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嫁去边疆才三个月,谢如花拖家带口的跑来探望。因先于匀忙于挣钱糊口,早出晚归的不常见着。
谢如花对此十分不满“这么急吼吼的,哪能这么忙。”
“还债吗,能不急。”盘发的秦轻淡淡道。
“也是,你这宅子特出,怕是造价不菲。我倒是小看了,这位李公子还是个有钱的主。”
“他气性不大好,你日后少说他坏话。”
谢如花点点头“我也觉得你这夫君性子不怎么好,我也没见着他多宠你,连变天加减衣裳此类话都没有。”
“男女有别,内外有分。我们是夫妻又不是父女或者母子关系,偏宠偶尔为之还可以,一生都这样我岂不是废人,我又不是孩子,冷了热了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亦师亦友、亦长亦幼、可亲可远的状态我很是满意。”
谢如花不认可的摇头“那不,我家的就十分听我话呢,我在外面也尽量不说话。但和你可不一样。”
秦轻无奈一笑“我这样的人习惯了尊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得出秦轻是妥协不欲争辩之言,谢如花耸耸肩“怎么,你还怕我和他起冲突?”
“那倒不是,只是他心理不舒坦边疆就不怎么舒坦。”
谢如花不懂,但也知晓秦轻来此有些许和亲意味,是以转而道“对了,杨家小姐新出了本书,倒是博的许多名声,”不及秦轻问,谢如花继续道“我不大喜欢,她写的是前朝后宫之事,虽然缠绵悱恻,但我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秦轻微微一笑“你么,当不是因嫉妒而不喜。如果设定不可考究的年代,你或许畅快些。”
谢如花认真思索一番后点点头“非要从其他角度去剖析已成定论的前人确实让我不畅快,这有一种非要显现我高于众人眼界的点。还有……还有我就是觉得文辞华丽,完全没有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考虑,往下的寻常百姓、再往下的辛苦劳作不能直腰的人,似乎、似乎和脏乱差居心不良上面靠,总之,里面泼天富贵和平民百姓、智慧与愚蠢的对比,我看着很是不舒坦。”
“其实,给人脏乱差很多情况下是他们不知道规则在那里,如我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若有老者引导、教导我们也可以轻松分清五谷。”
谢如花无奈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呢,这件事情或许只有时间可以解。”说着,谢如花想到就要离开,情绪又有些低落了“这一次回去,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这次你回去,再过四个月我就去陈州见你了。”
谢如意嘻嘻一笑“那敢情好,不过呢,我见你家那位,他舍得放你回去?”
“我要去陈州,他去不去我就不管了。”
秦轻口中说着不管,但还是在约定的日子前一个月帮着先于匀分担工作。
“无事献殷勤,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帮我,我反倒以为让我这样累死累活的赚钱是你的主意呢。”看着灯下对账的人,先于匀笑道。
笑着笑着,先于匀忽然搁下笔。
听到‘啪’的一声,在认真批阅的秦轻觉得头皮发麻。
“夫人,我有几件事不解,能否解惑?”
“不能。”想也想,秦轻打断道。
“为夫纳闷,一个女子怎么前脚同人笑嘻嘻,后脚就能嫁给另一个人呢,是水性杨花?”先于匀停顿一会儿,摇摇头道“以我的了解,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水性杨花罢。”垂着眼,秦轻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大意了,她只想着尽早去见谢如花,没料到身边有个小气的人。
“你说,一步棋,困住三个人:最后还站在一位老者的身后,夫人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可恶呢。或者说,夫人,你我之间,你应当不再是没有记忆的局外人了罢?不对,不对,这一步棋远不止这些……”越想越气,某人不再继续说下去。
事情大发了。想着,秦轻放下笔,低着头走到先于匀身旁“我想去陈州,不提这些好不好?”
先于匀略偏过眼:撒娇也没用。
“你设计我,小骗子你又设计我,亏得我以为是你那个徒弟长进了。”实在忍不了的某人在冗长的对峙中终究开口道。
“徒弟?我没有徒弟呀。”秦轻眨巴眨巴眼睛,企图转移话题。
“你要是局外人你会这么放心的嫁给我?亏的我还纠结你是不是你,你倒好反手就把我买了。何况,我在说你徒弟?我说的是你个小骗子,设计我,还设计我,以后我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设计呢。”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敢了。”秦轻叹了口气坐在先于匀大腿上,挽着脖子道“谁让你那么狂妄的。”
“我要是不花三年让我站稳脚跟,你以为在陈墨、在刘宁他们那样的人对峙中,我有胜算的机会?”
