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原本放着一大陶罐的鹿肉和一个小竹匣,现在不翼而飞,问了兀才知嫂嫂和高条搬走的,竹匣里有三件玉器。坐上马车,高机从自己袖口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颠了颠,又放回衣袖中。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府中,洗了脸,换了衣衫,向将军夫妇问了安。将军夫妇都很奇怪问:“为何如此早地回府?”
高机回答:“见家中亲人都很康健,便了却心事了。”
回到自己寝房,高机不言不语,开始裁衣。废送来一对金戒指和一盒胭脂,并半匹的细旃花罽,嘱咐说是西域羌胡产的,杞国现只得四匹,将军府和太子府才各得一匹。高机点头称谢,废转身离去了。
高机抱着半匹布,昏昏睡去了,只觉得怀中特别的温暖,如同抱着一个成人,可是应执何时让她如此拥抱呢?
晚上,高机和应执同榻而卧,高机伸出玉臂,想去搂住应执的腰,应执下意识往榻边躲去,高机心下悲痛,转过身,应执有些歉意,轻轻把锦被向上拽了拽,高机这时候轻轻说:“夫君,我想买个奴。”
应执说:“哦,如果一个不够,便可买两个。”
高机说:“一个便够了。什么时候夫君陪同妾去?”
应执说:“如果你缺奴,就让废婆唤来一个,府上有很多的奴。”
高机说:“为何妾只见到六七个?”
应执说:“都在府外,父亲腿伤后,便喜欢清净。”
“把奴养在府外?”高机这时候又把脸转了过来。
“男奴耕种舂米,女奴纺布酿酒。偶尔也会把奴外借替人做些杂事粗活。”
“原来如此。可是……”这时高机感觉在黑暗中,应执闭上了眼睛,于是就把“可是”下面的问题咽下了。
“将军府既然有这么多的奴,为什么还要买来酹?”高机原本是想问这个。
第二日凌晨应执在侵扰高机后,高机接着说:“我想,还是买一个吧,就不用府上的奴来,我是想买来给母亲的?”
应执并没有多问,说:“就让寒慕去办吧。”
在杞国,奴不能去买奴,锥岩和废都是奴,而应执又不想沾染任何高家的事,高机一个少妇,是不便一个人出现在奴市的。
寒慕刚刚从徐地返回杞国,向杞王和老将军通报淮夷的确参与徐国对曹将军的秋战,淮夷出兵,徐国给粮给布。曹将军虽有损失,但谈不上惨重,好在秋战打至昨日,双方都宣布撤兵了。杞王听后骂着骂着就睡着了。
寒慕退出王宫,应执就说了买奴之事,寒慕便来到将军府见了高机,高机便说:“这奴不要年轻貌美的,只需宽厚勤劳,便是聋哑跛也是可以的。”然后寒慕便去花园见安歌,不巧的是安歌已经睡着了,听酴醾说,安歌最近又做了很多的酒曲,酿了很多酒,酒坊内酒早已摆满,就是学馆也摆了酒。她似乎也有了找回酒气的方法。
寒慕何尝不知,现在整个昌乐城都知道,将军府的花园里终日烟火不断,甚至有人说是瑞兆,将军府内有人即将升仙;陶瓦铺面却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酒罐,他们还收到将军府五六张葛巾布,上面都是姑娘画的陶罐,旁边还写着规格要求,姑娘催得紧。
王宫太子府无不晓得此事,可是那是屈将军爱女,便是有多么淘气,多么荒唐,谁又能多说什么。
奴买好,高机便在将军府上好好调教。
冬至前两日,高家就搬至新宅,任凭高老妪如何骂,高极高条如何劝,高夫人还是哭泣着坚持留在旧宅。南浑本也想随同婆母留下,可是一双儿女嚷着去新宅,高夫人轰赶大儿一家,高壅子留下蹒跚老奴,余下器物全部带走,尤其是高机大婚将军府送来的食器,更是装在高壅子的马车上,带至新宅。等车辆抵达新宅,才发现小儿子高条不在,高棱瓮声瓮气地说:“三弟不放心母亲,跳下马车回去了。”
