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晁云拿起一个白瓷瓶,拔开瓶塞,递给欧阳听南道:“姑娘请看,这是我霜家自制百花油,最是润泽肌肤,没有害处的。”欧阳听南一闻便知,这是要验一验自己纹身真不真,若是虚假纹身,或者纹身时日过短,擦了这油都会现出原形。
她点点头,还了瓶子,就在床上趴下。
霜晁云倒出些百花油在欧阳听南后背上抹了,又细细地观察了一回,这才从桌上取来早已裁好宣纸,只是这纸与普通宣纸不同,薄如蝉翼,几近透明,霜晁云道了一声“得罪
”便将这纸附在欧阳听南背上,全神贯注地描摹起来。
室中静谧,虽然是在为欧阳听南验证身份,她却一点都不紧张,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她又跌入了那个奇诡的梦里,在那个梦里她叫做霜情。
没有桃花,没有流泉或者小亭,有的只是残阳如血,烟火处处,尸横遍野!梦中的霜情一身戎装已经破口处处,大腿和手臂,都有未结痂的伤口,皮肉翻卷,流着血。她已经精疲力尽,靠着手中一柄七宝琉璃叉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发髻散乱,战场上的尘土已经遮盖住了她绝美的眉眼。尽管双唇干枯渗血,她依然低低呢喃着:“毗摩质多罗,毗摩质多罗,你一定不会死,不会死!”
她站了一会儿,像是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杵着金叉一步步向前走去,眼神焦灼地四处寻找,忽然前方一堆尸体下方,一块东西映着夕阳反射出冷冷银光,霜情惊恐极了,嘶哑着声音瘸着腿向那银光扑去,接着死命拽出那反光的东西,是一块护心镜!这,这很像他的护心镜啊!
虽然是个梦境,但是欧阳听南却完全可以感受到梦中霜情的焦灼与心痛,她捡起护心镜的那一刻,欧阳听南也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抽,疼的就快死了!只听霜情道:“不会的,这不可能!”接着她开始把那些死尸和断肢费力地搬开,指甲已经开始渗血,身上所有的大小伤口都崩开了,她却像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不相信!”她几乎是在嘶吼“毗摩质多罗!不会是你,我不相信!”就在她几乎翻找完了所有尸体时,一把很冷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你的确不应该相信!”
狂喜,一种由死到生的狂喜淹没了霜情,她激动回身,只见紫发飘飞,银甲闪亮,那淡然的紫眸“毗摩质多罗!”霜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丢下手中的七宝琉璃叉向眼前的人飞奔而去,一下扑入来人的怀里:“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男子温柔地抚摸着霜情的头发,淡淡道:“我怎么会有事,我是伟大的阿修罗王!”顿了顿,他又道:“倒是你,霜情夜叉,怎么会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霜情有一点点惭愧:“我带着人马冲杀到此,没想到先是遇到大风沙,风停后却已经在敌方的包围圈了。我觉得不像是我们之前所说的敌军后方,反倒像是主力部队,我们的人只有敌人的五分之一。”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点点头,放开她,淡淡说道:“是的,的确是白象王国的主力部队,若非你们为我牵制主力,我那包抄后军的计划便不会成功。”
“什么计划?我,我怎不知!”
听着阿修罗王的话,霜情觉得沸腾的血好像瞬间冷了下来,但阿修罗却恍若不觉:“这计划怎能让你的兵士知道,若是明知会死,又有谁肯拼命,自然是要瞒着的!”
“可是我还在军中!难道你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牺牲我吗?”
“若你不在,敌方怎会入彀,只有看见你,他们才会相信我也在这里,才会放任主力出来决战!”
“……”
“好了”阿修罗慢慢拍了拍霜情的肩“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毕竟是我的霜情啊!”说完他不无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还在回味着歼灭了白象国的美妙滋味!
“那如果,我没熬过去呢?”
“什么?”
“我说”霜情已经愤怒了,她盯着阿修罗:“如果我没有活下来,战死了,实际上我几乎就要死了,只是以为你也在军中,怕你有不测才强撑着一口气的!”
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字道:“我原谅你用不敬的语气对我说话,但这是最后一次!”
“我问你!”霜情却一点儿不想领情,她觉得她快疯了,还不如死了好:“如果我死了呢,对方可是我们的五倍,你怎知道我会活着,如果我死了呢?”
“那你就死好了!”阿修罗也愤怒了:“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霜情夜叉,如果在战斗中死了,你就是失败,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凭什么来追随我!你是我的先锋,为我去死,是你的荣耀!”
