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省之后,诸妃散去。荣贵人、平贵人和蓝常在留下叙话。
晨间的阳光从窗纸上筛落,满室摇曳生辉。众人言笑晏晏,香风旖旎,环佩叮当,一派和乐融融的好光景。
蓝常在一袭琵琶襟浅蓝昙花长裙,衣袖及裙摆用钴蓝丝线压银线底绣出朵朵如意云纹。发上的银镶嵌蓝宝石扁方露出了两端的飞蝶镂空花饰,扁方一端的轴孔中垂一束碧蓝丝线短流苏,随着她的动弹摇曳摆动,减去了她眉目之间的几分憨傻木讷,生出了几许动人的活泼明媚。她一见乳母抱了承祜进来,忙喜滋滋地抱在了怀里逗弄着,教承祜咿呀学语,笑闹之间,粉扑扑的脸颊灼若芙蕖出渌波。
荣贵人含笑望着,不由打趣道:“瞧蓝妹妹对二阿哥这宠溺的小眼神儿,你当真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个儿加把劲儿,赶紧生一个!”
闻言,蓝常在明媚的笑靥忽然就僵了僵,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荣姐姐说什么呢!”
荣贵人掩袖轻笑:“你还害羞了。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你这敦厚天真的模样,不像你那冰山一样儿的姐姐。”
“姐姐……”蓝常在喃喃念着,忽然又发起痴来。承祜在她怀里突然哭闹起来,这才唤回了她似乎飘远了的神思,急忙抱着承祜站起四处走动哄着,不想承祜越发哭得大声,抻着双手直往朱颜所在的方向挣扎,嘴里还口齿不清念着“讷讷”,是旗人对母亲的口头叫法,承祜含糊的发音更为接近“娘”。
朱颜心头一震,恍然怔住,眼角那颗极其鲜红的坠泪痣似乎动了一动,仿佛下一瞬便要化作血泪滴落脸颊。
荣贵人面上一喜:“二阿哥叫您呢!这可是第一次吧?恭喜皇后娘娘!”
朱颜还没回过神来,蓝常在已经笑呵呵将承祜抱到他跟前,轻轻将承祜软绵绵的身子塞进朱颜怀里,笑道:“我道二阿哥为何哭个不停呢,原来是想母亲了!皇后娘娘,您快些哄着罢,再这么哭下去您该心疼了!”
朱颜心中苦涩,痴痴凝着承祜哭得皱巴巴的小脸,终究是毫不犹豫便接过抱在怀里,下意识便哄诱起来:“承祜乖,不哭不哭,哭成小老头儿就不好看咯!”
众人不禁纷纷笑出了声,惹得朱颜一脸窘然,双颊渐渐转作绯红,顿觉怀里的“儿子”是个烫手山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正当他难为情时,承祜止住了哭声,两颗黑玛瑙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盯着朱颜看,突然,虎头虎脑地往他脸上凑近,朝他脸颊上“吧唧”就是一吻,而后,在朱颜错愕的注视下,蹬着胖乎乎的小脚咯咯咯笑得开心不已。
众人一阵大笑,一时,阁中欢声笑语连连,即便朱颜有着沉甸甸的心事,在这样明媚爽朗的笑声之下,也渐渐露出了由心的笑颜,哭笑不得地躲着承祜不时往上送的粉嫩小嘴。
蓝常在笑得花枝乱颤,逗弄着承祜的小脸蛋,两眼笑成了弯月:“二阿哥也亲姨娘一下可好?就一下!”
荣贵人笑着横了蓝常在一眼,假意呵斥:“没规没矩!”
朱颜笑道:“孩子还小,有什么可忌讳的?”说着将承祜往蓝常在怀里塞,“承祜,赶紧亲你蓝娘娘一下,否则她可要拈酸了。”
承祜挣扎着不愿被蓝常在抱,瞪大了双眼瞅着蓝常在,见她将脸颊凑了上来,竟挥起了肉呼呼的小手,“啪”的一下打了下去,完了急忙缩进朱颜怀里,警惕地瞪着蓝常在。
众人堪堪怔住好半晌,片刻后,阁中响起朱颜止不住的大笑声,众人见皇后抱着承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一怔,饶是平贵人自小和皇后一同长大,也不曾见过他如此放纵失态的一面,当下瞠目结舌。
朱颜喘着气戏谑笑对蓝常在哭笑不得的窘样:“这是咱们承祜给你这登徒浪子的教训,叫你往后还敢轻薄咱们的二阿哥!”
