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余的喉间,滚出一声小小的哀嚎。
那又漂亮又撩人的梅花……现在变成了又黑又红的一团,还真有些像血迹被抹开的惨样。
阿余迅速扯过外衫遮住心口,心思飞速旋转。
一定是她刚才瞌睡时就不小心蹭到了,后来咳嗽时又捂住了胸口……啊,讨厌!难得的侍寝机会,又搞砸了,就凭贺闳如今进后宫的频率,下次侍寝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阿余懊恼得要命,甚至还有点莫名地生气。
正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阿余今夜本是志得意满,打扮精致、仪态端正,结果……
贺闳见她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由得问:“这么不舒服?要不宣司医来吧?”
“谢圣人关心,不必了。”阿余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嫔妾没事。”
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贺闳有些犹豫:“那你的胸口……”
阿余闷闷地行礼:“请圣人容嫔妾去更衣。”
贺闳哦了声:“去吧。”
阿余去内间清洗的空当,贺闳边换衣裳边问:“朕来之前,余美人在做什么?”
立在一旁的多福忙上前:“回大家,美人一直等着您呢,后来许是疲乏,便小睡片刻。”
“除此之外呢,没什么不舒服?”
多福回忆了一下:“没有啊。”而且瞧着满面春风的,好像心情很好。
“那她胸口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多福愣了愣,“奴才没瞧见余美人身上有伤。”
贺闳皱眉:“就在胸口,那么大一片,瞧不见?”
多福更为难了。
嫔妃的胸口……他们做奴才的哪敢看呀?
平时伺候都是低眉垂眼的,瞧得最多的就是主子们的鞋。
而且今儿余美人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他更是没理由到处乱看。
瞧他的为难样,贺闳便摆摆手,“行了,退下吧。”
多福如蒙大赦,却因为松下心来反而想起个事:“回大家,奴才方才隐约瞧见余才人胸口上仿佛画了些什么,像是梅花?大家瞧见的伤口,许就是那个呢?”
画了什么?
若这么说的话,那一片倒也挺像晕开的墨渍。
可她好端端地往心口上画画做什么?
白日不还被无祁挠了下?
回禀完,多福小心翼翼地退下。贺闳换妥寝衣,也上了榻。
他背倚靠枕,倚坐在榻上看书。
不多时,阿余从内间里出来,胸口上的那一大团已经被洗干净了,不过因为洗得太用力,导致雪肤都被搓得泛了红。她垂头搭脑地磨蹭过来,两手拢着外衫,让人瞧不见胸口。
贺闳将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瞅着她。
“那样挡着做什么?”
阿余别别扭扭的,双臂交叉在胸口:“没什么。”
贺闳把书撂开,有些好笑:“你在生气吗?”
阿余两肩一颤。
生气?有一点,她在生自己的气。
不过更多的是失落。
可这么轻易就被看出来……阿余瞬间觉得更灰心,但不解释又不行,怎么能让皇帝觉得来侍寝的嫔妃正在生气呢?能侍寝还生气,这不是作死?于是闷声闷气地辩解:“嫔妾没生气,圣人传召嫔妾来侍寝,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嫔妾怎么会生气呢,真没有……”
“但朕从你的脸上,也瞧不出高兴来。”
阿余咬唇,抬起头来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没有啊……嫔妾高兴……”
贺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毛氏,今天又在作什么怪呢?
他这一笑,阿余的小脸又垮下去,惨兮兮地低下头。
贺闳忙敛了笑:“朕没笑你。”
阿余:“哦。”
见她仿佛不是作怪,好像是真的很低落,贺闳就有些茫然。
毕竟一直以来,毛有余都是胆大包天又古灵精怪的,鬼主意层出不穷,搞出来的稀奇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就像今日,白天能凭借一根香蕉就赢了神乎其神的无祁,大大的博了太上皇的欢心,怎的到了晚上倒别扭起来?
贺闳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那只能是不想侍寝吧。
作为一个帝王,自己的女人不想侍寝,感觉自然不太美妙。
但贺闳尚算宽容,也不想强人所难,就问:“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不如朕叫人送你回福熙阁,再遣一个司医去瞧一瞧你的伤。”
一听这话,阿余霍地抬起头看他。
贺闳微怔:“怎么?”
阿余看了他半晌,红红的胸口起伏了半晌,似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又憋住没说。
她低头,迅速行了一礼:“没怎么,嫔妾告退。”
贺闳就吩咐多福送她。
言罢便又躺回到榻上去看书了。
他今夜会宣阿余侍寝,完全是因为她白天的表现太过两眼,还在无意间给他提了醒,令他想到办法向群臣解释太上黄的荒唐举动。
所以晋位,传召,均是奖赏。
可得了奖赏的人,却一点都不高兴,反而还瞧着很是低落。
贺闳心里其实也不舒服。
但想着许是毛氏白天被无祁发狂挠了脖子,因此状态不佳吧。
所以他是愿意谅解的,也无意为难谁,会送阿余回去,也是觉得既然两人都不舒服,那不如不要在一起。
可谁知此举,却是大大地刺痛了阿余。
又一次。
居然又一次被送回去了!
可上次和这次的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
这一次的阿余本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争宠的,结果出师不利,第一次就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她活了六百年,做惯了被捧在手心里的爱宠,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之前被姬良奚落的那次,就是窝火至极,卯足了劲想做个样给他看看,结果又在贺闳这碰了钉子。
再一想到明日那些女人的冷嘲热讽……
阿余就怒得想挠人。
六百年的老猫一只,如今却要受这些臭小子死丫头的气!
阿余越想越气,再走出去十数步之后,倏地停下。
跟在她后头的多福也停步:“美人?”
阿余双拳紧握,停了半晌后突然掉头走回去。
“诶?美、美人?”
多福愣怔回头,就见阿余一路朝贺闳走去。
余光中瞥见那气势汹汹又杀回来的女人,贺闳眉梢轻挑,复又放下书卷。
阿余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站定。
这是她自打决议要争宠以来,第一次直视他的脸,于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泛滥开来……
阿余的舌头底下,泛出津液。
又馋了。
她到底在馋什么啊!
这男人摆明了看不上她,她却一个劲地对着他流口水。
没出息啊。
身体里这莫名其妙的本能叫阿余更是恼火,一时间什么也不顾就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贺闳被她问愣了。
但第一反应,就是因她的质问语气而觉得不快。
他再怎么宽厚,到底也是一国之君,被逢迎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责问,于是不由得俊脸一沉:“毛氏,这就是你和朕说话的规矩?”
不唤尊称,不说嫔妾。
就这么你啊我啊的,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