去的。
原本郑蘋萍是应该不拖泥带水,让朱祐樘早早地断了念想,回去与他的张皇后恩恩爱爱地相守一生的。
如果朱祐樘也是生长得如同别的帝王一样:是既冷漠又无情,又攻于算计的话,那她便也能狠下心来,直接就将他丢弃,自己走自己的路,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可是他却又偏偏是跟自己以前所有认知里的皇帝都不一样的!他完全没有他们的算计,也没有他们的无情,更加没有他们的滥情!人人都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但是他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以朱祐樘的品行和才能,就算他不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而仅仅只是作为一介平民,也都是近乎完美的。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统治着万千的子民!还有他那一身的雄才伟略,大到能兴邦、治国、平天下!小到能持家、安定后宫。
更重要的是:朱祐樘他出生、成长在了权利的最高点,从小就比别人多经历了许多的苦难,也耳濡目染了别人的许多阴谋诡计,但是他却可以出淤泥而不染,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是对待下臣和伺候他的奴婢们,也都是用的一颗仁慈和宽容的心。对着郑蘋萍,更是直接拿出了一颗赤城热情的真心!也正是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好,才让郑蘋萍根本做不到,去伤害他的心!
每次看见他的眼中,明眼可见的悲伤,郑蘋萍都会暗自埋怨自己太过残忍!瞬间就心软了,总也是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