众人闻言无不哄然一笑,渐渐的都放下了深宫内院固有的拘束,在这长日漫漫的似水流年中,平添了满满的暖意。这在多年以后,仍是在座许多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追忆,只是当下并无人太过在意,欢笑过后,一切只道是寻常。
蓝常在小脸涨得通红,犹如盛春之时嫩叶上绽放的凝红石榴花,蹙蹙生红。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自己的杌子上坐下,一面吃起了荷月酥,一面嘟囔囔道:“不敢了不敢了!这般的小娃娃便知道欺负人儿了,长成了之后可如何得了?”说着努嘴朝朱颜怀中的承祜做了个鬼脸,“二阿哥,我的小爷,往后我可再不敢掏了心窝子般疼您了!您可真叫我伤心!”
承祜看了,竟学着蓝常在皱着肉呼呼的小脸做了个鬼脸,又逗得众人开怀不已,直道承祜聪慧过人。朱颜看着承祜的眼神越发宠溺,只道:“人小鬼大!”
未几,宫人上了汤羹糕点,随后宫棠呈了描金红漆盘上前,盘中是三枚紫粉蓝三色云锦香囊,绣工极其精致。
乳母从朱颜怀中抱过承祜哄骗了下去。朱颜目送承祜离去,笑对众人:“方才晨省时宫棠少算了三个香囊,这会子补上,不知你们各自喜欢什么颜色,自个儿挑罢。”
众人离座谢过。荣贵人年纪较长,资历也是三人之最,自然由她先挑选,她素来超脱恬淡,挑了一枚藏蓝色的,随后平贵人挑了一枚绛紫的,余下的浅粉便给了蓝常在,她倒也不在意,拿过后便直接系在了腰上。
平贵人怀中抱着圆满,那是一只毛色油光发亮的小玄猫,乖巧安静,伏在平贵人怀中睡着懒觉。她抚摸着手心的绛紫锦绣香囊,爱不释手,银铃笑道:“真是好看!姐姐怎的想起送我们香囊了?”
朱颜皮笑肉不笑:“宫中出了命案,本宫听说有的嫔妃受了惊吓,夜不安寝,这便让圆月和宫棠去了趟御药房取些药材放在了香囊里,每个香囊里都放了安神醒脑的药材,常日戴着兴许能睡得好些。”
荣贵人温婉笑道:“娘娘当真是有心,娘娘可否将配方告知妾?妾想着往后总能用得上。”
朱颜道:“这有什么问题?回头本宫让人写好方子给你送去就是。都不是些贵重药材,无非就是灵磁石、丁香、白檀香一类的药物,研成粉末即可。”
平贵人明媚的笑靥下露出了两排贝齿:“这香囊很适合慧妃姐姐呢!听说她近日害喜害得厉害,常常整夜整夜地不安寝,姐姐给慧妃姐姐送去了么?”
正提到慧妃,安德三急匆匆进来禀报:“皇后主子,钟粹宫出大事儿了。”
朱颜怔了怔:“怎么?”
安德三急得额头上直淌汗,急道:“回皇后主子,绛云不知怎的发疯了,冲撞了慧妃,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胡话,主子是否要移驾钟粹宫看看?”
平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被蓝常在一记狐疑眼刀给生生冻住了,心虚掩袖轻咳一声,昂首横了蓝常在一眼。
荣贵人脸色一白:“好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慧妃还怀着身孕呢!”
朱颜皱紧了眉头,起身道:“摆驾钟粹宫。”
一行人还未到钟粹宫宫门口,里头已传来清晰哭喊嘶骂声。朱颜加快脚步进了内庭,入眼之处绛云正被两名太监死死架着,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发了疯般嘴里直嘶喊着:“慧妃你不得好死!慧妃!你这个阴险的贱人,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却做尽腌臜歹毒事儿!是你杀了常答应,如今还想杀我灭口,你当真以为做尽坏事还能瞒天过海吗?既然你不仁我也……唔……唔……”话喊到最后嘴巴已经被太监给死死捂住。
“皇后娘娘万安!”慧妃及其满宫奴才乍一见朱颜,无不惊慌下跪。
“都别愣着了,快把慧妃扶起来。”凝眉看着发了疯的绛云,朱颜沉吟须臾,即刻吩咐下去:“关闭宫门,今日之事不可外扬!”
