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慕回神,深深因忘情而自责,连忙说:“今日你我之事现不能和将军夫妇说,少将军六礼之后再商议。”
安歌意乱情迷中绯红着脸,默默点头。
寒慕拉起安歌,开始下山,这时雨水如同幕布,打得人睁不开眼。寒慕为安歌撑着伞,自己早已经湿透。暴雨之下,土壤松动,石块不稳,安歌便扯着寒慕的腰带一点点试探着,走到半山腰,果然看到酴醾,和落汤鸡一样。安歌不禁怒道:“不是不让你来吗?”
酴醾说:“姑娘,如果我不来,夫人一定会怪罪我。”
三人极缓慢地走下山丘,返到榛树林,发现锥岩已经领着军士正欲上攀,安歌不悦地说:“我不过就看看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我都不如天上的鸟,水里的鱼。”
下人们哪敢回嘴,都默默跟到身后,回到府中。将军夫人已在安歌房中等候,看到酴醾浑身湿透,安歌却只沾湿一点,很感欣慰,吩咐酴醾换衣休息,安歌难免在母亲面前撒娇,哄着母亲出了自己的房门,换了便服,躺在榻上,一会摸摸寒慕亲过的额头,一会有摸摸嘴唇,吃吃地傻笑。醇醴过来,摸摸姑娘的额头,说:“不烧呢。”然后莫名其妙地走开了。
暴雨之下,每个沟塘都满了,高极心中的弦都崩紧了。此时他竟然不知道先去看哪条河流,干脆守着从陈国流进的河,果然,陈国放水了,水势浩大,冲下泥沙滚滚,水声惊天动地,漫天水雾又和暴雨落到地面,这洪水呼啸着击到山脚,将高极的临时安身之所卷起即逃,被啊、褥啊、柴草啊顷刻不见。幸亏有一军士,此前说听到前方声音不对,拉着同伴和高极拼命往山上爬,跑得快的军士一手抱树,一手转折同伴的腰带,而同伴双手紧紧抱住高极,两个军士被洪水卷走,可喜的是两人落入水中,就紧紧抱住水中悬木,而那些悬木都是应执让军士准备给高极的柴薪。
应执一早就去了王宫,杞王疾五日,应执拿着妹妹酿的春酒前去探望。
杞王勉力喝了几口说:“真的是芳香扑鼻,病中不适合喝烈酒,这小姑娘的酒正缓解口中无味。”刚说及此,只听轰隆之声,杞王耷拉的眼皮猛地睁开。
内宰说:“陈国泄洪了。”
¶杞王又躺在床榻上说:“也不知道高极这小子行不行,不行,我杀了他,我杞国的土地啊,你们屈家祖上一耒耜一耒耜开垦的良田啊。”
少将军也坐不住了,拱手说:“容臣出去看一看。”
杞王连忙说:“好好,出去看,看完马上告诉我,我觉得这王宫都要浮起来了……文命啊,定要护佑你的儿孙啊。”
应执走出王宫,跨上马疾驰而去。
水往低处流总是不错的,逃离束缚的水恣意了一会就乖乖地找到自己的家,一河涨万沟平,水流在自己的家里撒欢地跑,冲出杞国过境。洼地庄稼的损毁在所难免,所幸无百姓伤亡,军士落水也被及时救上岸来,田地全毁者不过十一。
安鸣回去,湿淋淋禀告杞王,杞王大喜,勉强爬起身,去宗庙祭祀。
宗庙并不空虚,姒夫子、太子、蔡姬均在跪拜,那只神龟在姒夫子身边静静趴伏不动。
寒慕回府中稍微喝了一点热汤,就急忙去河上巡守。堤岸冲破之处指挥军士加固。即使在发号施令,寒慕的嘴角都有掩藏不住的笑意,满脸浓浓的春意。难免有军士偷偷看两眼,寒慕笑着嗔目:“看什么看?干你的啊!”然后不禁转过身笑,雨水就拍在满含笑意的俊秀的脸上。
傍晚雨停。高极返家看到母亲和嫂嫂在纺室门口跪拜苍天,母亲见到他喜极而泣;他安慰母亲,走进厅内,父亲和大哥大姐还有小猴子高条也在跪上苍,高条见到哥哥,一下子跳到哥哥身上,两条腿勾着哥哥的腰,说:“我就说,河伯才不要哥哥,河伯是想要美貌女子做媳妇儿。”
五天大雨后,老天爷终于喘了一口气,杞王召来了姒夫子、太子、僖鱼、高壅子父子、应执和寒慕,杞国王宫不甚雄伟,小小的殿宇并无任何华丽的装饰,甚至无重重叠叠叠的帷幔,杞王坐在上首,有气无力地说:“听姒夫子说,明后两日还有小雨,故今年水患至此仍未解除,望中大夫、少将军和寒副将继续忧心。”
三人允诺。
老杞王又说:“少将军和高家三女庙礼在即,未免分不过身,繁衍子息亦是对杞国有功,少将军亦不可放松。”
应执有些尴尬。
“听说陈国泄洪了?”
