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辽记:三人
隆泰帝已经三日没上朝了,在杨妃那里窝里两天,也觉得生厌,回到寝殿,才发觉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舒服。
大离来到了自己手中已经是第二十五年了,隆泰帝握着手炉,只觉得越发懒散,根本不想见那一帮庸人。
若是年轻的时候遇到这种事,隆泰帝才不管别的,只是一个字——杀。
管他什么西南王还是右相,杀就完事了,人死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毕竟这都是父亲临终前告诫自己的:天子,无非求一个至圣至明罢了,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父亲的至圣至明做到了,而自己的呢,隆泰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几日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这四个字,难道是真的配不上吗?
隆泰帝的心猛地一慌,一不小心被手炉烫了一下。
不不不!
自己也是至圣至明的,大离的今日境遇与自己无关,都是那些....那些奸臣,是的,就是奸臣。
摆着甘居人下的姿态,还不是倨傲卑媚的奸臣,要不是他们,大离何至如此。
隆泰帝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右相崔斌干的那些龃龉事他不是不知道,可总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况且,崔家虽是望族,确是皇族庇佑,怎敢造反?
造反,隆泰帝被这个词吓了一跳。
难道这一次,真的错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隆泰帝想好了,要问问三个人的意见。
第一个人就是韩鹄。
对于这个人,隆泰帝的心是复杂的,纵使他与右相是亲家,但这件事,不可能绕过他。
父亲在世时,指了三个人:韩鹄忠良,郭建广博,王璋公正,皆不可弃也。
所以这些许年,无论自己多不喜,也都没有对这三个人下手,只是任由着崔斌爬上高位,本是沾沾自喜,却在一瞬空欢喜一场。
“皇上,韩侯来了。”沣西前来通传。
隆泰帝看着面下跪着的韩鹄,眯着眼问道:“今天天气怎样?”
韩鹄答:“天气有阴。”
“阴如何转晴?”
韩鹄答:“回皇上,下雨也可,刮风也可。”
隆泰帝心中郁结:“那爱卿认为,是下雨好还是刮风好呢?”
韩鹄答:“刮风难以撼动阴霾,但下雨却可重见阳光。”
隆泰帝冷笑不已:“韩侯这是要大义灭亲啊,难道你不知道,大义灭亲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韩鹄答:“臣明白,但臣无他法。”
隆泰帝脸色铁青:“你退下吧。”
“皇上,国子祭酒来了。”沣西又报。
隆泰帝指了指身边的方凳:“坐吧。”
郭建已然年迈,老态龙钟,目光却炯炯有神。
隆泰帝叹了口气:“先生,你这高徒可搅得朝堂鸡犬不宁啊。”
郭建答:“皇帝,您不觉得这朝局混沌不堪,早就该搅。”
隆泰帝冷笑一声:“你这老儿,这是承认张毅千的行为就是你授意?您老这么大岁数,还不甘心。”
郭建答:“这池子如此污浊,谁甘心微臣也不能甘心。”
“大胆!”
郭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顺当跪下,可隆泰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一跪,只恭意无悔意,这种人,口不服输,心更不服输。
“你走吧。”
郭建答:“谢皇上。”
“等下。”隆泰帝叫住了已经年过花甲的元老,面色阴暗,“郭建,若你百年,高徒就自求多福吧。”
郭建答:“臣遵命。”
“皇上,这都夤夜了,咱还见王大人吗?”沣西小心翼翼地问。
“宣吧。”隆泰帝看着进来的第三个人,脾气稍微顺了些。
“微臣参见皇上。”
“王璋,右相崔斌,你觉得怎么处置好呢?”隆泰帝开门见山,却是绕过了姬储。
王璋答:“皇上,右相至多不过是用人不周不察,绝非有贰臣之心。”
“你倒是直接,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想问如何处置崔斌?”
王璋答:“皇帝明明没想‘处置’右相...”
“哦,难道我不仅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还要把‘周大人’安安全全的送回西南?”
“皇上,周大人多年隐于大离定有缘由,但臣斗胆直言,以他为质绝非良策。”
“哼,西南人猖狂如此,我不想要质,只想他死!”
“皇上,万万不可,若是如此,西南必定借口北上,以大离现在的兵力,很难得胜。”
隆泰帝情绪交织:“王璋啊王璋,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崔斌,并非是他阿谀奉承,一向顺着我,而是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装个糊涂。”
王璋道:“皇帝,糊涂的人尚且有可爱之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老臣希望您三思。”
“你们....”这就是父亲指的三个人,隆泰帝心中的气焰一波胜过一波,“好,好,世人都说我只顾党争不顾百姓、任由崔相翻云覆雨,其实你们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微臣不敢。”
“什么不敢,”隆泰帝猛地把手炉砸向王璋,“你给我滚!”
“皇上,微臣....”王璋还欲再说,沣西急忙上前,“王大人,夜深了,皇上该休息了。”
王璋拱手:“微臣告退。”
沣西连忙上前打扫地上的碎片,隆泰帝看着后退的王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道:“王璋,听说你的女儿和韩鹄家的公子已经定了婚约?”
王璋慢了下来,道:“是小女单相思,韩公子并未答应。”
“哦,是吗?”隆泰帝的眼神瞬间犀利。
“皇上,那位公子的名声您不是早有耳闻,怎么配得上王大人的女儿。”沣西一边收拾一边插话。
隆泰帝松开了手:“你走吧。”
“微臣告退。”
王璋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大离来到全年最冷的时节,竟不知不觉飘起了雪花。
王璋张开手,接住了一片纯白的雪花。
王璋没有坐车,一步步的往家的方向走着,雪越下越大,道路上慢慢积起了雪,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很快,又有一串脚印赶上。
“下雪了。”
“是啊,下雪总是好过下雨,雨水过后满是狼藉,白雪之下却掩肮脏。”
“只要结果一样,管它下雨下雪。”
“王大人,多谢。”
王璋没有回头,为官多年,却第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韩鹄,我不是因为你,是为了大离的未来。”
韩鹄叹了口气:“把希望寄托在老三身上,不知道是好是坏。”
王璋冷哼一声:“毕竟是最出色的儿子,再差能差的过当今这位嘛。”
“希望如此吧。”
韩鹄与王璋并立而行,两个背影,都显沧桑。
白雪茫茫,好似过了好久好久,王璋突然开口:“你可知我女儿的情意?”
韩鹄低下头,有些愧疚:“这件事,终究是我儿子对不起你。”
王璋面色不佳:“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但念苏从小就是我最宝贝的孩子,我从未见她如此伤心。”
韩鹄慢下脚步,承诺道:“王大人,待事情结束,我定带我儿上门谢罪。”
“希望如此吧。”王璋哼了一声,催促着,“怎么还不快走,这么冷的天,还当自己是二十年前的年轻小伙儿。”
“好嘞。”韩鹄紧走两步。
两串脚印渐行渐远,很快又被大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