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纷飞,凤林镇的老百姓哪里还有心思过年。
若不是白净净提起“今儿是除夕”,怕是连小程儿都忘了。
孙南枝向来对这些节日是不在意的。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有些微妙。
秦婉柔还逗留在凤林镇,虽然没日夜照料段离燕,但从那日取了一颗丹药与段离燕吃后,她每隔两个时辰,就过来看段离燕的情况。
段离燕仍旧无知无觉。
秦婉柔的药,没有用。
每日里,孙南枝都会渡真气与段离燕。
段离燕没有起色,她却有些憔悴了。
还是白净净忍不住,寻了张济,搜寻了些羊肉,做成羊羹与孙南枝吃。
秦婉柔进来时,白净净正将羊羹端给孙南枝。
盖子拿开,浓郁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房中。
秦婉柔眉头一皱,声音冷然:“燕儿昏迷不醒,你竟然还有心思吃羊羹?”这几日,秦婉柔不像以前那般淡然了,对孙南枝挑刺不已,言语越发的尖锐。
白净净很是怕秦婉柔,闻言不由得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小程儿却是不怕的,亲自上前来替孙南枝将羊羹从锅中舀出,还一边道:“小枝姐快吃罢,你看你日夜操劳,脸色都憔悴了。王爷之前,是最喜欢替你张罗吃的了。”
这句话更是惹得秦婉柔神色猛地一变。
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就要上前来将羊羹掀翻:“燕儿最是讨厌荤食了,你竟然当着他的面吃羊羹,可真是恶毒的女人。”
孙南枝淡然抬眼,在秦婉柔将羊羹掀翻之前将她的手按住:“王爷讨厌荤食,只要用了荤食便会作呕不已,太妃竟是,还不自省吗?”
她的眼神淡然,却似一把锋利的刀,刺进秦婉柔的心中去。
秦婉柔神色微变,看着自己的手被孙南枝压制得死死的。孙南枝的手纤细白皙,可手上却有一道疤痕。那道疤痕,竟是有些狰狞。
她微微咬牙:“你松开我。”
孙南枝轻轻用力,将她往后面一送,秦婉柔趔趄着,差些没跌在地上。
孙南枝仍旧看着她:“你若是果真疼爱段离燕,便不会让他对你这个祖母又爱又恨。”
她轻轻舀起一勺羊羹,羊羹浓郁的香味四散着。
“真正心疼一个人,是应该竭尽所能,护他周全,爱屋及乌。”
“而不是,将自己喜好厌恶,全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孙南枝吃完羊羹时,张济来报:“太妃起驾回府了。”
她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
用过羊羹后,她照旧替段离燕渡真气。
外面响起零零碎碎的爆竹声。
白净净在外面低声与小程儿道:“却是过了这一年,再也没有办法收到我爹娘的压岁钱了。”
一直心心念念着嫁人的白净净,忽地伤感起来。
小程儿沉默半响,才慢吞吞道:“便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过得好。”
莫名其妙的对话。
她收回真气时,忽地发现段离燕脸上噙着笑,正温柔地看着她,而后疲倦地道:“小枝,不用花费力气了。我的毒,是解不了的。”
他说完,却是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孙南枝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良久,才喃喃道:“若是你不醒,我又该向谁讨俸禄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是温柔的,好似能掐出水来。
此刻温柔似水的孙南枝,在战场上,却是令羌族人闻风丧胆的“女罗刹”。
这一场战火,羌族人与南临国结盟,企图借着羌族与南临国的险要之地,让西南军全军覆没,他们好一举拿下物产丰饶的西南府。
至于进攻姜国别的地方,他们暂时打算将西南府征服后,再作打算。
听说姜国新登基的皇帝,胆小如鼠,那卫苍造反数月,才不得不派了两个不曾听说过名头的将军来镇压。
梦想很美好,现实,有些残酷。
明明西南王段离燕都昏迷不醒了,可西南军却仍旧英勇善战。
一切只因为那叫做孙南枝的“女罗刹”。
她很少出现在战场上,但但凡她出现,便是他们鬼哭狼嚎的时候。
听说她还要抽空去替西南王寻名医,医治西南王呢。
可不管西南王如何,他们却是省得的,便是西南王没了,西南军也是一支虎狼之师。
这一场战争下来,羌族被打到了只能蜷缩在寸草不生的地儿一角;而南临国,听说生生被逼过了红水河,进了常年雾气腾腾的百年森林里苟延残喘。
最后还是孙南枝轻描淡写道:“做事不能不留余地,便放过他们罢。”
西南军总算收了手。
蔓延了一个月的战火,在上元节前数日,终于停下来了。
上元节前夕,孙南枝护送着段离燕回到西南王府。
段离燕昏迷不醒,孙南枝无心料理事务,便将所有的事务都交与段千寻。
