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辽记:变数
隆泰二十五年冬至翌日,上朝之时。
隆泰帝懒散道:“众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张毅千从行列中站了出来:“臣有事上奏。”
隆泰帝撇了他一眼:“张监生有何事要奏?”
“皇上,臣要检举。”
“哦,这可真是稀奇事了,我们这么年轻的小张大人竟然要检举别人,说来听听。”
“臣要检举的就是谏议大夫周储!”张毅千目光决绝。
周储连忙站出来,跪了下去:“皇上,臣惶恐。”
隆泰帝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没有理睬周储,只问道:“毅千,什么原因?”
张毅千面容冷峻:“禀皇上,周储根本不是什么江南贡生,他隐姓埋名混入大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可有趣,你说他不是江南人,那他是谁?”
“皇上!”右相崔斌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您切不要听这小儿信口雌黄,他一个小小的监生,明白什么?”崔斌话音未落,转过头去,盯着张毅千,隐隐有威胁之意,谁知张毅千全然不顾,只在等皇帝的态度。
“崔爱卿,你让毅千把话说完。”皇上的声音传来,崔斌心头一紧,公堂之上便以“爱称”相称,看来那郭建老儿在皇上心里真有面子,以后他可得多留意这位国子祭酒,不能被自己收拢的人就可以消失了。崔斌嘴角隐隐有些笑意,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一个二十岁的小小监生能翻出什么浪花,更不可能知道周储的秘密。
“皇上,周储原名姬储,是西南人。”
此话一出,当场哗然。
隆泰帝脸上玩味的神情顿时消失,这一句,可透露出太多信息。三年前西南的崛起是无奈之举更是大离之痛,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面对西南王称王无动于衷,只是表面不在意罢了。三年来,西南王姬南的名字早就传遍大江南北,隆泰帝心中轰的一声,如果张毅千说的是真的,难道西南王早就把内应扎在了大离的心脏里?
隆泰帝又看了一眼右相崔斌,心中狐疑,他还记得,这周储可是崔斌一手举荐,虽无甚功也是无过,况且谏议大夫还是少说话的好,故而一直没有在意。
难道右相和西南的人勾结在一起......
难道?难道!
不可能,不可能,隆泰帝急忙打消这个念头。
“皇上...”崔斌为官多年,一下子就看到隆泰帝起了疑心,这个张毅千,不知道从哪打听的小道消息,如果真的被拆穿,那他可如何是好。
“崔爱卿,你等一等。”隆泰帝又问道,“毅千,你可有凭证?”
张毅千正气凛然:“皇上,臣有人证,不知可否请上大殿。”
“皇上,万万不可,我大离何时有过平民入殿的时候!”崔斌喝道。
“沣西,宣!”隆泰帝完全无视右相的请求。
大太监沣西高喊一声,众人皆看向后方,只见一妇人昂首阔步,走至大殿中央,双膝跪下,朗声道:“参见皇上。”
“台下何人?”
“禀皇上,我叫慕容端,是黄州人。”
崔斌暗暗皱眉,一个黄州人能是什么证人?他正欲说话,慕容端确突然转过头面向群臣,望着人群中的一个人说道:“姬储,你可还认识我。”
一向沉默的谏议大夫走了出来,看了看来人,随机跪下,“皇上,微臣并不认识。”
慕容端站起身,紧走两步,面对着依旧跪着的人,厉声道:“姬储,你害孙青时要是这副嘴脸,我也就认了。”
周储不为所动,仍然坚持:“微臣不认识这个女人。”
慕容端突然笑了,即使早已过了花季,但这份风韵也让人动容,她抬头看向隆泰帝,“皇上,我还有一份证据,您一看就全明白了。”
“沣西去取。”隆泰帝心中狐疑不止,刚刚周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难以置信地样子,只有一瞬,也没能逃过隆泰帝的眼睛。
慕容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沣西,隆泰帝打开信一看,表情瞬变,怒气立显,“啪”的一声,扳指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上!”
“皇上!”
“皇上息怒!”
众臣皆跪,形势陡然生变。
“周储,抬起头来!”隆泰帝喝道,“你自己看看,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储见沣西将一张纸递了过来,抬眼一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多年隐藏的秘密似乎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终于,一滴冷汗滑落了下来。
崔斌再也忍不住好奇和未知的恐惧,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只这一眼,诡异十足。
这分明是一张周储的画像,不仅画纸粗糙,而且年代久远,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气质和特点。只是,当一个人看着自己的黑白画像之时,这一幕,总显得十分违和,仿佛现在的样子透过纸张重回过往,又好似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再无活力可言。
崔斌第一次心中有了后悔,妹妹给自己的这个变数难道会成为命里的劫数?
