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苑
渚陶为打探梓阳的消息,在王家村、长宁街来回奔波,终于有点眉目。
新荷心疼的给她擦汗:“别着急,先缓缓。”
喜芋立马端来一碗水。
“王家村有口井,前段日子打不出水来,后来一个方士告诉他们,西市城隍庙的神仙能把龟爷爷重新请回来,王家村人深信不疑,有段日子确实往城隍庙跑的勤些,大概一个月后,井水真的重新冒出来,王家村人也就渐渐没怎么去过。”
“当真是为一口井。”新荷有些失望。
“话虽这么说,可是王家村并不富裕,更别谈有老爷赏银子的事了。”
渚陶的话道出矛盾所在。
说得这么明显,喜芋一点就懂:“肯定是绑架梓阳的人故意放出消息,好混在百姓里方便去城隍庙踩点,这些人真是坏透了。”
可是,谁会跟梓阳有仇呢,这是新荷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会不会有人提前知道梓阳的身份勒索那位权贵呢?
不可能。
梓阳的事,新荷自认保护的很好,连庙祝夫妇都不清楚。
会不会……
新荷忽然冒出冷汗,彩菊!那伙人该不会是跟绑架彩菊一伙的,这么说,背后的人在宫里,她要对付汀兰!
“快,渚陶,写封信告诉汀兰,梓阳失踪应该会跟那位有关,让她万事小心。”
一席话,说得在场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
“还有,放出消息,让沁怡温池的人顺着桑榆皇宫这条线继续找。”
“好。”
渚陶马不停蹄又开始下山。
“小飞蛾,我们到哪了?歇一歇好不好。”
小飞蛾救出梓阳二话不说连行数日,小飞蛾表示很轻松,梓阳可累惨了,屁股刚沾地就被硬拉起来,还被未知的危险支配的恐惧,小飞蛾总说,不跑快一点就要被抓住,不可以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再说,怎么也不能连累小飞蛾啊。
跑!拼命的跑!
“到了。”小飞蛾说得淡定。
“啊?到哪了?”梓阳喘着粗气。
“往前十里便到长宁了。”
“真的?”梓阳喜不自禁,一想到这些天心心念念的家人,眼泪突然就流出来:“太好了,我们快走吧。”
“不急。”小飞蛾一反常态:“你先坐在这等我,我给你打点水洗洗脸。”
被抓后又连日奔波,现在确实有点蓬头垢面。
“那你小心点,我就坐这,你快点回来啊。”说实话,没了小飞蛾的梓阳,很不安心,生怕又被人掳了去。
“知道了,傻瓜。”
前面的山上突然冒出来几十号人,各个凶神恶煞,手拿砍刀,小飞蛾可不着急找水而是先会会他们。
“呦,小娘们自个儿跑来了。”看起来像是一个头头的人正向兄弟打趣。
“肯定是被大哥英勇的气势吓到,跑过来饶命的。”
“哈哈哈哈。”
小飞蛾双手环抱,气定神闲得看他们笑个够。
那群土匪愈发大胆起来。
“小娘子,不要怕,哥哥们都是好人。”
那人急忙用手抹掉流出的口水。
“大哥,小娘们长得不错啊。”
那人对狗腿子狠狠斜视一眼:“那是你大嫂。”
狗腿子亦是机灵,立马换了个态度:“是是是,大嫂。”对着小飞蛾就是轻浮一拜:“小弟是个粗人,大嫂莫怪。”
“哈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当真有这么个大嫂一般。
小飞蛾依旧无动于衷,冷眼相看。
那群土匪略有些尴尬,当即恼羞成怒。
“小娘们,哥哥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摆脸给谁看呢?”
“你啊。”
哎呀,不识抬举,哥哥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啊!呃……”
头头刀还没抡圆,忽嗓子一痛,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前栽去。
“大哥。”
狗腿子小心晃动头头,那人早就没了气息,再看向那女子依旧淡定从容,手里一片树叶慢慢摩挲,狗腿子脸上早已吓出冷汗,艰难咽下一口口水。
“兄弟们。”狗腿子声音喊得极大,这一声吓得所有手下一哆嗦,都觉得二当家要给大当家报仇,各个振奋不已。
“跑啊!”
撂下一句话,狗腿子撒开脚丫,两下便没了踪影。
众人先是一愣,见情况不妙,纷纷跳的跟猴一样爬上山,叫的那是一片凄惨,刀子、叉子、棒槌子,扔了一路。
今天饶你们当是积德了。
小飞蛾小心翼翼端着荷叶送到梓阳面前。
“刚刚,是什么声音?”