高壅子低骂:“小崽子,将来也要如他娘亲一样糊涂,让他去吧。”
第二日即冬至前一日,凌晨时分,星光还未散去,高机在叮咛之后把新奴送至高家旧宅,高壅子从僖鱼那买来的妾侍刁也从一个窄小的侧门进入高家新宅。
冬至前一日,官吏聚集于王宫大殿前的檐下并左右雕栏之外侧,王宫前的空地之上临时搭建了箭靶,置了武器架,放了四辆战车,战车左右前后同等距离间都有横木。曹将军坐在左侧雕栏之席上,身后跪坐着胡偃并三四部属,应执和寒慕坐于右侧雕栏席上,身后分别跪坐着黑皮、微和其他部属。天气虽寒冷,但武官们均着轻薄的战袍披上战甲。
主位是杞王,杞王之右为太子,左侧便是屈将军。蔡姬和太子妃并姜隰同在酒席之上,太子给杞王并诸官一一指点参加比武的年轻将领,并夸奖一番,杞王便说“赐酒”。杞王好饮,王宫的酒向来是最好的,众官员喝过纷纷颔首感叹。
王酒喝过,内宰于当庭高声宣告比赛规则,第一轮,射术。
小将们纷纷站起,走到指定位置。为首的为杞王蔡姬的儿子公子析,二十余岁,中等身材,面色偏黄;胡偃略微粗壮敦实,浓眉大眼,正有武人气息;黑皮瘦小精干,手臂奇长,浑身的精气;微是其中唯一奴隶,可偏偏长身玉立,细腰长腿,和寒慕有如兄弟。众将领拉弓,对准靶心,射箭,四将,每人五支箭矢,均是箭无虚发,支支正中靶心。
官员们喝彩!
比试第二轮,骑马。
四人上马,因为场地狭小,本场笔试的不是速度,而是马技。马在有限的空地内,只能不停的转着圈子跑,人在马上不仅要操控缰绳,还要完成“单腿挂环”“马背倒立”“马上骑射”等动作,公子析和胡偃在此项上略在下风。
比试第三轮,驾车。
黑皮和微先上了马车,驾驭着驷马在立木间穿梭,穿、转、跑、转、穿,微为奴,并未能沙场征战,寒慕只偷偷教导了五个日暮,车尾刮了一根立木,立木摇晃。黑皮整个流程行云流水。
公子析和胡偃驭车,析撞到一根立木,胡偃也剐蹭一根。
比试第四轮,兵法。
太子微笑临于四人之前问:“两军阵前如何修建营垒,请写于此竹简上。”
内宰分别给每人发了一根竹简,一把刻刀。一根竹简又能写下什么,须臾,四人上交。
第二个问题:“两军站前,如有必死之理,是死战还是死国?”
四人一愣,纷纷写下答案。
比试结束,四人入席,美酒斟上,内宰们清空场地,乐声响起,三十二位窈窕女子挥袖而舞,臣子们举杯而饮,举著而食。杞王、太子、将军聚首私语,一舞结束,小将们就被分出伯仲。第一为黑皮,应执帐下;第二位公子析;第三位胡偃,曹将军帐下;第四微,寒慕帐下。听闻此结果,微泫然欲泣,倒是寒慕神色自若,风姿不减。
午后祭祖,杞王带着官吏及新将用三牲祭祀天地文命。
祭祖之后群官退出王宫,寒慕和应执并辔而行,应执不平地说:“微年少且未上疆场,明明比那二位更出色些。不知那老杞王如何裁断的。”
寒慕不以为意说:“奴隶如想翻身,必是要比他人要出色许多才行,只是强那么一点点,被抹杀掉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微在身后沉默不语。
应执说:“父亲母亲一定是午后才能回府,要不,你去看看安歌,她呀,不眠不休,都快升仙了。”
寒慕感激地看了一眼应执,艳红如桃李的嘴角升起明媚的笑容。
寒慕到了将军府花园,发现鼎下的柴薪已经灭了,两个女奴在酒坊卧床边哀哀哭泣,卧房内酒气浓郁,闻之头晕,寒慕见此大惊,连忙探头去看安歌,之间她双颊红透,双目紧闭,嘴角还似有笑容。问:“你们为何哭泣?”