慕容端再次跪下,语气软了下来:“皇上,姬储便是此时此刻西南王的父亲。”
谁说激起千层浪的石头必须是千斤磐石,水滴尚能石穿,更何况在这薄纱的后面早已是千疮百孔,只需一点点力量便能轻易击破。
一句话,崔斌百转千回,他知道周储是妹妹推荐的西南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西南王的父亲,一瞬间,滔天巨浪般的恐惧涌来。崔斌不了解周储,但太了解皇帝了,这个隆泰帝无甚大才,没让百姓过得多好,却最是喜欢权谋这一套,表面上的冷漠实则是他的趣味,大臣们争斗的越厉害,他的皇位越稳定。
这么些年,崔斌的身边来来往往,有的人自己的眼中钉,有的是皇帝的肉中刺,只有他自己一直在皇帝身边,本来还沾沾自喜,现在一想反而是孑然一人。
大离和西南交好,周储若真是西南王的父亲,那他反而有了免死金牌,最不济也是个人质。而自己呢,崔斌急忙辩白,“皇上,微臣...是被他蒙骗,对他的身份一概不知...都是,都是这个叫慕容端的和张监生沆瀣一气,给周储编了个身份,全是假话。”
“假话?”张毅千面容决绝,“右相,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君子坦荡荡,我每句话皆是实话,这也是老师一向教我的。”
“皇上,这小子一派胡言。”崔斌才不在乎什么国子祭酒,他的唯一支柱就是皇帝的信任。
隆泰帝目光缓缓扫视大殿,心中冷笑不已,见慕容端还跪在哪里,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丝变化,他叹了口气:“老师的身体可还好。”
慕容端“嗯”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回禀皇上,家父年岁已大,但身体还算硬朗。”
隆泰帝感觉心中仿佛舒了口气,“那就好,若有机会,我也想在这京都重新见见老师。”
慕容端眼泪不止,“回禀皇帝,临行前家父让我告诉您,希望这么多年的情分能换来您的一份恩情。”
隆泰帝心下了然,这是让他无论怎样都要放过这个唯一的独生女。
隆泰帝心中怅然,崔斌却如跪针毡,原来,原来...他记起来了,怪不得这个女子登上大殿,有恃无恐,她的父亲分明就是曾经的太子少傅,隐退多年,没曾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张毅千,慕容端,现在看来,这二人早有联手,目的当然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谏议大夫之位,而是他自己。
崔斌不知所措起来,这可如何收场...
大殿静默极了,群臣跪着却一声不吭,怕是过了小半个时辰,隆泰帝终于开口:“右相,是你推荐的谏议大夫,你怎么解释?”
整个大殿好似已经满是热气的蒸笼突然开锅,崔斌急忙解释:“皇上,微臣被他骗了,我真的毫不知情!”
隆泰帝点了点头:“众爱卿都起来吧,退朝”
“啊?”
“这是什么意思?”
崔斌一下子懵了,没反应过来,见隆泰帝站起来,扶着沣西从殿走了。
这是何意?
“崔大人,皇上走了,咱们怎么办?”众大臣问起。
“皇帝不说了吗,退朝!”张毅千插嘴。
崔斌心中的怒气已经呼之欲出,他真想杀了张毅千,此时此刻,就在这大殿上,可他不能。他更想杀了周储,可他心中明白,一旦动手便是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名,到时候他一定紧跟着周储走黄泉。崔斌心下了然,放下要紧的事就是先去找妹妹问个清楚。
崔斌从地上站起来,一眼便瞟见了韩鹄,心中冷哼,这个鼎鼎大名的韩侯爷,出事的时候连屁都不敢放,可真是个“好人”!
他急急走上去,可张毅千扶着慕容端正好到他身边,暗讽道:“崔大人还真是急切,这么着急就去找妹妹商量对策吗?”
崔斌心惊:“张毅千,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都...他妈的无稽之谈。”
“崔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啊,好自为之吧。”
“哼,我崔斌在这大离扎根20年,想拉我下马,做梦!”
“是嘛?”张毅千完全不惧,“崔大人,你看看那些大臣的表情,你还不明白?”
崔斌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出大殿,环顾四周,见众人或是鄙夷,或是不屑,或是惧怕,或是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同情。
崔斌心有不甘,捐官的事历朝历代皆是“传统”,坏就坏在这个人的身份上,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他真的不知情啊,现在这个状况,他哪里顾上别人的指指点点,只想赶紧找妹妹问个究竟。
众人鱼贯而出,沣西走了出来,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侯爷,您先等一下,皇上召您偏殿议事。”
皇帝意味呼之欲出,崔斌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