段千寻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捡了个大便宜。
但他接手所有的事务没两日,就差些被自己的母妃气了个半死。
原因自是段瑞求白瑶琼,将南丹盈姬接回来。将南丹盈姬接回来倒也无所谓,不过是养一个人罢了。可偏生南丹盈姬亲自给段瑞写了一封信,坦言她这些年爱的人不是他,而是白家五郎白福山。此时她的族人有难,她理应与她的族人们在一起同甘共苦,而不是与敌人一道共享富贵荣华。
这样的南丹盈姬,段千寻敬她有几分骨气,可段瑞却像是中了邪毒一般,非要南丹盈姬不可。
明明前儿他还在玉香楼里与小桃红卿卿我我的。
段瑞不清醒便算了,自己的母妃也跟着闹腾。说什么他是小的,之前段离燕作为老二做了西南王便算了,可现在段离燕都醒不过来了,理应也轮到段瑞作西南王府的主。
段千寻差些没气得吐血。
倘若段瑞能扶得上墙的话,他自然拱手相让。
段千寻忽而明白了,为何之前二哥对母后总板着脸,还立了不少规矩,自己亦以身作则,克己复礼。
实在是因为,硬起心肠来做事,的确要好很多啊。
不过就算段千寻不做什么,段瑞也不敢闹腾到段离燕面前去。
毕竟段离燕虽然昏迷了,但那妖女孙南枝却是还在呢。
白净净有些依依不舍。
明儿便是上元节了,她也该走了。
小程儿按照孙南枝的吩咐,装了好几车的礼物以及四个高等侍女送给她做嫁妆。而且孙南枝也答应了,待她出嫁那日,亲自到白家堡去替她添妆。
白净净又欢喜又伤感。
临行前一晚,她替孙南枝送茶点。
孙南枝像往常一样,坐在段离燕的榻旁替段离燕按摩着腿脚。
她穿着柔和的常服,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梳成坠马髻。支摘窗半开着,将微凉的风送进来,是桂花浓郁的香味。
美人、昏迷不醒的病人,好似一幅心碎的画。
白净净小心翼翼:“小枝姐。”
孙南枝淡淡的应了一声:“进来罢。”
白净净将茶点放在榻旁的矮桌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小枝姐,明明白家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可小枝姐却偏偏没有怀疑她。
孙南枝拉过被衾,将段离燕的双脚盖住,转头向白净净,一双美丽的眸子干净又冷然:“你有嫌疑吗?”
“当然没有。”白净净忽地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
孙南枝看着她:“安心嫁人。”
“嗯。”白净净应下,躬身走了出去。
待走出走廊,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有嫌疑吗?却是连自己都糊涂了。
她轻飘飘的走下楼前,最后望了夜色中的瑶湖一眼。
夜色中的瑶湖,温柔得让人想沉溺在里面。
听说,瑶湖的名字,是天上的神仙命名的。
嗤,怎么可能呢?
白净净敛眼,静静地走了下去。
孙南枝无心用茶点。
不过是在夜深的时候,将衣衫褪去,想沐浴。
衣衫才解了一半,就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当初在肩胛上的那道不大的伤口,如今狰狞地裂着巨大的口子,鲜血淋漓。
她面无表情的将衣衫解下,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温热的水很快被染成红色,她淡然地望着那苍凉的血红,忽地心口一阵疼痛。
她竟是忍不住的咯了一声。
忽地,嘴中似乎是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她忽然笑了,喃喃道:“原来一点都不好吃。”
她闭上眼,静静地靠在浴桶壁上,往事似潮水般呼啸而来。
少年倔犟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终是不忍,临走前,心软道:“要不,我许你一个愿望罢。”
少年仍旧倔犟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叹了一声:“你我人神殊途,终究还是要分离。”
少年冲口而出:“那我便修炼成神,上那九天之上去寻你。”
怎么可能。红衣女子失笑。
最后她想了想,道:“这样罢,下次我下凡的时候,再寻你。不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可别老得让我认不出了。”
她说完,潇潇洒洒的走了。
少年仍旧倔犟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红光,低声道:“便是我轮回转世,也要等你。”
原来,竟是如此。
良久,她好看的唇忽地微微上扬:“傻瓜。”
夜深人静,不曾圆润的月高高的挂在空中,温柔地照着大地。
孙南枝掀开被衾,轻轻地伏在段离燕微微起伏的胸膛前,悄悄道:“傻瓜,我来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