醇醴说:“姑娘今早喝了一樽酒,然后就舞着舞着倒于地,奴和酴醾姐姐一看,姑娘已经不省人事,便把姑娘扶于床上,任奴们如何呼唤都毫无回应。”
寒慕问:“酒呢?让我看看。”
酴醾说:“酒已经被姑娘锁起来了,姑娘嚷着说是绝世好酒。”
寒慕说:“可去禀告了少夫人?”
醇醴说:“去了,酹说少夫人身体不适。奴便没说,径直回来了。”
寒慕说:“不妨,姑娘只是醉了,下午也许就会醒了。你们谁也不用说了,将花园内坛坛罐罐清洗了,摆放好。”
醇醴依言转身而去,而酴醾却不肯走。
寒慕歪着头,轻轻笑道:“你怕我会伤害姑娘,或者做出不敬的事情?”
酴醾低头敛眉说:“不敢。”
寒慕说:“你放心,我绝不是趁人之危的轻薄之徒。”
酴醾这才转身离开。
寒慕拽着安歌的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摸去,那手真是细软白嫩,甚至连手指关节都隐没了;寒慕又跪于床边,轻轻摸着安歌酡红的脸,凑近鼻子嗅着安歌嘴角的酒气,情不自禁地把嘴唇凑了过去,轻轻一吻。
这时他感觉背后有人,连忙慌张站起来,只听姒夫子站在酒坊门口喊:“又有好酒了吧,丫头,你这一定是又有好酒了,连我的龟龟都闻到了味。”
酴醾就在窗底下,见到姒夫子连忙说:“夫子,你的龟龟天天睡大觉,拿棍子拍它的壳,它都不会醒,它能闻到什么味儿?”
“它就是闻到了,它今天睡觉方向都变了,它的头冲着酒坊。”
醇醴这时候也喊:“乌龟睡觉头不是缩在壳里的吗?”
姒夫子有些气急败坏:“你们两个丫头怎么都在房外,也不怕你家姑娘被占了便宜。”
酴醾说:“夫子怎知寒副将在此?”
“我见他往酒坊这里来了。”姒夫子说。
“有您这天天严盯死守,我和酴醚姐姐可以随便走动了。”醇醴笑着说。
寒慕无奈,只得出来,给姒夫子作揖:“姑娘的确有好酒,可是她现在醉倒了,问什么也不会答。”
姒夫子上下打量着寒慕说:“韩少将情不自禁了吧?”
寒慕脸一下子红至耳根。
姒夫子说:“所以你就更不能喝醉人之酒了,所有的,嗯,所有的酒都是我的。杞国不似周王室,民风本就彪悍,我喝醉了,你啊……”姒夫子用眼睛示意酒坊卧房,“你们就彪悍一点,我这个老夫子那时定是喝醉了的。”
寒慕不禁掩口而笑。
巳时高机才从房内走出,明天即是冬至,食材冬衣一早就摆满了东厨一侧的仓内,猪豚羊牛鹿,稷黍麦菽稻,看到这些东西,高机不禁又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一个人如何孤寂心下怏怏,但还要强打精神。高机让府门军士唤来了守府军士的士长,并掌管他们膳食的婆子,分下了肉食,分下了米粮,也分了冬衣,大家都千恩万谢地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