奴才齐整的应答声过后,厚重的闭门声“吱呀”响起,一时偌大的宫殿内除却绛云被困的闷哼声便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
平贵人急匆匆上前对着绛云的脸重重甩下一巴掌,怒斥:“放肆!你这是要谋反吗?”接着又满面担忧过去搀着慧妃,“慧姐姐,看你脸色如此苍白,怕是被吓得不轻吧?贱奴定然是被鬼迷了心窍,一番胡话姐姐切莫往心里去。”
荣贵人也上前接过紫玉的手扶着慧妃,和平贵人一左一右将她搀扶到檀木圈椅上坐好。慧妃双手直捂着胸口,喘息连连,惊恐困惑的眼中蓄满泪水,还一味摇头说:“本宫没事儿……皇后娘娘,可否让紫玉去请太医给绛云瞧瞧,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朱颜对着紫玉点点头,嘱咐道:“快去快回,事关你主子清誉,别声张。”
紫玉重重颔首:“奴才省得。”
紫玉话音方落,忽然传来太监无法抑制的尖细呼痛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小太监那原本捂着绛云的手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痛得他全然顾不上规矩,只缩在地上打滚。
绛云“呸”地从嘴里吐出一块血肉,那竟是太监手心被生生咬出来的一块活肉!见此状,年幼胆小的无不闷声尖叫。
慧妃俯身就是一阵干呕。
荣贵人挡在慧妃身前,亦是花容失色,大喊:“还不快把人带下去治伤!快!”忙有太监连扶带拖将痛晕过去的小太监架了出去。
绛云扬天狂笑:“哈哈哈!杀人凶手!凶手!老天会让真正的凶手偿命的……”话没说完,“噗”地喷出一口黑血,而后七窍出血,身子直直往后摔落。
中毒?朱颜心里大喊一声,径直奔上前查看,手才摸上绛云脖间脉搏,脸色顿时一片暗沉:“死了,毒发身亡。”
“死了?”慧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听这话只差没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好在荣贵人一直拿着瓶醒脑鼻烟壶凑在她鼻孔前,这才神智清明,只是从未有过的惊吓使得她连话也抖动如秋风落叶,“好好儿的……怎会中毒?”
平贵人一方绣帕掩去了嘴角一抹冷笑,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饭菜!是了,定然是有人在她的饭菜中投了毒!”对朱颜道,“姐姐,何不请太医来验明?”
朱颜寻味地看着平贵人,缓缓道:“不必了。此事攸关常答应命案,本宫自会想法子查明,你们先各自回宫吧。”
平贵人眸光轻闪:“妹妹斗胆明言,如此只怕欠妥。妹妹自然是坚信慧妃姐姐是无辜之人,想必皇后娘娘心中亦作此想,只是绛云今次大闹一场,宫中毕竟人多眼杂,纸终究包不住火,皇后娘娘和慧妃姐姐走得亲近,今儿皇后娘娘若不当众查明绛云之死,宫中难免会流言四起,届时那些个乱嚼舌根的污蔑皇后娘娘包庇慧妃姐姐,更难听的只怕会说娘娘与慧妃姐姐乃是一丘之貉……慧妃姐姐清者自清,查明了反倒能正其身,”末了,凝着朱颜的水眸盛满忧色,“人言可畏啊姐姐!”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工于心计!朱颜眼底隐上厉色,一股怒气憋在心里,耳边突然传来慧妃柔弱惊慌的声音:“平妹妹言之有理。皇后娘娘切莫为了妾牵连其中,妾什么也没做过,娘娘不必为妾遮掩此事,还请娘娘查明绛云之死以证妾之清白。”
朱颜闭了闭眼:“怕是怕……”这个清白连他也证明不了了。看着慧妃,朱颜把最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转而吩咐安德三:“去请孙太医来。”之所以指名孙之鼎而非当值李淮溪,安德三心知肚明。
孙之鼎到来时,绛云尸身已经蒙上一层白布,殿堂之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孙之鼎请安之后,对尸身进行一番细细检验。顷刻,绛云所用饭菜呈上,孙之鼎当众查验,当取出的银针变黑时,诸人神色各异。
孙之鼎道:“回禀皇后娘娘,饭菜之中含有大量砒霜,绛云姑娘其死状亦是身中此毒无疑。”
朱颜眸光投落孙之鼎,沉声道:“孙太医,你们太医院的砒霜是谁人都可以领走的么?”
