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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一十章 月色

醉奔 渌水东风 3315 2024-07-11 19:31

  寒慕下葬,葬于屈府地宫的山腰处,紧紧挨着应执和安歌的宫室。为了不让杞国王室起疑,寒族仅来三十余人送葬,其中包括年老的哀,残了一腿一臂的微、势头正猛赤眉将军,矫翼本也想来,但微一再叮嘱不要前往,免得以后有党议之嫌。

  哀还在奴籍中,但因德高望重,他在寒慕的棺木前絮絮叨叨:“寒将军,奴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你了,这几百年来,你是我们寒族第一个脱掉奴籍的人,你不仅脱掉自己的奴籍还脱掉了微的奴籍,你看,现在我们寒族有三十余人脱了奴籍,他们做了士人做了军士,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你歿了,我不可惜,因为我知道安歌姑娘没的时候,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死,但是老奴想你了,老奴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坟墓前都是哀哀的哭泣,鹿城的军士想起孔宁平素风姿也伤感万分,青禾和醺儿并排跪在坟墓之前,悲恸不已。秋风刮着枯枝,草叶在风中无神地飘。

  下葬结束,婆使说:“小公子,夫人说孔大夫下葬完毕,就让奴带着公子和姑娘回鹿城。”

  青禾冷冷说:“醺儿必得三七祭祀后才得返回鹿城,而我,再也不是什么小公子了,也不会回去了。”

  婆使还想争辩什么,回头看看站在身后鹿城军士,都低头敛眉,便明白了。低声说:“小公子,夫人当初只带了我等这几日花销,若再滞留十日,恐粮米不济。”

  微说:“不用担心,我等还能供应十日之粮。”

  婆使说:“那就再十日吧,十日二祭孔大夫,奴等护佑姑娘回鹿城。”

  醺儿回到传舍就染了风寒,先是浑身发冷,瑟瑟发抖,然后发烧流涕,昏迷中哭着要爹爹,哀连忙叫来巫医,巫医开出三方药剂,见效甚慢。第三日,醺儿执意带病祭祀父亲,回来后便一病不起,神志不清。

  微得知后,提议将醺儿带到自己住宅即寒慕故居内将养。婆使不肯,因为微提议醺儿身边只能跟着青禾和四名婆使,他的住宅不足以安置二十余名的军士。婆使担心醺儿因此被转移。还是青禾说:“你们是想要活着的醺儿还是死了的醺儿,如今我是她哥哥,这件事我做主。否则我只能喝寒族军士来抢,想在杞国国土上,你这区区二十余人定是不敌的。”

  众人无奈,只能又一次妥协。

  醺儿安排住在寒慕的卧房内,这么多年,微都住在了客房之内,寒慕卧房一如当初并无变动,上好的炭火烧了起来,热汤及时喂了下去。

  傍晚,屈归拜访,微连忙示意青禾在房中回避,一会,微跛着腿手中拎着一坛美酒返回卧房说:“中秋将至,小将军带了将军府特酿美酒相送。”

  “快,用这酒帮醺儿擦擦身。”青禾眼中有了光芒。

  婆使依言去做。

  微拽着青禾来到走廊中,说:“小将军好像知道醺儿姑娘在此一样,不止送了美酒,更送了草药,刚给医士们看了,都是解表发汗的好药。我已经让下人们去熬药了。”

  青禾嘴角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屈府便是小小少年都是如此气度,屈府的上门女婿我是当定了。”

  三日后,醺儿神志清晰了,下了床榻四处看,还留有病容的脸上都是兴奋,她特别喜欢这里,有种莫名的亲切,她和微说:“大叔,你怎么这么会布置,我喜欢这里。”微转过头擦了擦眼泪。也恰逢当日是中秋,瓜果梨都是正当季。中午天气不甚冷,醺儿穿好衣服,披着微为她赶制的裘皮披风,来到庭院,看着门前田地上农人劳作之余,在地头唱歌跳舞,又高兴又难过,说:“要是父亲不死该多好。”

  天刚擦黑,醺儿累了,便早早睡了。青禾穿好夜行衣,蒙上脸来到屈府,出了密道,路过奴婢房,就听一小婢说:“高将军这些天都愁坏了。”

  另一小婢搭话:“可不是嘛,咱们姑娘从陈国回来到现在只出过一次房门,每天都是躺在床塌之上,除了主子们,只有昭节和淑节姐姐两人能看到她的脸。”

  旁边小婢说:“这中秋节家宴,别提多丰盛,便是王宫就赏了好多道菜,还有珠宝,姑娘都没出那个屋子。老夫人气得不行。”

  另一小婢说:“现在老夫人气冲冲进了姑娘房中,也不知道能否劝动她。”

  旁边小婢语气中饱含担忧:“真怕姑娘自己把自己憋坏了。多好的姑娘,样样都出众,不必为以前经历和不想干的臭男人如此为难自己。”

  声音渐渐低了,下人房内的油灯也灭了。

  青禾黯然,转过身来到姒夫子房内。他在等下人睡熟,等屈府老夫人和高条离去。

  姜隰来到宣容房中,看着躺在榻上的宣容微微浮肿的脸部,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今天为何没去家宴?”

