讣告传至王宫时,老杞王在睡梦中身体一阵痉挛,随即醒来,听到此哀闻,万分不信地说:“使者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不是屈应执,是屈安歌?”
内宰点点头,说:“少将军两月前就没了,此次是屈府的姑娘。”
老杞王坐于床铺之上,他突然要小解,内宰连忙端来溺器,可还是晚了,杞王尿于床上,尽管很少,杞王惊慌失措低头看着沾湿的下裳,前所未有的凄怆起来:“上天不公,白发残存,黑发早死。”
内宰连忙说:“是奴让王受惊了,奴该死!”
老杞王沉默半刻问:“应执还没出殡呢吧?”
内宰说:“是,当初将军夫人坚持要找回安歌,让安歌见到兄长最后一面才出殡,用上好的檀香木盛敛,并将棺木悬于花园山坡北面,这已大大违背了礼法。”
老杞王说:“嗯嗯,姜隰这秉性,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这回儿女都齐了该是会出殡了,现送玉戈、玉斧、玉璧、玉钺各一对、战车两辆并丝纨两束以做应执和安歌的丧葬器物。”
内宰转身出去。
太子府内太子妃听说安歌亡故,自是叹息良久。季柔这两日临盆,深居简出,无人敢告诉。太子来王宫给杞王问安,告诉父亲明日屈府儿女出殡。
老杞王说:“明日你就替父亲去屈府吊唁,析和高中大夫荐酒返杞也五日了,明日都去给屈少将军执绋吧,开荒定国的是屈府,战场拼杀的是屈府,酿酒富国的亦是屈府。我这七十年的侯爵也快坐到头了,人生了无遗憾,偏偏就觉得愧对于屈骜。”
太子安慰了几句话,就退出了。让属下通知屈府、公子析并高中大夫。
殡礼,姜隰吃了安神的药物昏迷两天后,稍稍清醒,勉强支撑身子参加一对儿女的殡礼,她看到躺于檀香木的安歌穿着精美的衣服,带着华丽的头饰,一头乌黑秀发枕于脑后,那么美丽,那么安静。姜隰竟然无泪了,老将军用手捏着妻子的手,说:“我们还是要感谢上苍,感谢文命,让我们享有二十余年的天伦。”
姜隰虚弱地说:“阖棺吧。”
锥岩赶着马车载着安歌的棺木在府内四处逛逛,等进入花园,应执的棺木也早已从山顶悬下,被众多军士合力抬上马车,两辆拉着灵柩的马车一先一后使出府门,太子、公子析和高极、黑皮等三百军士早已经在府门口肃立,见得棺木,众人流泪,太子泣不成声,高极也勉强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高极和公子析上前行完大礼,拽着挽车的两根粗绳索,弯曲身体随马车向前行,三百人于前指引。灵车刚刚使出巷口,只见一葛衣白麻少年骑马追至人群之后,翻身下马,弯着身子大喊:“三姐夫,屈安歌,高条来送你们了。”一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柳枝横飞,众位军士放声大哭,高机再也按耐不住,肆意哭起来。
因应执悬棺二月有余,已经大大违了礼法,所以无法采用三月而葬的定规,姒夫子千推万演,建议将军一个半月之后将兄妹安葬。
等送殡之人刚刚到达屈家地宫,即有宫中快马来报,杞王归天了。太子和屈老将军闻此大惊,公子析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两位公子急匆匆回宫。王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三五重臣,并巫医神婆,高壅子见到太子,连忙把太子拉到僻静之处,问:“屈骜怎么没来?”
太子说:“将军丧了一对儿女,如何让老将军前来?”
高壅子搓手说:“太子继位可并不是十拿九稳,臣刚刚得知,杞王在太子昨日离开王宫不久就殡天了,蔡姬不让消息外传,此时蔡国使者已经进入王宫了。”
太子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身体晃了晃。
高壅子连忙扶助太子说:“眼下谁有兵权谁就赢了。就现在情况,蔡姬和公子析握有宫廷内卫和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而太子您虽有曹将军,可现在还在徐杞边境,在下没有接触过微,不知微到底倾向于谁;但在下知道屈老将军定会支持太子您的。而且眼下只有屈老将军能进得王宫内劝说蔡姬。”
太子说:“我做了五十年的太子,文武官员谁不听命于我,那蔡姬能如我何?是上大夫过虑了。”说着便要进入王宫之内。
高壅子说:“也许是臣过虑了,但希望太子身边带一二卫士。”
“我来陪太子入宫门。”一个低沉苍凉的声音传来,太子、高壅子和群臣回身,只见马车驶来,车帘掀起,屈骜端坐马车内的软榻之上,原本的黑发几月间大多花白了,原本虎虎生威的眼睛竟布满血丝,眼神坚定却透露着无比凄怆。
太子连忙迎上去,高壅子和一班重臣侍立于后,恭敬行礼。可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锥岩将老将军木椅摆放好,然后将将军从马车上背下来,将军说:“先把住国门,三日内不让各国使者入杞国,酒商暂时安置在酒宫客房,并让军士看管。让臣和臣的奴仆随太子入宫门。”
早有内侍将门口的一切急急报告蔡姬,蔡姬在老杞王尸身旁不停踱步,蔡国使者说:“夫人,请早下主意,这杞国国小人少,臣子也少,已坐了50年的太子得了众臣的心,不如将臣子杀光重换新臣,这样公子析也可继了侯位。”
蔡姬步伐更快了,她有些焦躁:“杀人容易,可哪就能很快找到顺手的臣子,那杞国政事谁来处理?”
