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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闭门谢客

朱颜杀 余壹生 4206 2024-07-11 19:29

  翌日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寒意竟似一日比一日浓。地面的积雪越积越厚,庭院里洒扫的宫女正忙着清扫积雪。坤宁宫中一片白茫,不见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唯有高耸的青松傲立群霜。

  因皇后还在月子中,玄烨特下令暂时免去后妃每日晨昏定省的规矩,以免惊扰了皇后养身。是日一早,宫棠引着身披浅粉氅子的平贵人和紧罩宝石蓝斗篷的蓝常在及她们各自携带的一名宫女进了坤宁宫正殿之中。

  平贵人正是赫舍里同父异母的亲妹,长得与赫舍里确实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赫舍里少了几许端庄文秀,多了一分娇媚的可人灵气。这倒没什么,令人惊奇的是她的长相竟与林夕夕分毫不差,就连气质和举手投足间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的行头了。她边解氅子边问宫棠:“皇后娘娘这几日可好些了?”

  宫棠回道:“劳平贵人挂心了。主子娘娘昨儿个身子已见大好,贵人不必担忧。”

  平贵人展颜一笑:“那便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这鬼天气是越见冷了,你们可得伺候周到了,姐姐尚在月子中,你们可万万不能让姐姐着了一丝儿凉,回头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儿,当心皇上治你们这帮做奴才的失职之罪。”

  宫棠忙欠身,道:“奴才谢过贵人教诲,奴才们当谨记于心,还请贵人安心。”

  蓝常在方揭下遮风挡雪的风领,露出了一张精致的玉容,眉目之间满是清冷之气,看着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嗓音虽悦耳却透着如冰粒子散落玉盘之中的生硬冷冽:“皇后娘娘起了吗?”

  虽然往日蓝常在与皇后走得较近,但宫棠向来不喜她时而活泼憨傻时而冷言冷语,判若两人的奇怪行径,遂面上挂了恭敬之色,语声里却隐约透出了冷淡的味道:“回蓝常在,主子娘娘近日较为嗜睡,二位来之前还未听见主子娘娘传唤伺候。”

  平贵人接过奉茶宫女递上的热茶,掀了掀茶盖,嫩声道:“是我们来得早了,切莫扰了姐姐安歇,你迟些才去禀报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便是。”

  蓝常在只拢着手中的手炉,低眉不语。

  宫棠福身,道:“奴才这就去看看主子娘娘醒了没,贵人、常在请在此等候。”

  “嗯,去吧。”平贵人啜了一小口茶,露出甜美笑靥,“还是姐姐这儿的茶好喝,香醇可口,余味甘鲜,喝着像是新茶。不像我那儿要什么没什么。”

  蓝常在清冷一笑:“姐姐这是在拈酸吃醋吗?”

  平贵人轻轻合上茶盖,咯咯笑出了声:“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话,本贵人与皇后娘娘那是亲姐妹,血浓于水,我又怎会存着如此心思?”

  蓝常在扶了扶鬓边头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启齿:“听说皇后产子的前一日去姐姐那儿了?说来也真是巧,娘娘前一日刚去了你那儿第二日便早产了。”

  平贵人脸色猝然一变:“你这话是何意?”

  蓝常在面无表情:“贵人别急啊,妾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您要是动了肝火可容易让人起了疑心。”

  平贵人呼吸一挫,胸口微微起伏不定,最终还是咬着牙按住不发,“蓝常在说话当真是有趣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贵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怕旁的什么贱坯子乱嚼舌根。”

  蓝常在朱唇未启,安德三已满面赔笑进到堂中,“哟!贵人和常在这是在聊什么呢,这样儿开心?”

  平贵人、蓝常在同时颔首道:“安公公。”

  安德三近前一个打千儿:“奴才给平贵人、蓝常在请安。”

  平贵人脸色趋好,柔声细气道:“安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皇后娘娘传召我等觐见了?”

  安德三直起弯着的躯体,吊着嗓子道:“二阿哥昨儿夜间整整哭闹了一夜,主子娘娘整宿未能入眠,这不天方亮才睡踏实了,现下正睡得香甜,短时间内怕是不会起的了,还请二位先行回宫吧!”

  平贵人失落道:“这么些天过去了,我天天过来,只想着能看一眼姐姐,只见了姐姐没事儿了才能安心,谁想今日还是见不着面儿。”

  蓝常在冷然道:“皇后娘娘得天庇佑自是福寿双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贵人姐姐又何须急这一时?安公公,娘娘劳累我就不在这儿叨扰了,劳您代我向娘娘问安。”

  安德三捻起兰花指,堆了满脸的笑褶子:“蓝常在所言极是。常在的心意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代常在您转告。”

  蓝常在微一颔首:“谢过公公,如此我便回宫了。”

  安德三见状笑意爬上眼眸,忙的压低了腰杆子,“常在多礼了,奴才实不敢当。常在您慢走,奴才送送您。”

  “嗯哼!”一旁脸色早已乏善的平贵人媚眼稍一挑,又端起青瓷茶盅抿了一小口。茶盅的边缘上印上了一道深深的玫瑰红唇印。

  蓝常在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安公公请留步。紫苏,我们走。”言毕,一直默默守在蓝常在身后的宫女紫苏应声后上前为其系好斗篷戴上风帽。踩着三寸高的马蹄底,蓝常在旋身欲离去,忽又折回身子,“竟差些忘了给贵人姐姐行跪安之礼了,不过姐姐胸怀宽广定然不会责怪妾。姐姐安坐,妾告退。”说完双手扶左膝,深深一福便自行起身扬长而去。

  平贵人打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朝着蓝常在离去的方向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东西!不过仗着皇上一丝儿半点的喜欢罢了,不就是个被鬼魂附了身的怪物么?竟敢在本贵人面前嚣张!”

