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皇额娘。”
“太后。”
“……”
伴着此起彼伏略带焦急的呼唤声中,我无力且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虽看不真切,却还是见到坐在我床边的一抹明黄。
“皇额娘醒了。”
看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可是从他淡然的语气中,我听不出丝毫关心。
不去理会他的漠然,我无力问道:“什么时辰了?”
“您昏迷大半日了,现下已是申时。”
我不耐地阖上了眼睛,“皇帝还有政事要忙,回去吧。”
只听他嗤笑一声,“政事繁忙,也要挂念着皇额娘的身子。”
我重新睁开了眼睛,已然苍老的双目细细审视着这个只比我小了六岁的继子,“皇帝是知道哀家不行了,要做最后交代了。”
他坐在床边,挥手将一众宫女太监轰了出去。
手上端起药碗,漫不经心地搅着药,“皇额娘母仪天下数十载,福泽深厚,是要千岁的。”
他将汤药递到了我的嘴边,我却扭过头去避开来。
他似是早有预料般,只是将药碗放了下去,淡淡说道:“皇额娘在病中,怕是不知道。儿臣今日得了消息,奕志昨儿个去跑马,谁知那马发了性,狠狠地将他摔在了雪里,至今还未醒来。”
我闻言,转过头死死盯住他事不关己的表情,艰难地撑起身子,怒吼道:“他是绵忻的独子!”
见我动了怒气,他却倏地笑了,“儿臣自然知道奕志是四弟的独子,更知道,他是您和皇阿玛仅存在世的唯一血脉。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就连您和皇阿玛这唯一的牵连,他都要收了去。”
我和先帝一共生育了一女二子,可偏偏都死在了我前面,如今只有小儿子留下了奕志这么一个孩子……
一想到此,喉咙中感到一丝腥咸,下一刻,已是鲜血满地。
“你!”我气急了指着他道。
他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掏出帕子,擦去我溅到他身上的血渍,“老天也是体谅皇额娘心意,您不愿与皇阿玛合葬,索性他就也不留你二人的血脉传承于世了。”
“哈哈哈哈哈!”
嘴角还淌着血,眼中的泪水不断向外涌出。
一阵悲怆的笑声发出后,似是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重重地摔回床上,任血和泪混在一起,肆意流着。
看着我如此,他嘴角也挂上了冷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皇额娘放心,儿臣一定会嘱咐太医院,仔细给奕志诊治,定遂了您的心愿。”
我忍着剧痛阖上了眼睛,嘴唇苍白颤抖,“好啊,皇帝仁孝,乃是我大清之福。”
事已至此,我竟什么都做不了了。
“皇额娘既提到了,儿臣也不得不斗胆问一句,您的身后事,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我已无力再起身,只是伸出手指着床头架子上那个嵌玉紫檀木匣。
他替我取来,我细细抚摸着上面雕刻的木槿花,眼角淌下一行清泪。
他旋即明了,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这是那个贼匪的骨灰?”
这么多年被人误解,我已疲于再争辩什么,只是苍白解释道:“他不是。”
他眼中蕴着微怒,“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您为了他和皇阿玛情断义绝,和四弟留有心结,值吗?”
他额娘孝淑皇后这辈子苦苦追寻的就是帝心,能和先帝合葬她已无所求。
偏偏这么难得的东西,他这个继母轻而易举地就有了,可却丝毫不加珍惜。
皇阿玛甚至临死前都在护着她!
一想到这些,他放在膝上的手就不自觉地握紧了。
看我不语,他忍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皇额娘放心,儿臣会如您所求,让你们死后同穴的!”
说罢,他拂袖离去。
独留我一人抱着那个匣子,无声落泪。
皇帝问我值得吗,我无从回答,他为我搭上了一条命啊!
眼皮渐渐无力地垂了下去,片刻后,我听见了周围人的抽泣声。
真心难过也好,表面做作也罢,这辈子,都过去了。
下辈子,再不要入皇家,再不要被操控,再不要和爱新觉罗家的人有半分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