“你可以和我商量嘛……”
“你能看着你父亲、兄长牵连其中?你能够看着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被先于匀一问,秦轻语塞,只得挽着脖子撒娇“天晚了,我们先歇息好不好,明天还有很多账本要对呢!”
看着眼前的人,先于匀忽地一笑“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这样勾引我?”
不这样要是这货又跑出去祸害人能怎么办?秦轻心中暗暗说了句,脸上笑嘻嘻“你不生气,我就不这样了。”
“你确定?”
“确定、什么?”
在秦轻再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扔到床上了。
陈州暂时是没去成。
府上人再次见到自家主子已经是十天后,见到自家主母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因主屋无主人命令不得擅自进入,所以这十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大多数也不知道,个别人知道也不敢说。
目前而言,他们主子、主母很是和谐的坐在桌旁一同吃饭。
一边对着账本一边喝着粥的先于匀眉头皱在一起,时不时动手圈出问题出。
看着某人遭受报应,秦轻十分开心的又盛了碗粥:谁让某人荒废十来日,现在早出晚归、挑灯夜读也是活该。
“夫人很开心?”放下碗,先于匀撑着太阳穴看着还在喝粥的秦轻。
“这个粥,比昨天的好吃。”秦轻佯装中肯道。
“夫人见我如此操劳不搭把手?”先于匀笑着问道,见秦轻顾左右就是不回答自己,先于匀缓缓站起来,俯下身道“夫人是知晓我手段的,我们来日方长。”
“……”唬的秦轻拿碗的手一抖,还好没有洒出来。
“夫人是帮还是不帮?”站直身,先于匀好整以暇的看着耷拉着小脸的人。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也没见过还有谁比夫人嘴还要硬……”
“我帮!”立马打住先于匀,秦轻放下碗,拿起刚才先于匀看的账本就往屋里跑。
这看着落荒而逃之人背影洋洋得意的某人,在见到小厮走来,收敛情绪。
“禀主子,陈大人拜访。”
“陈墨,被贬边疆了?”见小厮点点头,先于匀微微一笑“刘宁的野心增长的真快。她这个徒弟……真是需要调教调教啊。”
得知陈墨抵达边疆,新帝道“知道了,退下吧。”
待内侍离开,空荡荡的大殿只有一个人,他现在是真正的天之子:但他觉得他还不到三十,心态已然五十。
他不过是想要拔出边疆之害,陈墨为何不支持他?仅仅是因为边疆背后之人的身后是她吗?
“随着权利的日益膨胀,他终究会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和事动手,即便之前已经立下了契约。毕竟,历史是胜者的权利。不过,他动手就要承担动手的后果。”先于匀淡淡笑道。
陈墨知晓先于匀有这个能力,但也知道秦轻有这个平衡的能力。只垂眸道“朝堂之上的事情烦琐,我也不想插手。”
“你不插手可不代表不会被席卷。刘宁能够让你离开,怕也是你已经危及他了。”
陈墨点点头“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是多个因的累积,所以我自动退出。”
“你这退出的地方,很迷啊。”先于匀笑道。
“你怕我么?”陈墨微微眯眼道。
先于匀耸耸肩“她是厉害,但是她的徒弟可不怎么样。”
“……你……”陈默诧异的看着先于匀。
“心照不宣。”起身,折扇拍拍陈墨肩膀,先于匀道“好在我们都不需要再次踏上寻找之路,人生几十年,足够有许多美好回忆。你到底是和她有瓜葛的人,但我到底是她夫君,我有足够的自信即便你孤寡一生待在她身边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妨碍。”
“你这是同意把一个危险放在身边?”
“你觉得你算危险吗?”