“是的,臣不知为何选凌晨泄洪,而不选晚上。”高极说。
“连日大雨,百姓闭门。大晚上泄洪能淹到谁?凌晨泄洪还能冲跑杞国的军士。”杞王说,“马上下国书,指责陈国此不义之举。上大夫,国书你来拟吧。”
“找谁去送国书呢?”杞王乜斜眼睛看看几位年轻人,“寒副将,你去送国书,速去速回。”
寒慕说:“水患未除,末将……”
杞王摆摆手:“去吧,加固堤坝还有少将军和高极,你今日就速速出发,今日的气必要今日撒尽,留到明日气闷,上大夫,拟詈词。”
上大夫拿起竹简,持一硬毫,一会写就。
杞王拿来看时,连连称好,递与寒慕。
寒慕一见,上写着:“汝母婢也,竖子不堪使也。春战不鼓而前,夏时蓄水而发,无信不义,上苍不佑,国必生患。”
寒慕执简而归,到了将军府,将出使之事高于将军,老将军看了竹简叹曰:“两国之事,指责即可,何必如此辱骂?可更换此简,把前两句削去。”
谈话间,安歌带着两个婢女已将出使的衣物备好。缟衣綦巾一套,绮衣纱巾一套,外加通体涂漆的小鹿皮鞋,因着这两日有雨,绸布雨具三柄。安歌多想去陈国看看,可是父母执意不肯,才哭着回到花园,望涨起来的河水里扔石子。
寒慕乘着驷马之车,两名军士跟随,一夜未眠,第二日中午才到得陈国宛丘,宛丘城为方形,周九里十三丈,高二丈四尺,四门,门皆三重,绕城有土筑外郭一道,即护城堤,高丈许以防水患。宛丘亦雨,戏弄着塘中菡萏,街道行人不多,寒慕驱车直抵鹭羽宫,出示杞国使者令文,通报内宰,然后来到传舍,等待回音。到传舍,寒慕和两名军士要来热水洗漱,喝了热茶躺下,昏昏睡去。黄昏时,门外脚步声渐近,三人随即站立于门内,只听门外一人哑声说:“杞使,王上召见,请随老奴见王。”
寒慕随即换了衣裳,细致地佩戴了上次安歌投掷的玉,随即带着军士昂然走出旅舍。细雨霏霏,寒慕一手雨伞,一手执着缰绳,乘马而去。在鹭羽宫前,恰遇马车驶出,老奴随即闪避路旁,恭敬侍立,马车车帘拉开,一女子向外望去,寒慕目不斜视。
马车已过,帘子并未放下,车内女子看着寒慕如玉树般的背影,叹到:“我陈国尽是酒色之徒,而卫国都是病残之躯,他小小杞国,仪狄之辈,竟有如此美男子。”
王宫内陈王半酣,歌舞并起,在欢腾热闹的鼓声、缶声中,巫女不断地旋舞着: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寒慕站在鹭羽宫前,内宰通报,然后回来带寒慕至陈王前,陈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歌舞。歌舞止,陈王回首,随即赞:“杞使好颜色。”
寒慕点头称谢。陈王问:“适才歌舞可好?”
寒慕赞:“冶艳有余!”
“哈哈,孤就喜欢冶艳的,你说这春夏之花,谁不先瞩目开得最艳丽的呢?我陈国女子可好?”
寒慕说:“冶艳有余。”
陈王侧头盯着寒慕说:“杞国褊小,竟有汝等人才,我倒想看看杞国女子如何?”
“杞国女子如陈国东门池水,清澈无垢。”
“妙极妙极,请问杞使来此为何。”陈王好奇地问。
寒慕挺直身子,目光如电,直视陈王:“声讨你陈王?”
陈王冷笑:“声讨孤何?”
寒慕高声说:“春战不鼓而前,夏时蓄水而发,无信不义。”说毕,把竹简递上。
陈王看罢,仰头而笑:“杞国讲信讲义,上天护佑了吗?连续迁都,累累如丧家之犬。”
寒慕厉声曰:“杞国迁都,正是由你等不义之徒,贪占我国土地,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现敝国定居于昌乐,垦田掘沟,将会百姓安乐,国运恒昌。”
陈王说:“以大欺小怎么的了?谁让你小了呢?猛虎踩死蚂蚁,脚掌并无知觉。”
寒慕微微一笑,如美玉之遇光芒:“陈国之于齐国、楚国,恐怕也是只蚂蚁,望陈王仔细思量。”
陈王暴怒,酒樽投掷而来,寒慕轻轻躲过。陈王说:“我自知不如荆楚,待灭了杞国,土地良田人口归入陈国,那时大陈和荆楚,未可定论。”
寒慕拱手说:“但愿陈王你春秋梦醒,方觉世事难待,我使命已达,告退。”说罢扬长而去。
出了宫城,随即带着军士,回到传舍,收拾行李,连夜而归。走至半路,夜已深沉,互听身后有快马,三人万分警觉,手按长剑。只见一男,仆从打扮,说:“马上可是杞使?”
寒慕说:“正是,有何见教?”
男子说:“不敢,这有件信物交与杞使,望亲自展看。”说完,拍马离开。
那是一个羊皮卷,卷上写着:“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下面题着“息”。寒慕看过,抛向空中,抽剑击之。
翌日黄昏到达昌乐,昌乐城雨已经停了,寒慕进宫复命,然后回到将军府,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刚走出房门,发现安歌穿着明黄的衣服,站在门前,痴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