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的读两篇文章不同,这次何教喻自然没有用心去念,甚至语速语气都略带一些不善的情绪在内。
同样一篇文章,严肃认真、声情并茂的去读和故作搞怪,滑稽的语气去读,给听者感觉会有很大的差别。
古代的文章是很少用到标点符号的,如果读的人再有意无意的断错句子,就会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甚至感觉荒谬。
一篇文章读完,四周已经嘘声一片了。
何教喻扬了扬手中的纸,严肃的道;“这篇文章叫《柳梢》,写得简直是不知所云,首先这次文会是佳节灯会,和柳树梢头并无任何联系,虽然这次的文章不限题目,但怎么说也是佳节灯会,这文章根本不切题……”
步儒低着头闭着眼。
这篇文章正是他的,之所以写柳梢,其实是以欧阳修的词《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带入。
写的是元宵佳节时,理应珍惜眼前的人和事,还有时光,认真对待。莫待;‘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如果说这样都不切题,那咏桃更加不切题。
何教喻此时继续说道;“不切题是其一,这篇文章火候也非常稚嫩,用词遣句都让人哂笑,比如说文章这里‘人似桃花荣衰,朱颜暗换,岁如流水东逝,去不可挽。’就很不符合常理,要知道在元宵节时分,正是桃花夭夭最美的时候,怎么会‘衰’呢对吧?还有……”
历史上任何一篇文章,若要用鸡蛋挑骨头的眼光去挑刺,总能挑出不少瑕疵,就比如某个人说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就有问题,英雄又不在水里?怎么会被浪花淘尽呢?
更何况这是步儒这个只发奋读了三年书,才学还没至臻的小书生写的文章。
其实若以公平的眼光去看,这篇文章就算不如刚刚的《咏桃》和《彩灯》,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毕竟这也是步儒认真揣摩了一夜写下的。
但是何教喻在这里,就相当于权威的所在,他说不好的,把不足之处故意放大了说,不说没读什么书、对文章不懂的平头百姓。就连很多读书人,也会被他定下的基调先入为主,觉得这篇文章一无是处。
“想不到我们林风镇俊彦之中,还有人会写出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来,真是不学无术。”
“这简直是滥竽充数嘛,是谁写的?”
林风镇历年来的秀才在席间冷嘲热讽,旁边的围观者也议论纷纷。
“那位是步儒?把你文章领回去,仔细修改一番吧……”这时何教喻扬起手中的文章,高声喊了一句。
此话一出,无数的目光纷纷射向低着头的步儒。
原本不认识他的人,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是他写的啊?”
“他就是步儒?真是老鼠屎啊,怎么就混进了秀才行列?”
“哎哟,他不是这届的五经魁吗?”
“对啊,排名第六的《尚书》经魁,就这水平?啧啧……”
“莫不是欺名盗世之人?他是怎么考上五经魁的?”
“对对,写出《咏桃》佳文的王子蒙才考了第八名,写出这狗屁文章的居然能居第六名?还是五经魁?这肯定有猫腻啊。”
“我羞与他为伍。”步儒旁边桌子的两个秀才站了起来,鄙夷的看着他。
“何教喻,我认为这样欺名盗世,无真才实学的人应该开革秀才功名!”围观人群中,一个年轻学子高声的大喊,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这个人一直站在老周旁边。
“是啊,开革他功名!”有人附和道。
何教喻举起双手压了压,道;“大家不要激动,这名次是大宗师、梅督学选出来的,怎么能说革就革呢对吧……”
“这大宗师莫不是眼瞎?选出这样的人为五经魁?实在让人心寒啊。”
“是啊,别的学子勤勤勉勉苦读十年,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却让这种烂人上位,唉……”
见四周的人情绪激愤,何教喻暗暗看向王子蒙,两人露出会心一笑。
忽然,一个人站起来,朗声道;“何教喻,我认为这篇文章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这声音苍老而浑厚,盖过了不少蝇营狗苟的议论,大家定睛看去,却是大家皆喜爱的赵夫子。
何教喻闻言眉头一皱,暼目过去。
赵夫子走到他面前,拿过手中的纸张,大声道;“首先,大家都知道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公《生查子》就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流传千古的词。在此元宵佳节,以柳梢为题,应佳节之景,抒心中所想,就如借桃花咏志一般,并不出题……”
何教喻张口沉声喝了句;“赵伯仁,你……”
赵夫子没理他,继续道;“再有;‘人似桃花荣衰,朱颜暗换,岁如流水东逝,去不可挽。’这句也并无不妥,此时桃花夭夭其华,但总会凋谢,就如此时人是朱颜,可也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变老,这句对仗承前启后,说明了一切美好总会失去,我们要珍惜当下,意境和含义都不错……”
何教喻骂道;“放肆,赵伯仁,谁让你上来说话的?一把年纪的人了,怎可如此唐突失礼?”
赵夫子看过去,举起手中的纸道;“教喻大人,吾非唐突失礼,只是有一说一而已,百花入白眼,这篇文章或许你不喜欢,但不代表这文章不行……”
“够了,赵伯仁,别以为刚刚夸你几句就尾巴翘上天了?别以为大家不知道,步儒是你的学生,我在这里批评几句就不行了?你这般护短,你的学生将来还怎么进步?”说到后面,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态,让人觉得他指出步儒的缺点,也是为他好一般。
“何大人……”
何教喻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闭嘴,你这般不通人情世故,就算考中了举人又能如何,不说排不排得上官,就算排上了,最多也是一县的教喻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七说八?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