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听南故意放重一些脚步声,四爷转过头来,她忙恭敬行礼,接着又微笑着向那大喇嘛行了一个晚辈礼。
四爷之前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见着霜听南来了,明显地呆了一呆,想是觉察到了霜听南外貌气质上的变化,随后才又勉强笑了笑,也不看那大喇嘛,只是对霜听南道:“这位是金光大师。”
霜听南忙又笑着称呼大师。
只从四爷这一个动作,霜听南就知道,原本今天这顿饭,是没有预着这位金光大师的,大喇嘛却不请自来。眼前这位爷打小封王在燕京是横行惯了的,如今在应天,不得不处处小心、受约束。就连出来吃个饭,也会有这种倚老卖老的人来横插一杠子,难怪脸色很不好看。
三人分宾主坐了,早有下人轻手轻脚将菜上齐。四爷便问了些霜听南身体可有大碍,如今是不是好全了话。霜听南一边答着一边却放出一缕神识打量眼前这大喇嘛。见他虽鸡皮鹤发但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周身肌肉强健,双臂沉稳有力,尤其一双干枯手掌,竟然隐隐泛出金铁光泽。毫无疑问,是一位内家高手,毕生功力就在一对肉掌之上,而且绝不会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
四爷一边与霜听南说话,一边自顾自吃了几口,才转头对那金光大师道:“早前我并不知道金光大师也来,不然就应该让他们弄一桌素席。”金光大师忙道:“不妨事,这几日我正辟谷。”
听着这二人说话,不知如何,霜听南眼前忽然就浮现起了当今皇上的脸来。随即心下恍然,这老喇嘛是皇帝的人……同时她还有另外一个发现:自己的精神力无法接触到老喇嘛的精神世界。自她醒来之后,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武功强如霜凌云,只要她愿意,不说攻击,略作窥探是毫无问题的,至于其他人则是直接可以发动精神攻击的。
但是眼前这人,却在霜听南想要窥探之时,让自己的精神力被一层壁垒反弹回来。换句话说,此人也是一位精神力高手。如此内外兼修,这不由得让霜听南心生警惕。
好在,她的精神力与别的精神力高手不同,并不靠内力支持而是有自然之力的掩护,一下轻轻的触碰,到也并没有引起这金光的注意。
四爷敷衍了老喇嘛几句,这金光便将注意力转到霜听南身上,他笑容慈和地问道:“霜家之名当真如雷贯耳。前几日我不在京中,倒是没能见到七公子祛除妖蛊的风采,真是太遗憾了。七公子当真是少年英雄。”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霜听南正想谦虚几句,忽然就觉得一股凌冽寒意自老喇嘛拇指之上缓缓涌了过来。“老秃驴,果然不怀好意。”霜听南心中暗骂,原来这正是金光借着一赞的契机,以精神力反过来试探霜听南。
幸而她早有准备。霜听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道:“不敢当您这样的夸奖。听南所做的,都是族中长辈之前教导的方略,什么少年英雄,您这样说,真是羞煞我了……”边说着,边任由那精神力周身游走,反正自己本无内力,他也看不出什么。等那股精神力游走到识海之时,更是故意开放,毫不阻隔反抗,因为就在那里,她模仿霜晁云的精神世界,以自然之力模拟造了一个假的精神空间。里面精神力活跃,但也丝毫没有让人惊艳的地方。至于她不想让老喇嘛看到的东西,以她现在之能,自然能瞒的铁桶一般。
霜听南哪里知道,以精神力和自然之力结合,假造一个精神空间,这样的能力连这老喇嘛自己都未必可以做到,他又如何能够想象眼前这个小姑娘具有这样的能力呢?所以等他把精神力收回之后,两道白眉反而轻轻地皱了起来。
金光回京之后曾蒙皇帝召见,了解了霜听南为太子解蛊的过程,也去看了那些妖道的布置,虽经历火焚,但依然能从遗迹之中体会到下蛊者的厉害。听皇帝口风,似是对这霜家小辈十分推崇,这让他这样的依附皇帝的所谓“大师”生出了危机感。皇家最忌讳巫蛊之事,以前这些事情都由自己总揽,每年着实可以捞不少好处,连带自己整个宗门都可以供养起来,又尊荣又体面,如今这大功却叫一个丫头得了去,若不加防备,未来说不定便没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由此他也对霜家的事上了心。
细查之下,果然发现四皇子对霜家百般照顾,还遣人多次打听这位七小姐的伤情。
金光早年曾在太子和几位成年皇子小的时候,做过他们武功的启蒙师傅,觉得自己很是有些体面的,所以知道了四皇子近日要宴请这霜家小姐,便也毫不客气跟了过来。但刚才他以自家独门秘法默查竟然发现这姑娘不但精神力平平,甚至毫无内力,这与皇帝描述的,简直判若两人。莫非是因为此次解蛊,重伤未愈?