孙之鼎顿时把头低下,小心翼翼回道:“回皇后娘娘,此事归御药房掌管,而今御药房隶属内务府,药物进出方面太医院已不再过问。臣只听闻近日因宫中时常有鼠患,各宫时有宫人前往御药房领取少量砒霜作毒鼠之用。”
朱颜低眉,平平淡淡道:“安德三,即刻着人前往御药房查明近日领取砒霜的都有哪些人。”
“嗻!”
半柱香过后,安德三呈上一份名单,附耳在朱颜耳边道:“皇后主子,单子上有钟粹宫的人。”
朱颜并不觉意外,粗粗略看过去,最终停留在“兆佳东灵”的名字上,于是顺着安德三的目光抬眼搜寻这名宫女的身影,他目光方到,东灵身子陡然一缩,一颗头深埋在胸前,脸上什么神情也看不到。
朱颜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唤道:“兆佳东灵。”
东灵浑身猛地一抖,近前扑通下跪,颤抖道:“奴才在。”
朱颜轻挑细眉,声音里听不出是何情绪,只在殿堂中悠悠地荡了开去:“昨儿个,你去御药房领取砒霜了?”
东灵诺诺回道:“回皇后娘娘话,奴才……奴才……确实是去了。”
慧妃惊慌的脸色愈加苍白无助。
朱颜依然是淡淡的:“你领取砒霜作何用处?”
东灵瑟瑟发抖:“毒……毒鼠……”
“哦?”朱颜看了一眼慧妃,“是谁让你去领取的呢?”
东灵身子一软,险些跪立不住,“是……是……”痛楚惊惧地望向慧妃,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眼中热泪滚落才哭道,“是慧妃命奴才去的,奴才拿回砒霜后便交给了紫玉姑姑,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慧妃瞪圆了双眼,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东灵?你……你在胡说什么?本宫何时命你去御药房领取砒霜了?本宫甚至不知你昨儿个曾去过御药房!你……你这是做什么?”
紫玉也是一脸震惊:“东灵,你浑说些什么?皇后娘娘,奴才是寸步不离慧妃娘娘的,娘娘未曾对东灵下达这般旨意!奴才更不曾从东灵手中拿过砒霜!”
东灵泣不成声:“奴才……奴才不敢妄言!”