蔡国使者说:“夫人母国可以派遣臣子来处理政事。”
蔡姬问:“那蔡国想从杞国得到什么?”
蔡国使者说:“陈王怎会让自己外甥公子析上位就受臣民责难呢?蔡国所欲者不过是杞国酒经。”
蔡姬马上会意说:“那酒经可是杞国富国之术,如无酒经,就无战车和良马,此次杞国酒使莒国不战而失两都,我的好弟弟,可真会想。”
蔡国使者说:“两国同富,造福的是两国的百姓,何乐不为?”
“不为,我绝不为!”这时公子析大踏步入了殿中,跪于殿中,恭敬为杞王行了大礼。然后向蔡姬、使者施礼。
“儿啊,这一山绝不容二虎。尤其经此一事,日后太子一定要先猜忌于你。”蔡姬苦口婆心。
公子析昂然说:“父亲薨前把儿臣叫到床前,对儿臣说,范和莘直至彭城都留于我,是我的封地。”
蔡姬此时泪流满面说:“儿啊,我的傻儿,你父亲不说这些,娘断不会向太子隐瞒你父亲昨夜病逝之事,你父亲是想用你的血肉之躯去直面不甘心甚至愤怒的陈国,娘不忍心你如屈应执那样战死沙场,娘只有你一个儿……”
公子析慷慨激昂:“娘,屈骜也只有一个儿子,况且这江山本就是我姒氏的,父亲能把虎狼之地交与我,是对我的信任看重。”
蔡姬“啪”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又颓然跪坐于老杞王尸身旁,说:“这个儿真是要我的命,今日你是要娘,还是要去封地?”
公子析顿首:“孩儿不孝,孩儿要堂堂正正成为杞国的公子,延续杞国宗庙。”
使者说:“公子析有骨气,可眼下当了杞侯才能实现公子弘愿。”
这时内侍匆匆赶来,说:“夫人,屈将军说身体不适,望尽快能见悼念大王。”
使者不耐烦地说:“让他等,只说现礼仪不周……”
话还未及落下,锥岩已推着屈骜木椅缓步走来。
蔡姬向来在屈骜面前谦逊有礼,此时她有些害怕,更多是恼羞成怒,大喊:“未经传召,你怎么进来了?”
屈骜本想施礼,闻此,又收回。说:“蔡姬是悲伤过了头,杞侯昨日已经讣告传到周王室,里面写着他自知大限已近,请求周王室将侯爵传给太子。”
蔡姬说:“不信,我不信,杞侯这么爱公子析。”
屈骜说:“杞侯爱公子析,便是本将军也很敬重公子析,他是杞国响当当的一流汉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将顶替我屈府威振杞国,只是他比老夫福气厚得多,公子析刚而立,便有儿子五名女儿两名。不像我……”说罢哽咽了,一对衰老的眼睛盯着公子析,“所谓的王侯,真不及疆场厮杀的痛快淋漓,不如儿女绕膝的温情。”公子析也看着屈骜,眼中全是感激之情。
杞王继续说:“蔡国使者,原来吊丧,真的辛苦了,本将军早备下杞国美酒。蔡姬,让太子入宫治丧吧。”
使者刚欲开口,屈骜朗声说:“杞国国丧,现我已命我府上军士通报边关,三日内不允许他国人入境,酒商先于酒坊客房休憩。现送蔡姬母国使者入偏殿饮酒等候。”
两名王宫卫士随即来到使者身边,坐了“请”的姿势。使者无奈灰溜溜走了。
屈骜说:“本将军不是没有为您谋划,太子本仁德,绝不会让你殉葬,并允许你跟着公子析到封地,若封地有战事,太子绝不会置之不理,本将军也绝不会不管,本将现虽无子息,但曹将军原本是本将副将,微更是本将军削去的丹书铁券,引荐为将的;便是本府也有军士有五百,奴五百,战车二百。”
蔡姬问:“将军说话算数?”
屈骜说:“算数,以我儿媳腹中遗腹子之名起誓。”
蔡姬看到使者被王宫卫士请走,就明白王宫卫士已经倒戈不受她控制,她趴在杞侯尸身旁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