霜听南由得他满腹疑惑,只与四爷说笑。
四爷面儿上看不出什么,先简单说了太子一事后续的处置,要接着追究邪教来历,然后又是些感谢褒奖的话……可霜听南现在的精神力早已不同往日,又怎能感受不到因为金光在这儿他心中的烦躁。于是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
宴席过半,金光大师只是陪着喝茶,说些如何让太子养生的闲话,忽地望向窗外白眉耸动。四爷见状问道:“怎么?”金光也不答话袍袖一摆便直接穿窗而出,几个起落身影就隐没在对面屋脊之后。
四爷正自惊疑不定,霜听南却非常淡定地道:“四爷这次找我,大约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吧?”
见她此刻平静的样子,四爷也知道这下多半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既然不是真的有危险,他索性便开门见山,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桌上,示意霜听南打开看看。
只见那是用一整块寿山石雕成的高山流水纹石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雕着青松流泉的墨,只见此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霜听南拿着盒子细细端详一番,叹道:“这个有年头了,是徽墨?只是……”
四爷点点头道:“这是年前父皇所赐,真正的新安墨。我原是送回燕京了。后来不知怎得找不到了,前些日子整理书房,管家说翻晒旧书的时候又在哪个箱子旮旯里找到了。”
“竟有此事?”一件御赐之物,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这当中必有蹊跷。霜听南也不将墨取出,只隔着盒子用精神力细查,果然发现不妥:“这东西像是被动过手脚,被下了蛊!”
四爷眼神阴晴不定:“连你也这样说,那便八成是真的了。”他喝了口茶,默默收起墨锭,道:“这墨原有两块,父皇将另一块给了皇兄,这块给了我。此番追究下蛊之事,我细查皇兄书房诸般用具,这才知道一月前皇兄与大臣说起徽墨好坏的事,大臣求字,他便将他那块研开了。当时没人在意此事,但我查来查去,结合他中蛊的时间,就觉得这件事情最可疑。于是拿着那剩下的墨锭找了……找了一些人求证,果然如此。现在,既然我这方也有问题……再者上次在这里遇刺一事,说明那些人连我也想一块儿铲除。”
说起那次遇刺,霜听南事后分析,很可能是得冷妖道针对自己这个霜家人而发动的,但是既然四爷心里有了定论,她自然也不会说出实情,四爷被自己连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
于是霜听南故作不解道:“四爷莫非想要我帮忙追查妖道一事?”
四爷闻言摇摇头道:“这些人能在我和皇兄身边动手脚,你们来查反而不太方便,这些事情自有专人去料理。况且我也答应过你,不让霜家过多卷入朝廷之事。”
“那么今日……”
“我是想与你说说北伐的事。眼看中秋将至,我势必要说服父皇让我参与北伐,我希望你可以与我同往。”
果然是此事!霜听南就知道,四爷这种人,心中大事,还是在沙场之上。
“您是担心,那些人一计不成会对您在军中下手?”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吧。其实这些事情,过去父皇都是交给金光大师来做的,但是我却不愿意他随我到军中。况且,行军在外,你的灵觉我也非常看重!”
霜听南心中一动,她解蛊的过程,只与霜家有限几人说过。但四爷还是凭借现场蛛丝马迹知道了她与妖道比拼精神力的事情,看来他身边也是有不少高人的,此时再要否认,未免矫情,她只得道:“我个人倒是无妨,只是霜家……”
“你不代表霜家”四爷知道霜听南的顾虑“我也不会要求霜家其他人介入其中,你……就是我一个江湖上的朋友。”
那便说的是私人交情了。看着四爷那张与哥哥一模一样的脸,私人关系四个字倒叫霜听南心中莫名有些异动,但她未及回答,忽然眼睛望向窗外,接着便向四爷暗暗打了一个手势,随即笑道:“四爷说的这些东西,我们药铺里应该就有现成的,武当山的药丸太子可以先用着,回头我会将那避毒的药饼,送到您那里的。”
果然,话音刚落,金光大师的身形,便出现在了对面屋脊。几个起落,他就回到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