“不算吗?”陈墨一笑“不算,若是算你早就动手了。不过,以后史书大约会说我一心为国、未敢成家之言。”
“只是为了养育后代而娶妻,多么无聊。说到这……我可不想你师傅的时间、精力都要落到另一个人身上,何况她也不需要一个继承者。”先于匀笑笑“你上面那位乐见我无后呢,虽然不养娃,但可以养个徒弟。我教出来的徒弟必然比她徒弟中用些。”
先于匀这番话,陈默知晓自己不需要营造一出娶妻生子的美好来掩藏真心,也不必担忧日后他师父若有后如何安排,也很清楚自己无法与先于匀比,也不必要比,就这样守着,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良久,陈默道。
先于匀一笑“你日后问的问题可不少,我也不在乎你今天问的几个。”
“倘若,你处于我的地位,如何自救?”
“如今你的地位不过是想要两全,于我而言我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若,我说的是以前,更久远的以前呢?”陈默看着先于匀,缓缓道。
后者略略撇嘴,似乎认为陈默十分之不聪明,但还是回答道“怀璧其罪并非无力可解,那要看有没有去因的勇气。很可惜,非常人大多不肯与凡人为伍。”
陈默惊讶的看着先于匀,尔后缓缓一笑“是呀,所求的安稳其实还是建立在踩在别人脊梁骨上的安稳,只是因为所踩的人太微渺微渺了。”
微渺的他们不会去考虑所谓的清贫安乐到底是什么,不去看出现在街道上看不到肮脏地方为生活努力坚持下去的枯槁脸庞,不去碰触为了一席之地、一饭之饱跪下来还要扛着重担的人。
便是他自己,他也知道自己的容貌自己的地位给他带来异于常人的高度,若是他勇敢一点抛弃美貌、抛弃地位或许会遇到同样的苦难,但起码不再是美貌、地位所引发的。
正说着,一小厮跑来在陈默耳边说了几句后,陈默皱着眉头。
“独独你一个人在边疆他大约不放心。”先于匀忽然道。
陈默惊讶的看着先于匀,无奈道“杨家也来了,在陈州时候对杨家小姐的偏心让他觉得可以一女子拴着我,又杨知府本就有些势力在此处,再没有比他们合适的人选了。”
“你有能力但没有去做,我有些许好奇。”先于匀看了眼天色,想着自家夫人该出来换账簿了,有些心不在焉。
陈默知晓说的是杨墨。
“以前的我,苦难的根源是男人,而我伤害她们的时候,也是用着男人的身体。我不讨厌她们,也没有资格讨厌,我能做的是尽量尊重。我知道现在的我在她们眼中是个什么样的风光人物,何况我想找到师父,所以保持距离但并未完全推辞。杨小姐……或许随着时间推移她会忘记。”
至于我,我的目光已经无法在延伸了。
“咦,你也来边疆了?”正说着,拿着账簿的秦轻诧走来异的看着先于匀道。
后者笑嘻嘻的递上来新的账簿,道“夫人?”
先于匀眼角配合语音略微上扬,带了几分调情意味。心照不宣间,陈默略略偏过眼,并未回话。
尽管陈默差点喊出那两个字来,但也知晓他与秦轻是高下位,无法相交,只有追随。
交换账簿的秦轻偏头就看到憨态可掬的先于匀,快速眨眼之后拿着新账簿就走。
“你毕竟是她徒弟,来边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家也来,我的脾气可不会惯着他。”先于匀目送背影消失淡淡道。
陈默沉默不语:他说怎么刚才秦轻看了几眼他们后转身就皱着眉头。
最后一眼,刘宁看着床边儿孙、美人,眸中带着不甘、带着解脱:他的后位一直没有人选,也一直留给一个不可能的人。
先帝留下遗诏,只有一条:不得令秦家女入宫。
世上情事不是天注定人人有,不是天注定人人相配,努力过依旧得不到是人之常情,不必努力能够得到亦是人之常情。至于以情证道、弃欲从仙,无论是赵忱、是楚衍、是周宁、是先于匀,亦或者是舒漪,大抵也不能轻松做到,因,人便是人,以人求仙、求异,不过是让一个人灭亡,自以为的如愿灭亡或者不如愿的灭亡。
如舒漪认为,若是赵忱有能力不会逆天,若是楚衍有能力不会逆天,但无论是谁,只要是人在有相当能力之后不会不去做自己想做的,无论想做的是救一人、救万人、凌一人、凌万人。
但这值得批判吗?不值得也不必要。如人之渴而饮,自然之理。能做的是控制,所谓克己复礼。
沧海桑田,人来人往,美好的不美好的都刻印在名叫时间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