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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尊低眉看着沉坐着的三人,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起伏着:“我起先不明白父皇为何对我跟皇兄如此决绝,别人生在皇家,都是金汤御暖的养着,为何我跟皇兄虽是父皇的亲骨肉,不是被护在身后,而是从小就要跟父皇站在一条战线上。”
楚臣尊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要隔断人世间一样,深不可测。
三人仔细听着楚臣尊的话,等待着楚臣尊的下文。
楚臣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似在嘲讽世人,又似在嘲讽自己,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泻玉亭外波光粼粼的湖水,阳光直射湖面,倒映在楚臣尊幽深的眸子里,一双丹凤眼显得明亮有神,他幽幽说道:“后来老师与平老跟我说,父皇这样做其实就是对我跟皇兄最好的保护。”
楚臣尊忽然转身,眼里含笑看着盯着自己的三人,看着三人迷惑不解的眼神,愈发好笑,沉魅的声音愈发悠扬:“你们还不明白?赵容七现在是退无可退了,对她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她强大起来,跟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自己保护自己,而不是躲在我们身后。”
明靖瑜首先反应过来,眼神豁然明朗起来,但是一想到自己竟无能保护自己的妹妹,又深深陷入自责。
楚臣尊一眼看穿明靖瑜的心思,笑道:“靖瑜,你不必自责,你不可能事事都预先想好,给赵容七铺路,就算她如了你的愿,回去找个子弟嫁了,你又能如何保证她不受婆家人欺负?靖瑜,你保护太好反而会让一把利刃变成一堆废铁。”
殷良此时开口反驳:“可容七毕竟是女子,她总不能一直以这样的身份下去罢?”
楚臣尊无语地看着殷良,嫌弃地说道:“殷良,你还真是小看你妹妹了,也小看了女子。皇祖母也是靠着自己的聪慧辅佐先祖父,稳定了朝纲,后来父皇登基,皇祖母和母后更是全力以赴,如今皇兄登基将近十年,后党一派更是倾尽全力扶稳皇兄。还有司徒小殊,你问问靖瑜,从小跟着司徒战南征北战的,被封为谛丹郡主,封号可是父皇用心择选的,只有她有这份殊荣。”
几个人听着楚臣尊滔滔不绝地说着,楚臣尊还不罢休,薄唇一勾,说道:“你们说着是为了保护赵容七,我看都是废话,实则你们一点也不了解赵容七,江苏一行,赵容七才思敏捷,夜闯贼府查档案,单闯四季山庄,还跟庄主李大锤、慕容姮结交,擒杀岩若海,她可从来没有惧怕过,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们可还记得去江苏之前的芳华寺一行?赵渠曾遇刺,我带人去逮捕,那人就是赵容七。”
三人静静地听着,时而露出难忍之色,时而面露自责,时而听得惊心动魄不敢相信。
楚臣尊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追查到骠骑大将军房莆清那里,经后来推敲,赵容七从小是被房莆清夫妇收养。你们用脚想想也该知道房将军的脾性,从他手里出来的能是蠢材么?能甘心屈嫁于寻常人家?”
殷良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我们容七如花似玉的年纪,总不可能叫守一辈子活寡罢?”
楚臣尊无语地看着殷良,说道:“说你笨你就不聪明,我又没有说让赵容七孤独终老,只是她现在还不能全身而退,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再说了,她——她又不是没人要……”
楚臣尊说到这里,脸红了一半,声音也虚了许多,眼神飘忽不定,看向湖中荡漾的涟漪。
说到此处,三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野心勃勃”的楚臣尊,殷良暗自偷笑,心里偷乐:小子,这可是你说的。
殷良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对楚臣尊的态度非常满意,看着自家大哥与三弟的眼神,连忙挡在楚臣尊面前,说道:“阿尊这话说得对,我们家小妹如此优秀,肯定不愁嫁不出去,你说对吧?”
殷良用胳膊顶了一下楚臣尊,楚臣尊此时的脸已经完全红透,连耳朵也红得透明,依旧看着湖面,声音平淡地“嗯”了一声。
明靖瑜听到楚臣尊的回答,看到楚臣尊的反应,心里再大的怒火也消了一些,平复了情绪,甩开这些杂乱思绪,继续回味着楚臣尊方才的一番话,心里也慢慢动摇: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小看了自己的妹妹?
赵容七把陆逵约见自己的那件事情告诉了赵渠,赵渠思量许久,决定自己出面替赵容七解决,亲自跟陆逵说明。
赵容七原先不同意,但是赵渠说:“为父自然相信你,但是陆逵不是好对付的,这次就先交给为父。”
赵容七同意了,其实细细想来,如果自己去跟陆逵说,陆逵不但不放在心上,还会暂时将矛头放在自己身上,而她自己特殊的身份不允许她到处招摇惹事。
午后,赵渠一身驼色锦服,蹬着一双镶金边长靴,乘着一座小暖轿徐徐驶向陆府。
赵容七不放心,跟赵渠说了一声,在后面紧紧跟着,在陆府对面的一个小茶馆外面的茶棚里吃茶,静静观察着陆府。
眼见赵渠进去陆府,赵容七呷一口茶,热茶入肚,驱赶走了春末的寒气,加上午后的阳光温和暖人,照在脸上痒痒的,很是舒服。
赵渠进了陆府,他虽然极少进陆府,已经不记得是几年前进过陆府,那时他一进一出,仿佛如梦游一般,进了仙境一样,府里的奇花异草各种各样,有些皇宫里没有的奇珍异宝,陆府却是光怪陆离,让人眼花缭乱;陆府的楼阁由楼梯、长廊相衔接,跟地宫似的,弯弯绕绕。
如今再游陆府,赵渠的心境自然不似以前那般见识甚少,只觉得陆逵招摇狂傲,不知收敛。而陆逵甚至想着打容七的主意,更让赵渠忍无可忍,这几年陆逵从保守党拉走多少人,他都不在意也不想计较,因为人心的驱使他怎能管得住,走了就走了,反正保守党也只是朝中既想做官又无法周全官场人情世故的人的避难所而已。但是容七不一样,容七是自己的女儿,即使不是亲生的,他们一家四口人的命运也被紧紧绑在一起了。
陆逵正在屋内闭目养神,一身绛色袍子松散搭身上,一旁几个侍女给陆逵服侍按摩,一个下人轻轻走进来,小声说道:“相爷,侯爷已经到了。”
陆逵微微皱眉,略一翻身,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坐起来,盯着地面许久,说道:“让他进来罢。”
赵渠被下人引着进来,只见陆逵闭目盘坐在长椅上,周围的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气。
赵渠双手一拱,说道:“相爷。”
陆逵似乎刚刚知道赵渠要来的消息一般,忽然睁开眼睛,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伸手示意赵渠坐下,但是自己却依旧盘坐在长椅上,说道:“哎呀,稀客稀客,赵老弟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寒舍坐坐。”
赵渠心里冷笑,一声“赵老弟”喊得他真是措手不及,陆逵当真是左右逢源的老手,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有过节无过节,见了面总是对人称兄道弟,显得他平易近人;一句“寒舍”也是讽刺至极,众所周知,陆府的布景已经僭越,超过宫里百倍,倒也是说得出口。心里虽是这样想,但是赵渠面上假意迎合道:“相爷客气,相爷府上精美细致,奇光异景应有尽有,下官怕自己乐不思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