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三位长老到了,在场诸人都站起来迎了出去,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霜紫月一蹦一跳地就站在了霜听南前面。
众人齐声向长老们见礼。三位长老中,最年轻的观月长老也已经两鬓斑白,临山、照水二位更已界八十高龄,但都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笑着与众人见礼。这时只听霜紫月甜甜地声音响起:“临山老祖,照水老祖,紫月可好长时间没见您们了,想死紫月了……观山老祖,上回您给我的字帖,我都临完了,您这回可有再带好书给我?”说着便像花蝴蝶似的,向三位长老飞去,挽着他们往席间上首走。
三位长老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一团紫云缠住,忍不住捻须微笑,临山道:“你这猴儿,又说想我们,也不见你到燕京来看我们。我猜你说的定不是实话!”说着众人一阵哄笑。
观山长老也正要答话,却忽然见到了原本站在霜紫月身后的霜听南,有片刻疑惑,接着便高声笑道:“哈哈,这不是听南小友吗?你今天换了一身行头,老头子差点没认出来啊!”说着便朝霜听南这边快步走来。
霜听南这才上前先与观山长老见礼,再又恭恭敬敬给临山、照水行了礼。谁知,临山、照水二位见到霜听南却是瞬间石化的反应,看她行礼,也只知呆瞪着她的脸。如此一来,厅中气氛就出现了一种尴尬的安静。观山见旁边二老的反应也很诧异,但此时众目睽睽倒也不便相问,只得装作没看到,向霜听南道:“来来来与我们上首坐。”又推了一下照水:“我说你俩,快些往里走走,挪个位子出来!”
直到被推了一把,临山、照水二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借低头走路敷衍过去,四人一道朝前走,刚刚备受宠爱的霜紫月,就这么被晾在了当场。
众人见长老们落座,这才纷纷坐下,观云便与霜听南聊起别后诸事,霜听南又说了些船上见闻,这才终于又让厅中气氛热络起来。
在座的,不乏那些满怀心事的,见到众长老与霜听南聊开了,便觉得是了解此女的大好机会,听得就更加仔细,不时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竟也都没有难住她,倒对此女的学问,生出些佩服来。
此时,被冷落的霜紫月有些不高兴了,她其实打小便随着父亲参加类似的宴会,深谙如何讨长辈欢心的诀窍,而一直以来,她也确实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
须知道,霜家家大业大,同龄女孩子颇多,但能像她这样,不但被族中长老记住,甚至能说上话的,简直凤毛菱角。除了武功样貌之外,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娇憨、活泼人设,也是功不可没,谁会不喜欢单纯可爱,明朗的像夏日阳光一样的女孩呢?
可是这一切,在霜听南,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出现后,就转变了,只是一个照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关键是,她不用刻意讨好谁,只是凭借自己的见识与学问,就能与长辈们聊到一起而不落下风。那么她就不仅仅是因为大当家义妹这个身份了。
霜紫月从来不怕裙带关系,人情往来,但此刻见识广博的霜听南却让她感受到一种危机与不快。
她装作无意,来到父亲身边,求助地望着父亲,嘟起了嘴。知女莫若父,霜秦风自然也知道女儿的想法。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便向霜紫月使了一个眼色,向厅外走去。
廊下有凉风从竹林吹来,不似厅中闷热,但霜紫月仿佛比刚才烦躁的多,她伸手就揪了一把廊下矮树的叶子,恨恨地撕着,见父亲走来,不耐烦地道:“她到底什么来路?”霜秦风忙做了一个安抚、轻声的手势,小心地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在侧,才道:“之前,拿不准她的底细,才没告诉你,她两个多月前,做了大当家的义妹,来历颇为神秘,我几番打探都是一无所获,好像就是凭空出现的这么一个人,但是,大当家在她一出现,好像就属意她做下一任圣女!”
“什么?!”霜紫月好像一只被烧到了尾巴的猫,脸一下子涨的通红。霜家圣女之位,空悬六十余年,她上月刚刚收到风声,早年追随过圣女的裂云长老可能会收她做入室弟子,简直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圣女的门槛了,她为之勤学不辍、努力了这么多年,眼看离这位子只一步之遥,怎么忽然又冒出这么一个女人!
早前的纯真、可爱、阳光此时在霜紫月脸上一丝痕迹也无,剩下的只是恼怒与嫉恨:“她凭什么呢?大当家做事一向公正,我不信只是义妹这个身份就能为所欲为。她是不是武功很高?”霜秦风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武功高低不好考校,我观她行止不像内力如何高深,但刚刚我用一招清心鉴试探于她,她又似全不受影响。之前我曾托你二伯专程去过一趟重庆府,摸摸她的底细。当时还特意请动了观云长老,想要借他的观人之术。谁知那一次,却让这霜听南和观云长老一见如故,两人相谈甚欢,你二伯他们倒被晾在一边,功力如何没法儿验证,但她学识却似颇为不错。”
霜紫月脸色阴晴不定地听着,想了想道:“既然学问不错,想必她也在这上头花了些功夫,我瞧她也没大我几岁,精力总是有限,若说在学问典籍上花费太多,于武学一途则未必有我那般上心,这么看来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霜秦风闻言点点头:“这个时候,最忌讳自乱阵脚,今日裂云长老也会来,只要能够最后敲定她收你为徒的事,十个霜听南也不足为惧!”
