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黑衣人转过头来看苏洛,苏洛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人,猛地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董淮安。
董淮安一身黑衣,头上还裹着一张黑色头布,脸色略显憔悴,可双眼却炯炯有神,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只是瞟了一眼苏洛,便又看向延顺帝,冷声道:“皇上这是何意?”
延顺帝厉声呵斥道:“你父佐朕执政多年,贵为平安侯,朕自是待你们董家不薄,想不到你们却存了异心,日日想诛杀朕,这是为何?”
延顺帝说的当是平安候叛变之事了,原来刺客竟是董淮安,自己果真是救错人了。苏洛心中捏了把汗,若是此时让人得知,自己恐遭牵连。
苏洛思忖间,却听得董淮安不耐烦地道:“看你不顺便想杀了你,哪里来那么多缘由,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从尊便,身为个帝王,如此扭捏。”
延顺帝却也不恼,看着苏洛眼角一眨不眨,道:“你与赵致之女赵夙缇有婚约在身,你的罪,可是诸九族的,朕觉你一个人死孤独了些,不如叫赵家父女陪你如何?”
在一旁的苏洛和赵致听后皆惊,赵致磕头颤声道:“皇上,我赵家虽与董家有婚约,将小女赵夙缇许配给董淮安,可当时小女还未出生,对此事一无所知,且小女出生之后,我们赵董两家已鲜有往来,本小女是许给董淮安做正妻的,可早些年,董家发了贴,说要田横的二千金娶为正妻,我们赵董两家便断了往来,婚配之事早已作罢,请皇上明鉴。”然后深深地磕了个响头,苏洛也跟着磕头。
苏洛心中冷笑,这延顺帝,前头还欲封赵夙缇为妃,如今倒好,倒想杀人了,所以说帝王心深不可测啊!
董淮安冷笑道:“赵侍郎说得可是句句在理啊,竟是忘了赵夙缇十三岁生辰之日种种,世间的人皆凉薄,你赵家人也如更甚?”
苏洛听他提起十二岁生辰之事,心中激动,自己多方打探那一日之事都不得其果,今日可不要放了这机会,随即厉声道:“董淮安!是你董家背信弃义,悔婚在先,如今怎的又怪起我赵家来,那日我生辰你来访,我赵家人可曾亏待了你?”
董淮安冷笑道:“那日你们赵家倒不曾亏待于我,好酒好菜都上了来,可也不曾让我少做事。”然后转头看向赵致,道:“赵侍郎,人说舐犊情深,莫不说的就是你这般,竟宠爱女儿到如斯,任她为了个男人冒险,幸好,赵夙缇福大命大,如今还做了邹国的官,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语气中的轻蔑和讽刺意味显露无遗。
赵致沉声道:“你害得小女险些掉了性命,此事我倒还未与你计较,你倒先发难了。”
董淮安冷笑道:“哼,当日你我二人约定,若是帮了你女儿,便用鄞州粮草助我成事,想不到你却倒戈相向,将我与父亲出卖给延顺这帝,若不是你这奸诈之徒从中作祟,我平安侯府上下几百人何须匆匆匿去,东躲西藏,活得如此窝囊。好在,我也不甚信你,做了事发的打算,否则我董家几百口人哪里还有命在。”
赵致骂道:“你们董家沐浴圣恩,竟不知报效朝廷,密谋造反,我赵致对皇上忠心耿耿,对所做之事无愧于心。倒是你们包藏祸心,如今已沦为阶下囚,仍不知悔改!其罪当诛!”
董淮安冷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我爹原先也是一个忠心耿耿之人,帮着延顺帝平乱世,治天下,可最后得的是什么?”
延顺帝厉声道:“朕封你父为平安侯,你董家荣耀无数,你们还想要什么,难不成要坐上朕的龙椅方才觉得够了?”
董淮安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延顺帝,你竟忘了我那苦命的姑姑董优儿了,说起来,这赵家的女儿倒是长得与姑姑有几分相似。”然后眼神灼灼地看向苏洛。
苏洛听了一席话,震惊地看着董淮安,又看看赵致和延顺帝,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怅来,原来一切的事,竟是这般曲折离奇,未等她屡清思绪,但见延顺帝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往事,嘴上却狠戾地道:“来人啊,将董淮安押下去,听候发落。”
董淮安被押下去,苏洛与赵致依旧跪在御书房内,延顺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安王在一旁伺候着喝茶,大气不敢出,过了许久,延顺帝方才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一个人静静。”
苏洛等人鱼贯而出。
出了宫门,苏洛没有回“仁心堂”,而是陪同赵致一道入了赵府。直跟着赵致入了书房,赵致也不拦她,看着她急切地眼神,叹道:“终知此事瞒不住你,你坐下吧!”