  “祖母,孙女有些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

  宣容不语。

  “你是心里不舒服吧?”姜隰咄咄逼人,“你,屈宣容,本来是祖母的依靠,是屈归的依靠,是这屈府的依靠,甚至是这杞国的依靠,今天到底怎么了?因为你心爱的男人没有护住你,还是因为你被囚于陈宫的屈辱?”

  宣容眼泪泫然。

  姜隰继续说:“当日我只是嫁给先杞王的鲁国夫人的媵人罢了,我只是幸运,遇到你祖父罢了,但是你放眼各国,王宫内的媵人还少嘛,她们不都被囚于深宫之中,甚至和老朽不堪的男人卧在一处,强颜欢笑成为他们一个玩物,她们若都如你般自苦,难免红颜早凋。”

  宣容哭泣。

  姜隰说:“若说你忧心腹中孩儿无父,更大可不必。这战乱让天下多少孩儿生而无父,但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咱们屈府今年人丁不旺,听闻你有孕,祖母不知多开心。”

  宣容说:“祖母,我就莫名感到心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姜隰走过去摸着孙女的头说:“天天窝在这里,不心痛才怪,走出去散散心,时间长就好了,祖母为了咱屈府的人气,招进府中很多小婢,各个伶俐有趣。”

  姜隰走后,府中彻底安静了,宣容自己起身穿了衣服,披了大斗篷,走到院里,中秋夜里有点凉,但是绝对不冷,月色下一切东西纤毫毕现。本来有值班的婆子,看到姑娘都无声无息闪到一边,害怕惊扰了宣容,婆子们甚至小跑去告诉还在院外的主子和小婢都躲起来,别惊到独自散心的姑娘的雅兴。

  宣容先在这府中四处走,伸手摸摸一廊一柱,摸着檐下的墙,再抬头看看天上的月,她觉得肚中的孩儿欢欣雀跃踢着自己的肚子,她将手轻轻搭在肚上,嘴角含笑一路走到花园,忽悠天地暗换的感觉,月色似乎特别偏爱这花园,每一片半枯黄的树叶都笼罩在月光之下,树上的如同蝴蝶,树下的如同毛毯,忽然宣容在树下看到一蒙脸的男子,下意识去抽剑,才惊觉自己已经很长时间很长时间没有佩剑了,男子轻轻说:“我只是觉得这月色甚好,姑娘不要害怕。”

  宣容问:“青禾,你是青禾吗?”

  男子眼中微笑,刚想伸手解开蒙面的纱布。

  宣容又似喃喃自语:“你不是青禾,你比他高,他恐怕也说不出这杞国话,你是谁?”

  男子放下要解纱布的手,问:“青禾是谁?”

  宣容说:“不是谁,谁也不是。”

  男子说:“我也谁都不是,今天的月亮可真好。”

  宣容看着天上的月亮,皎洁如银盘,尽管它看透了这世间的恩怨离合,但依旧盛满无辜。宣容忽然笑了笑,男子跃身摘了一个果子,用衣襟擦了擦,递给宣容说:“嗯,吃吧。”

  宣容不接,男子说:“那你等着啊,我给你弄点肉。”转身离开,宣容莫名其妙看着男子背影,只觉得她的轻功似乎比自己还好,宣容摇摇头,这个人应该不是青禾。

  半刻,男子拿来一青铜醢和一张皮褥子,他先将皮褥子铺在枯叶之上,然后示意宣容坐上去,又端来青铜醢,里面是炖的烂烂的肉,还冒着热气,这肉本就是准备给宣容夜里吃的,一直小火煨在灶上,无人看管,只等夜里昭节来取,今夜昭节喝了一点酒。

  宣容津津有味吃了,此时男子又递来果子,宣容也大口吃了。夜半了,男子说:“今天月色我都看饱了,我就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说罢径自离开,宣容并未回头。

  第二天,醺儿不解地嚷道:“哥哥为什么在睡梦中还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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