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盛眼中映出了那张阴鸷的面容。他明明嘴角噙着笑，却毫无温度，如同一把冰锥一般直刺进他的眼底。

　　“啧啧，”方世爻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怜悯，“怎么搞成了这幅模样。”

　　“回禀殿下，”张保龄弯腰说道，“微臣谅他有官职在身，未加施刑，谁知他屡番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

　　方世爻打量着崔盛，说：“你可知，陛下为你动用了三堂会审？”

　　崔盛嘴角抽搐，一宿未合眼导致他精神极差，微凹的眼下一片乌黑，这是种精神摧毁，不伤皮肉，却能让人的心理防线崩溃。

　　张保龄神色严肃，极力掩饰着脸上的烦躁，说道：“殿下，昨日彭尚书曾来过，此人嘴硬狡猾，愣是没审出个所以然来。”

　　“你好大的排场啊，崔盛，”方世爻挥挥手让身后的人起来，“这么多大人物为了你不眠不休，你怎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住呢？”

　　崔盛哆嗦着嘴唇，扯出了一个极难看的苦笑，说：“我说了又能怎样？无论我开不开口，这条命总归是留不住了。”

　　“那可未必。”方世爻松开了他的脸，崔盛的下巴猛地落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本王奉命受理此事，若你为我减轻一点儿麻烦，我倒可以考虑考虑，念在旧情之上，保你一命。”

　　这句话是贴着崔盛的耳朵说出的，身后的一众官员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见着崔盛的表情骤变，整张脸扭曲成了一副痴绝又癫狂的样子，像是濒临绝境之下叫一根绳索吊住了脖子，眼睛硬生生憋得通红。

　　“不管是谁要杀你，只要你在这皇城司中一日，我就能保你不死一日，你信不信？”方世爻偏过头笑道，“看看你面前这一双双眼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环狼伺虎，可都等着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呢。”

　　崔盛颤抖得愈发厉害，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要抬起头，暗处的那双眼睛就会幽幽地看过来，盯着他，监视着他，警告着他，威胁着他。

　　“不……不……”他嚅喏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不关你的事？是在历城购置田宅，还是豢养死士？”方世爻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审讯房内每个人的耳朵里，一时间房内众人大惊失色。

　　崔盛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呆住了身子，下一秒便抖如筛栗，叫方世爻扳着头，直直看向对面的大小官员，避无可避。

　　“你在害怕谁呢？”阴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世爻低低地笑出了声，“让我猜猜，是谁让我们的崔少卿如此忌惮？”

　　“不……不是……”崔氏注视着身前面色各异的脸，感觉每一张面孔都不怀好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他的命，“我不是……我没有……”

　　“嗯？你没有做什么？”方世爻笑得残忍，“大声一点，到他面前去告诉他，你没有做什么？”

　　“我……我没有豢养私卫……没有想要去历城……”

　　崔盛面庞煞白如纸，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凹陷的眼窝透着乌青，下巴上泛着层青色，那是他一宿未剃长出的胡茬。

　　另一边的几人听不见他们的这两句对话，但方才方世爻所言足以使他们大为震惊。

　　“说！你为何要豢养私卫？”张保龄大惊失色，一时之下又忘了风度。豢养私兵可是大忌，严重了是有谋反嫌疑的。

　　“宁王殿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一直坐在后面默不做声的黄觉站起了身，问道，“我等翻遍了他的府邸，都未曾察觉到死士的痕迹。”

　　方世爻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抽出一叠纸，那是他之前带走的卷宗和账册。

　　“本王前些日子曾前往历城监筑行宫，无意间在那边发现了一处已故崔大人的私邸，里面有数十个私人豢养的死士，”方世爻翻了翻纸张，“本打算待本王回来之后细查此事，谁料崔尚书却忽然暴毙家中，本以为线索就此断了，谁料本王在查看本案卷宗时发现——”

　　他抽出一张纸，摊开在崔盛面前。

　　“这处宅邸，以及近两个月以来这忽然多出来的银两支出，全部是在我们这位崔少卿名下的。”

　　崔盛死死盯着这张纸，仿佛是要用目光在上面烧出一个洞。

　　程春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崔尚书为了避嫌，特意从崔少卿名下拨的银两？”

　　方世爻抽走了那张纸，把手中的卷宗全数丢在了审讯桌上，冲着下方的人抬了抬下巴。

　　“那就要看崔少卿如何解释了。”

　　崔盛一时间成为了目光中心，众矢之的，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脆弱到了极点，已经有些神经质了。

　　“不是我……我……我是被逼的……我不敢……”

　　“本官看你胆子大得很！”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厉声，打断了崔盛的絮语。

　　方世爻皱起眉头，向门口看去。

　　一旁的程春与张保龄忙侧身行礼，门外走进一高挑人影，身着赤色朝服，一路奔波而来，氅衣上还粘着露水，一旁的侍从想要替他接过官帽，被他伸手拒绝，直向崔盛走来。

　　“下官大理寺卿吴琮，见过殿下。”

　　“嗯。”方世爻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应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琮，“初审犯人一事还要劳烦吴大人亲自前来，此等以身作则，真是朝廷之幸啊。”

　　“殿下谬赞了，”吴琮不卑不亢，“殿下身为监审，躬亲下至牢狱，才是陛下之幸。”

　　“哪里的话，”方世爻轻嗤道，“这人的父亲才刚刚过世，眼下就入了这皇城司的狱，只怕本王不早来一步，就没得审了。”

　　吴琮面色凛然，说道：“殿下且宽心，有我等在此，断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殿下，”程春只是个负责记录的寺丞，眼下见吴琮来了，说话也有了底气，“我等众人定能将此人审个明白！”

　　“但愿吧。”方世爻起身拍了拍衣摆，见崔盛又将头低了下去，摇了摇头。

　　“那这里就交给诸位大人了，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这儿耽搁了。”说罢便迈步向前去。

　　房内其余人纷纷躬身相送，低头的间隙，无人看见方世爻微微俯身，侧首在崔盛耳边留下了句无声无息的话。

　　崔盛盯着那黑色衣袂消失在了门口，心头大骇，哆嗦着下巴想要出声，却见一道朱红已然挡在了自己面前，补服上的孔雀宛若一只诡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