平贵人这时横插一句话:“有没有妄言不是你一个小小贱奴说了算,紫玉是否清白,让人一搜房间就是了。”
朱颜心里低低咒骂一声,并没有对上平贵人视线,正要开口说话又听平贵人哀叹一声,幽幽然道:“紫玉是慧妃姐姐贴身掌事儿的,妾并非疑心紫玉,既然要搜就给仔细着点儿,绛云的房间更是得看一看的,兴许真能发现点儿什么呢!姐姐以为呢?”捋了捋鬓边碎发,看着朱颜,双眸无辜而忧虑。
朱颜终究是对上了平贵人的视线,眼中的怒意一闪而逝,几不可察,“妹妹说的是呢。安德三,带人搜去吧!常答应、绛云、紫玉、东灵四人的房间都一起搜,仔细着点儿,别错过了不该错过的。”
“奴才明白。”
不时偏殿之中响起噪杂的物件碰撞声,揪动着正殿之中每个人的思绪。慧妃在荣贵人的安抚之下倒也平静了不少,只是受了过分惊吓,脸色依然白如纸片,一双如小鹿般的水眸盈满雾气,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平贵人一脸忧色,也守在慧妃一侧,不时拿眼偷觑朱颜。蓝常在则从始至终冷着一张冰霜脸,抿着凉薄的唇瓣一言不发,偶尔冷睨平贵人,眼中闪烁着冷笑。
顷刻后,安德三双手举着檀木盘子呈上,盘中央赫然是一小药包,“皇后主子,这是在绛云房中搜出来的,用了将近一半儿,藏在被褥底下,让奴才一顿好找呢!”另有小信子呈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黑木匣子,匣盖均已打开,珠光闪耀着淡淡光芒,竟全都是贵重朱钗首饰,安德三又道,“还有这些个东西,一个匣子是从绛云房中搜出,另一个则是东灵房中的。奴才琢磨着绛云不过是答应位份身边儿的奴才,怎会有如此贵重之物,至于……东灵,奴才只是奇怪她怎会有一个和绛云一模一样的匣子儿,就连里头的东西也是珍贵得很,奴才想着还是呈上给皇后主子过目为好,主子请看。”
朱颜挥手示意安德三呈给孙之鼎,道:“药包给孙太医看看。”
孙之鼎小心翼翼打开药包,只看了一眼便道:“皇后娘娘,是砒霜无疑。”
“嗯,”朱颜眼中慢慢浮上浅浅笑意,长甲指在御药房登记册子“马佳绛云”四字上,“看来昨日去御药房拿砒霜的不止东灵一个人呢,还真是奇了,这钟粹宫中当真有那么多老鼠吗?”慧妃接过和荣贵人一看,都呆了呆,又递给了平贵人。
朱颜目光意味深长扫过错愕的平贵人,落在安德三身上:“紫玉房中可搜出什么了?”
安德三回道:“什么也没有。”
“常答应寝宫之中呢?”
“奇怪得很,常答应寝宫之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张桌子椅子。地上还遗留着好些个膳食,都是没有动过的,有的已经发臭了。横梁之上还悬挂着一条七尺白绫。”
朱颜略微一惊:“白绫?”
这时慧妃抽泣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常答应她……早已有想死之心,那日绛云无意中发现她打算悬梁自尽,吓得可是不轻,便赶紧跑来禀报妾,这才救了她一命,至此以后,妾命人撤走常答应房中所有桌椅以及锋利物件,为的就是不再让她自寻短见,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偷偷溜出去了……”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朱颜顿觉头有些大,勉强安慰道:“本宫知道你一片善心,快别哭了。”从匣子中随意拎起一支点翠金步摇看着,定定看着平贵人,“妹妹你瞧瞧这支钗子,本宫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呢?好似在哪儿见过,你眼力见儿好,你来看看。”
平贵人略有迟疑地从圆月手中接过点翠金步摇,细细一看心中不免惊住,面上的笑靥却依然无辜明媚:“宫中朱钗样式繁多,妹妹眼拙,实在看不出。”
朱颜笑道:“妹妹手中那支倒也算是平常,”纤纤细手刻意拨动着匣子中的珠钗,“这些看着可就大有出处了呢。”“啪”地一声关上,递给安德三,“这些个可都是好东西,给本宫收好了。”
安德三暗笑着接过:“嗻。”
平贵人盯着匣子,眼珠子只差没滚出眼眶,胸口剧烈起伏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着粉唇忍住不言语。
朱颜搭着安德三的手背款款起身,沉声道:“兆佳东灵。”
东灵哆嗦着身子,哭着说:“奴、奴才在!”
“你的砒霜呢?”
东灵几乎要失声痛哭了:“奴才……确实是给了紫玉姑姑,奴才也不知道紫玉姑姑房中怎会没有砒霜……或许、或许姑姑已经把砒霜全用作毒鼠了……”求助的泪眼看着紫玉,悲戚唤了声,“姑姑!”