梓阳离得远,听不太真切,就是那叫声让他胆寒。
“不知道,我没注意。”
二人很快来到长宁街上,熟悉的感觉一下回到梓阳的脑海,陈记卤水豆腐,挑货郎泥人板车,晃动破碗的乞丐……梓阳猛吸一口气,回来真好。
“那里好热闹啊。”梓阳凭耳朵感知右边应该有许多人。
“一群人围在那看热闹呢,去看看?”
不等梓阳反应,小飞蛾便拉着他钻进人堆。
“你这婆娘,好生刁蛮,俺都认错了,你还要俺怎样?”
人群正中有个人,满脸络腮胡,鼻梁一道疤,眼大如牛,声如狮吼,长得好不凶悍,抱在手里看热闹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吓哭的。
此时跟他对峙的那个人,双手一叉腰,巧舌如弹簧,不带一个脏字却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认错就完了?要是各个像你一样骑马不长眼睛,撞死人一句话了事,那还要官府做什么?”
“你……俺这不是没撞死人嘛。”巴三心虚。
“哎呀,你倒是觉得可惜啊。”三娘紧盯不依不饶:“出了人命还能让你自在逍遥?”
巴三吃瘪,这件事他确实有错在先,进城的时候马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受惊,巴三在马上极力控制,甚至差点撞到一个小孩子。
左思右想从怀里摸出所有盘缠伸到受惊男孩面前,男孩一个劲的往母亲怀里躲。
“小子,对不起。”说得声音大了些,男孩又被吓哭。
三娘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个粗人,心思小屁声大,瞧瞧孩子给你吓成什么样。”
“俺都是粗人,你还管俺放不放屁。”
此话一出,周围有人抿嘴偷笑。
“奶奶的,俺不管,俺已经道过歉赔过钱,你这婆娘看不过眼,有本事报官。”
“哎哟。”三娘轻蔑一笑:“老娘告诉你,在长宁,老娘就是官。”
“你个市井泼妇,还妄想玷污官老爷,不怕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我?市井泼妇?”三娘顿时气得不轻,手指前面的人直发抖:“你个胡溜子,满嘴黑话,无理蛮横,黄口白牙,一脸凶相,像你这样的人,老娘在大牢里见多了,你少在这装模作样摇大尾巴。”
巴三气急,双手握拳,咯咯作响。以前是被逼不得不做土匪,现在从了良没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此刻被这婆娘抖搂出来,巴三怎能不气。
“啊。”人群里有人小声惊呼:“他是个土匪啊。”
“就他那长相一看就知道。”
路人纷纷牵起自家孩子回家。
巴三的拳头举到头顶,不肖片刻便能落下似的。
“怎么,你还想打我?”三娘挺直腰板往前伸了伸,她还就不信了。
“老子一不杀小孩,二不打女人,老子早不是从前但还有三分血气,你这臭婆娘休要把老子逼急了。”称呼已变,可见巴三有多气愤。
三娘好整以暇的换了个不太霸道的姿势,以退为进,跟悍匪硬刚怕不是真不想活。
“那你说,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放在以前,巴三绝对会顾面子,但是现在,一个大老爷们能轻易给一个孩子道歉,早就不在乎那些。
“人命。”巴三眼睛瞪得轮圆。
周围人又是小小吃了一惊,这还是他们知道的悍匪样吗?莫不是怕了咱长宁的母夜叉?
哦,回答的倒挺干脆,这次莫不是真看走眼了?三娘心里嘀咕。
“我三娘既为官府状师,自当为长宁的百姓着想,这个男娃娃确实因你丢了些魂,你若是能逗他笑,三娘便不再追究。”
巴三不过是斜眼看了男孩一眼,男孩害怕的小声抽泣起来。
自认刀山火海从未怕过,倒是这哄孩子着实发愁,会哭的爹,打不得骂不听,巴三好一顿抓耳挠腮。
忽的,灵机一动。
只见巴三右手一横,左手假意摸着莫须有长须。
“吾乃顶天立地一霸王,兄弟好汉在四方,今日娶得美娇娘,可喜可喜,快哉快哉!”
略带戏曲的唱腔听得众人是一顿错愕。
忽的画风一变,只见巴三翘起那短而粗的手指捏了个兰花,眼神从威慑秒变柔媚,连张扬的胡子都好似转了几个圈,细着嗓子。
“妾不知霸王雄风,奴家心儿放,哎呀呀,羞羞羞。”
“噗呲……哈哈哈哈。”
巴三这糙老爷们扮起女子来,真的是天雷滚滚,一群人笑的是前仰后合,拍腿抖肩。
臊死了,臊死了。巴三的脸色瞬间黄转黑。
再看那孩子,躲在母亲身后直冒鼻涕泡掩嘴笑。
被众人这么一搅和,巴三实在唱不下去,三娘偷偷笑够,连咳几声,众人才稍微安静下来。
“咳咳,好了,都散了吧。”
再看一眼巴三的囧样,转过身终究还是没忍住。
待众人散去,巴三胡乱一抹脸上的热汗。
“奶奶的,臊死老子了。”
“霸王!”