霜紫月银牙暗咬:“我稍后找个机会试试她的功力。”随即又冷哼一声:“采菲、文茵这俩丫头,平时让着她们还不知道,天天与我闹腾,殊不知我一直有所保留,只拿出四成功力与她们周旋,今日我倒要叫她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霜紫月。”
二人计议已定,装作无事发生,走回厅内,正听到应天霜家药铺大掌柜向霜听南请教早前最新的财务制度。
因着应天这边一开始收到的是飞鸽传书,后虽有飞花堂的人来讲解一番,但有些事情还是大掌柜自己凭借着经验摸索的,这会儿见着设计者本尊了,当然要借机问个清楚,当然是不是有意为难霜听南,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表面上看,大掌柜真的是求知若渴的样子。
他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聊着聊着,竟然就从袖子里拿出了誊抄的账册子,一边报数字问名目,一边做出种种假设,询问解决的办法,众人只见霜听南左手拇指、食指不断弹动,不管大掌柜报出多大的数字,也是瞬间算出答案,甚至在一笔涉及三省八县十余个上下家生意中,将大掌柜驳倒,连珠炮似的口算账目,让大掌柜只有翻册子的份儿,来不及回上一句。
最终霜听南借着其中一处关键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新旧财务制度之间的区别,并且证明了若采用的新的制度,这一单生意,霜家就可多得一成的利。甚至连上下家当时的托词借口,以及霜家的应答,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场众人,没听懂的固然对霜听南的舌灿莲花钦佩不已,更重要的是那些听懂了的,中途已是坐不住了,后面都是站着听完的,若非顾忌几位长老,当场就要鼓起掌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老辣的生意高手,却是一位如此年轻,娇滴滴的姑娘家呢。
若说应天大掌柜一开始仗着自己经营霜家生意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有点儿倚老卖老的话,此时的他已是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对霜听南心服口服,当下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反应,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问起那福利制度的事。
霜听南一边听大掌柜说,一边闲闲地喝了口茶,眼角余光扫了扫厅中众人的反应,手指不易觉察地变幻印结,阵阵凉风便在屋内回旋,一下就扫清了屋中闷热之气,不少人都暗赞一声好风!在座的,只有两个人因此将目光投向了霜听南,一个是本就知道内情,微微笑的霜晁云,另一个却是自进门就没说话的照水长老,此刻他的表情非常困惑,像是赞叹,又像是疑惑,望着霜听南的表情更复杂了。
霜听南听完大掌柜说的,大意无非就是这种所谓福利制度,以前没有听说过,怕不稳妥,下面的掌柜因此心有疑虑云云。她微微一笑,一边维持厅中凉风不歇,一边娓娓道来:“对于陌生事物,人们心生疑虑甚至是恐惧,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是我开的先河,实在是借鉴的前人成功的经验。我给您讲这么个事儿吧。在古时,西方有国,名巴比伦,国遇水火天灾,致使民不聊生,于是王下令,要对僧侣、法官、村长收取税款,作为救济天灾的资金,后来他们从这种做法里尝到甜头,因为只需要交很少的钱,却在受灾时可以得到很多的帮助,所以她们就将这种做法,逐步推广到,丧葬,战争,贸易等很多方面,甚至最后王将这种做法写入了国家最权威的汉谟拉比法典。你或许会问,若是受灾的人很多,这些钱不是不够赔了吗?但事实是,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为什么呢?这就牵涉到数术中一个叫做概率的问题……”
霜听南此前引入的福利制度,是在参考了现代保险理论和福利制度后改良的,没有道理不成功,现场这番深入浅出又很有故事性的讲解,赌的不过是在场诸人无人敢说自己通晓所有史书和数术书籍,不敢质疑她的话,而她就要用这些真实震撼的历史与知识,增加众人对于新福利制度信心。
“刚才我这笔账已经算得很清楚了,只要照章办理,不但我霜家子弟可得庇护,参与者每年还有不少红利,何乐而不为呢?”半个时辰里,大厅里只有霜听南和大掌柜的声音,其余众人也都听入了神,即便那些对经济事务不太关心的,但是因为这事儿牵涉霜家子弟,特别是最底层普通帮众的利益,因此人人都上心起来!
霜听南话音刚落,就在众人正在回味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如此好事,当然要做!”
霜凌云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