“难道你心里……”
“是的,我心里,就是只有战争,只有胜利!我就是胜利!”说完,毗摩质多罗阿修罗唿哨一声,远处就响起了马蹄声,一黑一白两匹健马飞奔而来,头上的独角闪闪发光。阿修罗回身就跳上那匹黑色健马,接着对霜情道:“你的法力还可以飞吗?”霜情不语,阿修罗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马上有药。”说完,头也不回地纵马疾驰,才跑得两步,那马儿便忽一下展开了丈余长的翅膀腾空而去。
霜情看着远去的阿修罗,麻木地屈身捡起了地上的七宝琉璃叉,但叉身好像太重了,她控制不住地跌在地上,白色的马儿像是极有灵性,它着急地走上前来,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霜情,然后它开始轻轻舔她的脸,那被泪水打湿的脸……
霜情还会回去吗?带着困惑,欧阳听南被轻轻摇醒,只听霜晁云的声音在耳边略带焦急:“欧阳姑娘,你快醒醒,你是做噩梦了吗?”
欧阳听南眼神逐渐聚焦,只觉的脸上凉凉的,拿手一模,竟然是眼泪,她连忙坐起来,霜晁云赶紧递了一方帕子过来,接着又拿她的衣服来给她披上。欧阳听南有些窘迫:“真是的,我怎么睡着了。”边说边擦脸。霜晁云并不追问,只是坐回桌前。欧阳听南擦了脸,穿好衣服,又拢了拢头发,走到桌前一看,宣纸上的画已经基本完工,只在进行七宝琉璃螭龙叉上最后的一点上色。两人相视一笑。欧阳听南就这样静静看她描完最后一笔,接过画细细观赏,笑着道:“原来我的纹身是这样的。”霜晁云也笑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你竟没有看过?”“看过的,不过不仔细,我小时候感觉很多事情忙,这刺青纹了好几年才完成,时间长了我就没有怎么仔细去看了。”听她不想细说,霜晁云也不介意,很快收拾好画具,和欧阳听南一起出屋。
外面厅堂里,霜大当家正在来回踱步,见二人出来,赶忙迎上前去,霜晁云福了福,将画呈上道:“幸不辱命。”代霜大当家接了,便退出厅堂,径直去了。
霜大当家不等霜晁云离开,便捧画细看,口中说着让欧阳听南自己倒茶,却是头也不抬,不放过画稿的每一处细节。欧阳听南,则坐着默默喝茶,有些出神地想着刚才那个奇怪的梦,为什么梦里霜情的情绪,会让她感觉如此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还有那阿修罗,真的很像哥哥啊,明知道他不是哥哥,却又忍不住想,哥哥也是这种人吗?除了胜利,什么都不在乎?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霜大当家终于慢慢放下画,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自己,有欣喜,有难过,有激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欧阳听南疑惑了,那是泪光吗?可还没等她看清,霜大当家已经转身道:“姑娘,快随我来。”
二人疾步离开庭院,又走上了那曲折的石道,在洞穴中七拐八弯,欧阳听南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整面的水晶墙壁出现眼前,霜大当家在水晶门前的几处石笋前拍了几掌,水晶墙面徐徐向旁边移开,里面是一个天然的水晶洞窟,四处是壮观的水晶柱,紫水晶,白水晶,茶晶……色彩斑斓,在洞的深处摆放了像是一个小小神台的物事,霜大当家走上前,晃亮火折子,点燃了神台前的几个火盆,内室一下大放光明,欧阳听南上前细看:果然是一个雕刻精美的长条型供桌,桌上一个香炉。案后的墙上似是挂了一幅画,但画前有轻纱相护,看不真切。
霜大当家显然情绪有点点激动,他回头看了欧阳听南一眼,上前将画前纱帐挑开挂起,欧阳听南也不由得上前几步,朝画像望去,不由得愣在当场,这画中是一位端坐的丽妆美人,白绫袄、蓝缎裙,绝对不是含羞带怯的娇柔美人,而是面带微笑,英气逼人的飒爽女子,再看那五官,活脱脱就是一个欧阳听南!
欧阳听南觉得实在是太怪异了,不是人有相似,而是她知道画上这人,就是自己!这就是欧阳听南看见画像的第一感觉。可是,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自己一个穿越过来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没等她回过神,只见霜大当家,伸手向脑后一阵摸索,接着刷一下,从自己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那个满面风霜走南闯北的药铺掌柜不见了,欧阳听南看到一张白面无须,高鼻朗目,与霜子羡有七八分相似,与自己父亲也有三四分相像的脸庞,但是与霜子羡比他更加沉稳练达,与父亲比又更加坚毅冷峻,他保养的极好,看那白发应该是四十余岁人了,看脸庞却只有三十。只见霜大当家单膝下跪行礼:“滇南霜家第五十三代掌门,霜凌云,拜见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