谁?谁在叫俺?
巴三陷在霸王的情怀里真是不能自拔。
转过脸,只见眼前一个清瘦的男孩,个子跟自己有一比,白白净净,就是这眼睛实在无神,巴三没有多想,转身欲走。
“霸王。”身后的人这次叫的急切了些。
“小子,你叫俺?”
梓阳认真的点点头。
切,又一个深陷戏曲的人。巴三心里想。
“小子,听好了,俺不是霸王,俺是巴爷。”
“不,你就是霸王,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瞎子啊。”
“什么小瞎子小聋子,巴爷我见的人多了去了。”
“你以前总是唱霸王娶亲给我听的。”梓阳言语中略显失落:“你不记得了?”
“以前?”巴三滴溜着两只大眼睛,以前的事他巴不得忘了。
“你以前还说,只要我喊你一声爹,你就带我去白梨园听曲呢,这些,你都忘了吗?”
巴三砸吧着嘴,好像有点印象。
“你,之前扥过我的胡子?”
梓阳双眼顿时充满光彩,连忙点头:“是,是我,然后你就把胡子剪短了,这些我都记得呢。”
巴三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儿子!”
小飞蛾连忙在两人之间逡巡,看看巴三,再看看梓阳,再看看巴三,再看看梓阳。
这两人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啊,怎么会是父子呢,要是不是,梓阳为什么遇见他会这么开心。
梓阳不好意思的咬着嘴唇,他还没答应做他儿子呢。
“臭小子,你让爹一痛好找啊。”
大约在五年前,巴三还是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领着一帮兄弟劫了好几辆马车,这让他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当即把绑架的人都放了,谁曾想,在被劫的一辆马车上的马桶里安安静静睡着一个孩子,巴三顿时傻了眼,赶忙让兄弟出去寻人,哪还有什么人。
不得已,这个孩子便留在了土匪窝里,因为眼睛看不见,土匪窝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对他小心的不得了,生怕他磕着绊着,每逢夜里孩子哭闹,巴三都是唱着小曲儿哄他入睡,渐渐的,巴三对他有了感情,逢人就说“这是我儿子”,还引诱他,只要喊他一声爹,就带他去白梨园听遍所有的曲子。
可是这个孩子,只会喊霸王。
巴三无奈但还是领着他去了白梨园,园子里的热闹,梓阳以前从未感知过,他对所有人、所有事、所有声音都好奇。
人来人往,曲声贯耳,巴三再回头,人已远,手已空。
“儿子!儿子!小瞎子!”
巴三穿行在人群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人已累,声已哑,第一次,他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落泪。
他体会到,当初他的父母离开他时,心有多痛。他夺人所爱,却又失人所爱。
从此,巴三对于抢劫事业并不怎么上心,引起很多兄弟不满,以至于后来坐牢被他们欺负成那样,当然,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巴三把两人带回镖队入榻的酒楼,逢人便说这是他儿子,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三哥,你怎么才回来啊?”镖队里的兄弟跟巴三处的很好,对以前的他丝毫不介意:“两位是……”
巴三大手一挥,微露囧样;“别提了。”随即面带笑容,大方的向好兄弟介绍自己的儿子:“这是俺的儿子,这是俺未来儿媳妇。”
嗯?
梓阳和小飞蛾都有些愣神。
镖队里的兄弟反应很快,接二连三前来贺喜。
“恭喜你啊三哥,儿子都这么大了。”
“三哥。”一个兄弟用肩膀撞撞他:“什么时候办喜宴,兄弟们可都搀了。”
“是啊三哥,这事你得赶紧定下来,兄弟们也好有个盼头。”
“喜酒、百日酒,满月酒,砸砸……想想都香啊!”
“瞧你这出息。”
“咋?你不想喝?”
“怎么不想,那不是看三哥的意思吗?”
镖行规定,走镖期间禁止喝酒,但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在路上,你说气不气人。
大家伙,不过是为喝酒找由头罢了。
众人的打趣,让小飞蛾满脸通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
“好好好。”巴三笑得是春风得意:“俺跟儿子和儿媳上去讨论讨论,年轻人的婚事还得问问他们自己。”
“三哥,兄弟们可都等着呢。”
“晓得晓得。”
随即把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