苏洛点点头,挑了张凳子坐下。
赵致叹了口气,缓缓道来:“鄞州地境富饶,我任职内年年丰收,平安候欲举兵造反,想拉拢于我,连番几次言语暗示都被我搪塞了事,你可曾记得在你十三岁生辰前两个月,你在梨园花会上救了一个姓严的年轻人,你来求我救他,并护他出城,我答应了你,后来我才得知,这姓严的公子是襄国的探子,因为入军营刺探方才受伤,可这事竟被平安候知晓,在你十三岁生辰那日,他派董淮安造访,名为登门祝寿,实则内中要挟于我,要扣为父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除非我听从他们的安排,帮他举兵。”
苏洛听得心惊,道:“可那药是何故?”
赵致叹气道:“也怪为父救女心切,为父看你当时中意那姓严的年轻人,那姓严的年轻人对你还是不错,且不忍你入宫为妃子,耐不住你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我便起了私心,听从董淮安的安排,用他们董家的独门秘药,让你假死,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实为不得已而为之,岂料这药竟是假的,不仅不能让你摆脱烦事,还让你病入膏肓。不得已,才四处求医寻药医治你。”
苏洛奇道:“也因为如此,爹才出卖他们董家的是不是?他董淮安怎知我们赵家那么多事,连我被皇上看上的事都知道。”
赵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随即又陷入沉思。
苏洛听得心惊,未曾细想脱口而出:“这些缇儿怎的不记得了?”这些事是赵夙缇不曾于她提及的,苏洛当然不知道。
赵致叹气:“这些事你年纪小,自不让你知晓。”
苏洛心想,这赵致果然是个爱女心切的人,能为女儿做到这个份上,世间无几人吧,也许自己的父王算一个,可那已是个作古之人,赵致这份情实属难得,可想到父王苏望山,苏洛脸上也出现了无边的落寞。
赵致看她脸色不对,以为她在惭愧自责,道:“此事为父不曾悔过,你无需自责,多日不见你娘亲,她想你得紧,去看看吧!”
苏洛点点头,眼中似有些薄雾迷离,甩了甩头,眼神又恢复以往的清明:今生今世,不管是赵夙缇还是赵致,她苏洛都欠了一份情。
苏洛离开了书房,便到赵母房中瞎扯了一通,惹得赵母高兴,要将她留宿,苏洛到自己房中安顿下来的时候,子陌也到了。
苏洛看着子陌风尘仆仆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这大冬天的,辛苦子陌姐姐了。今夜我非去会会那我姐姐不可的。”
子陌微微颔首:“小姐可是想好了,此番若是动手便回不了头了,即便你放弃,赵夙袭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你。”
苏洛点点头:“子陌,我以为,我从易面之时起便入了别人的一个圈子,我怎能熟视无睹任人宰割?我让你办的事可妥当!”
子陌点点头。
用过晚膳,苏洛便与子陌到赵夙袭的院子,赵夙袭的院子依旧是那中清淡的摸样,她依旧在那排夜灯之后,美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皆与她无关,苏洛看着那张姣好的容颜,心中感叹:就是这样一张脸,也不知倾倒多少英雄才俊,若是她不与我作对该多好,可惜了上天造物了。
苏洛和子陌方才踏入院中,便有一个小丫鬟上前迎接。
那小丫头一身喜庆地红色衣裳,与赵夙袭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苏洛眼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哪知那丫鬟也用两只乌溜溜地大眼睛在盯着苏洛。
这种行为于一个下人而言是极为不敬的了,子陌在旁边呵斥:“何处来的小丫头,竟这般不懂规矩,盯着主子看!”
那小丫头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跪下:“二小姐……”
“妹妹一来便要罚我的人吗?”赵夙袭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苏洛很诧异地看着远处房中静坐的赵夙袭,很难想象她这么一个凉薄的人竟会为了一个小丫头与自己发难。
苏洛快走几步到赵夙袭身边,笑道:“姐姐,你这丫头顶有趣,没见过妹妹,成日瞧个不停。”
赵夙袭清淡地笑道:“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妹妹大人大量便不计较了罢……”
苏洛懒懒地点头,也不与她计较。
多年以后,苏洛才感悟今日之失,若是今日她让子陌去查查这行为怪异的丫头,或许,许多不该发生的事不该死去的人皆有回环余地,今日她忽略的岂止是这丫头,也忽略掉了许多不可知的秘密,险些送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