  安德三假咳两声,“贵人请消消气儿,气多伤身,切莫跟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敢问贵人,您是想在此间等主子娘娘醒来吗?”

  平贵人把玩着手中的温暖的手炉,恢复了平日甜美的笑靥,笑道:“安公公可是在下逐客令?”

  “哎哟喂!”安德三急忙一叫,“奴才岂敢?平贵人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了!”

  平贵人咯咯笑出了声,笑声爽朗而清越,“我与公公说笑呢!公公怎的就当真了?也罢,既然姐姐不便相见本贵人也不在这儿耗着了。近日听闻太后旧病又犯了,我总放心不下。圆月,咱们去慈仁宫吧。”

  名唤圆月的宫女上前接住平贵人的手,“是,贵人。”

  “安公公,您也不必同娘娘说本贵人来过了。凡事有心才是最紧要的,那些个虚与委蛇的面子功夫本贵人是不屑为之的。”

  安德三面无波动,只躬身道:“嗻,奴才恭送贵人。”待平贵人远去后才折回了东暖阁,隔着帘子站在廊下,“皇后主子,奴才已按您的意思遣了平贵人和蓝常在。”

  朱颜正睁着双眼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闻言哑声道:“嗯,这段时间谁来我也不见。你也不必再来问我,往后不论是谁你便说我体虚不便见客就是。”

  “这……可是皇上……”

  “你进来。”低沉的嗓音从低垂的鲛绡床帐中传出。

  “嗻,”安德三低着头掀了帘子,离了远远地弯身站着,“皇后主子?”

  朱颜坐起,隔着床帐和雕花屏风望着安德三习惯性弯着的身子,淡淡道:“即便是皇上我也不见,明白吗?”每次皇帝守着他的时候,他不是昏睡着,就是假寐,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睁过眼,因此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见过皇帝的面容。

  安德三低垂着的面上现出了难为与深深不解,嘴上仍是说:“奴才明白。只是皇上问起奴才该如何作答?”

  朱颜浅浅一笑:“你直说我中毒一案一日未破便一日不见他。”赫舍里难产当日玄烨未曾露面,如今中毒一案又搁置无解,以玄烨对赫舍里的深情必定心存内疚,赫舍里此刻如若心中不悦不愿见玄烨,想必玄烨不舍逆了赫舍里之意。他可以一直装疯卖傻,但是骗骗别人可以,玄烨与赫舍里可谓朝夕相对,是最了解赫舍里的人,接触的时间一长,难免露出破绽。只要多一日不见玄烨他便多一日的时间研习这大清后宫的繁复礼仪,理清身上这具躯体残留的各种感情痕迹,届时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能大大减少——或许,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从这个噩梦中真正醒过来了。

  安德三猛地呆住:“主子这是?”

  朱颜掀开明黄纱帐,双脚踏上榻边的檀木脚踏上,冰冷的触觉顿时由脚心直串心头,“你照做就是了。”

  安德三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嗻。主子这是要起了么?”说着身子一动意欲上前伺候。

  朱颜急忙道:“你不必过来。我有些话想问你,你站那儿回话便是。”

  安德三急急顿住身子,“嗻。”

  朱颜拢紧身上软厚的被子,两眼一眯,“宫中怎会有钩吻花如此稀有的毒物?”

  安德三顶上的孔雀翎子晃动得厉害,回话的声音越发的小心:“回皇后主子,毒╱药乃是宫中禁物,除却主子赏赐之外那是谁人也不许沾上半点儿的。宫中明面儿上仅有鹤顶红一种毒药,奴才可是从未听过更未见过钩吻花。早在得知主子您身中此毒时皇上便即刻命海大人找寻这毒物的来源,只可惜仍是毫无发现。”

  朱颜垂下眼帘,“你可知那钩吻花长什么模样?”

  安德三回道:“回皇后主子,奴才孤陋寡闻自是不知,但如若主子想要知道奴才可即刻前往太医院询问。”

  朱颜道:“好,此事你暗中留意着,但千万别漏了风声。”

  “嗻!皇后主子请放心,奴才一定拼死为主子揪出那黑心的胚子!”

  朱颜侧了身,缓缓道:“自从我中毒之后身子是大不如往昔了,往昔的记忆也是时有时无,你是我最信任的贴身人儿,有些话我便只能对你说了。”这些天他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整个坤宁宫宫女太监众多,目前看来除了已然死去的无果,只得安德三以及赫舍里闺中的陪嫁丫鬟宫棠、宫莲算得心腹。

  安德三一听皇后这番袒露心声的体己话,感动得膝盖一软,跪下了,“奴才不敢承受,奴才不敢承受!主子对奴才的好奴才毕生难忘,奴才定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主子。”

  朱颜讪讪清了清喉咙,强压下心头的别扭,“你……叫小三儿?”这个名字怎么叫怎么别扭。

  安德三怔住:“回皇后主子,奴才安德三,往昔您喜欢叫奴才小三子。主子……”语带呜咽,“您真什么也记不起了么?”

  朱颜眸中亮光一闪而逝,“时而想起,时而忘记。脑子真是不中用了。”言毕不忘长长一叹。

  安德三几乎落泪了,“主子莫要伤神,待奴才去传孙太医来给您瞧瞧,孙太医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主子您的病。”

  朱颜颔首:“嗯,也好,待晚膳过后再去传召吧。现下你先让人准备一下,我要……”硬生生把“洗澡”二字吞回,“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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