紫玉神色复杂,眼中愤怒、不解和不忍交织着,最终还是沉淀为不忍,与慧妃交换一记眼神,见慧妃暗暗点头示意后,跪下垂首道:“禀皇后娘娘,奴才突然想起前日是有吩咐东灵去御药房领些毒鼠的药物,但是奴才并不知御药房用以毒鼠的药物就是砒霜,便以为东灵撒了谎,原是误解了,东灵交给奴才的那包药想必就是砒霜无疑,奴才确实是全部用以毒鼠了,奴才房中并没有剩下半点砒霜。”
朱颜当然看得出紫玉在为东灵圆谎,见慧妃也没有揭穿惩治东灵的意思,索性也就不挑明了,“既然如此,也罢。”环视众人,语含凌厉,“都给本宫听好了,绛云之死原是思主心切,服毒自尽,殉主而亡,与任何人无关,若是让本宫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本宫绝不轻饶。”
“是,皇后娘娘。”一屋子的人皆噤若寒蝉。
朱颜含着深深笑意凝着平贵人:“至于常答应之死……平贵人是怎么想的?”
平贵人冷不丁打一寒颤,回神道:“……方才听慧妃姐姐说来,常答应早有寻死之心,想必是、是……投水自尽。”
朱颜倏然收起笑意:“本宫曾说过常答应是他杀,妹妹如今的意思是本宫判断有误了?”
平贵人一接触到朱颜的眼神心头一震,立即低下头去:“妹妹不敢。妹妹哪儿敢质疑姐姐……事实如何姐姐自会查明,妹妹不再妄言就是。”
“此事攸关人命,是大事儿,自然是不能妄言的。”朱颜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皇后娘娘。”一屋子的人又福身齐声回答。
待众人散去,钟粹宫中顿时一片死寂。慧妃喘着细气,还没缓过神来。东灵抽泣着跪在地上,林忠反身“啪啪”朝她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
“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平日里是怎生待你的?你如今又是怎生对待娘娘的?”
东灵“呜呜”哭出了声,跪行到慧妃脚跟下,哽咽道:“奴才有罪,娘娘饶命!娘娘……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奴才……不想死啊娘娘!”
慧妃停住抚摸隆起肚子的手,静静看着东灵,却一丝火气也不见:“说吧,是谁指使的你?”
东灵眼神闪烁不定,垂下头去不言语了。
紫玉怒了:“怎么,这当口了还守口如瓶呢?你当真以为娘娘良善好欺不舍得处置你是吧?”
东灵俯身磕起了响头,只一味重复说着:“奴才有罪,娘娘饶命……”
林忠冷冷一哼,隐细的声音里藏着只有东灵能听得出的弦外音:“东灵,你可得好好儿想想,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想好了再说也不迟,一步错则步步错,棋差一招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了。你就放心招了吧,皇后娘娘会为咱们娘娘做主的。”说到“皇后娘娘”时,有意加重了语调。
东灵一怔,放大的瞳孔看了林忠一眼又惊慌地低下头去,冷汗湿透了后背衣衫,“奴才……奴才……”
林忠有意假咳一声,“咱们娘娘是个仁慈的主儿,不会把你生吞活剥了的,赶紧招了吧!”
东灵踌躇片刻,终于心一横牙一咬,斩钉截铁道:“是,奴才如实招来就是,在背后指使奴才的是……是……”
慧妃皱起两条细眉,“谁?”
“……皇后娘娘。”
慧妃仿似当空被一道惊雷击中,身子僵立着,睁大的瞳孔满是震惊和不信,末了,抖着声道:“你说谁?你……胡说!”
东灵哭声不断:“奴才不敢哪……娘娘,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奴才不得好死!”
慧妃豁然站起,涨红了脸指着东灵骂道:“尽会胡言乱语,给本宫掌她的嘴!”
所有人未曾见过慧妃如此姿态,一时都惊呆了。紫玉慌的近前一步扶住慧妃,小声劝道:“娘娘息怒,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林忠双眼滴溜溜一转,堆起满脸忧容:“是啊,我的好主子哎!您这贵重身子可不能动气。”转头对东灵道,“东灵,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尽说些瞎话,到底是怎生一回事儿,还不快如实说来。”
东灵慌张和林忠对望一眼,“娘娘,奴才没有撒谎,奴才……皇后娘娘许久前曾暗中找过奴才,要奴才把皇上和娘娘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以及娘娘周边的一切都要一一禀告,这回的事儿也是皇后娘娘逼着奴才做的,奴才要是不那么做皇后会杀了奴才啊!娘娘……”
慧妃一个踉跄跌回椅子上,两行热泪滚滚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