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舒适的房间,宽敞明亮,清新淡雅。一张软榻靠着窗,其旁的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徐徐地燃着。让人一入此室内,便感觉温暖如春。室内还摆着一张茶桌和几把木凳,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三枝梅花,飘着淡淡的梅香,与这奢华迷靡的醉香楼格格不入。
苏文雅手摇折扇走入房内,只见一女子身穿淡黄色衣裙,外罩雪白轻纱,身姿聘婷妖娆,正执壶倒茶,举止优雅。苏文雅轻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女子听到声音转了身,看见苏文雅,眉开眼笑,真正的回眸一笑百媚生。那神情,那气韵,真是引无数男子丢魂,女子嫉妒。
苏文雅薄唇微勾,“姐姐一出,迷人眼啊!”
那女子轻笑道:“你呀!快过来坐。”
苏文雅合了折扇,摘了披风,走到榻前坐下。
女子名叫孟依莲。四年前,身受重伤恰巧被苏致远(即苏文雅的父亲)所救。那一年,李苏十岁,不,正确的讲是苏文雅十岁,当时还没有李苏这个名字。十岁的她还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孩子。当时的依莲也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只是依莲给苏文雅的感觉,就好像经历了普通人的一辈子,外表柔弱纤细,内心坚强伤感。
而后依莲便来到了醉香楼,教导楼里姑娘的才艺。虽身处青楼,却洁身自好如她名字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单看依莲的言行举止,便知其出身就算不是富贵之家,也是书香门第。据苏文雅猜测,依莲是她的化名,并不是她的真名。连她身边侍女的名字“映红”取得都有深意。苏文雅记得有首诗里提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她身处青楼酒肆之所,并以“莲”明志,连贴身丫头的名讳都不放过。可见她本身并不喜这里,却又不得不呆在这里。苏文雅知道,依莲为一个人。
此房间身处二楼死角,离楼下甚远,少了奢靡喧哗,多了静怡安然。
映红已经出去了。厢房里只有苏文雅和依莲坐在榻上,望着窗外,透过此窗又能看到醉香楼后院的景色。荷塘中早已落败,水面上虚浮着几片枯叶,显得萧瑟悲凉。
依莲道:“又是一年冬来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依莲话里的感伤令苏文雅一愣,宽慰道:“秋去冬来,季节更换,自然现象而已。何况冬季白雪皑皑,万籁俱寂,梅花竟放,多美的景象。再者飞雪迎春到。冬到,预示着春也就不远了。”
依莲闻此,展颜道:“我知道你喜欢冬天。”
苏文雅立即反驳:“我喜欢的是雪的白净无暇,梅的高傲清洁与自强不息。冬天嘛,嘶嘶!”苏文雅双手婆娑着双臂,想到屋外的寒冷萧瑟,抖动了一下。
依莲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你呀!一个姑娘家,整日里一身男装,又经常在外,你父亲不怕你嫁不出去。”
苏文雅斜靠窗框,左手攀窗,右手执杯饮茶,举手投足之间与男子无二。再加上身形瘦弱,年纪尚幼,竟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苏文雅挑眉:“我爹?他不愁这个。”
依莲敛笑,她知道苏致远与医为伍,鲜少过问苏文雅的事。恐怕连她女扮男装都不知晓。依莲以为苏文雅感叹她爹不操心她的事,宽慰道:“你的终身大事,想必伯父还是放在心上的。再者,也不急,反正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才及笄。”
苏文雅生于年末,也就是大雪纷飞的冬季。
苏文雅知道依莲误会了,淡淡开口:“我早定亲了。”
依莲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忙道:“怎没听你讲过,什么时候?”
依莲先是一惊,后转为欢快,一副好奇又带着些许看热闹的模样。也只有跟苏文雅呆在一起,依莲才少了感伤和忧愁,多了丝女孩的俏皮可爱。
苏文雅看了她一眼。
依莲紧追不放,“快讲。”
苏文雅叹道:“小时候吧!我也是近来才得知。”
依莲又是一惊:“指腹为婚?伯父不是一直都让你随心所欲,怎会过早的束缚住你?”
“是母亲在世时,定的娃娃亲。”说完苏文雅一副烦躁的样子但却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娇羞。
这几年,她扮作李苏,一直无拘无束,随性潇洒。虽知道女子及笄就会谈婚论嫁,但想着父亲疼她,自己可以多潇洒几年。就算到时自己不愿,也断不会逼她,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夫。
依莲对这位大小姐足够了解,对她这副不在意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
苏文雅母亲李氏十二年前离世。依莲虽从未见过苏母,但以苏家的作风,定亲之人一定不是名门世家。大家族是非多,相信苏父不会同意。但就算不是书香门第之子,但想必也是才智聪颖、身世﹑家世清白之人。放眼全京城,年纪相仿又面貌俊逸,身家清白又洁身自好,从不留恋青楼的子弟应是不多,叫上名字的也就寥寥无几了。难道?
“不会是徐家吧!听闻徐家嫡长子徐牧,才智过人、博览群书、年纪三七便已任奉天府府尹正三品。其父更是吏部尚书正一品大员,且曾与你父亲惺惺相惜,高谈论阔。”依莲身处醉香楼,却是取得消息的最便之处。
苏文雅道:“你消息灵通,记忆过人。不过,错了。”
依莲看苏文雅摇头叹息的模样,有点不安,道:“当年年幼,长大不一定……不会吧!难道当年苏伯父看走了眼,不要告诉我,他经常混迹在此。说吧!要姐姐怎么帮你?”
思维跳跃的真快!不过,依莲,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义妹不也是经常混迹醉香楼,一点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苏文雅轻笑出声,“好啊!要姐姐帮忙的时候,姐姐可千万不要推辞。”
“你不会想要退婚吧!古往今来可没有女子敢挑战这世俗,你难道要当这第一人。”
苏文雅正色道:“我无意冲破这世俗观念,但若真到了这地步,我也不会因这世俗﹑流言﹑名誉等外在因素丢掉自己的性命。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男子可三妻四妾,或休妻再娶,而女子又有何错。人这一辈子没多长,尽管可能事事不能如人意,但总要尽可能随自己心意而活。”
依莲笑容浅淡带着一丝苦涩,“是啊!雅儿与众不同,想法也是不拘于世俗,个性坚强又独立。不过在这男子为尊的世间又岂容女子……才子佳人、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美妙字眼也只是戏里传说。不过,像苏伯父这样终守一人少之又少。你瞧这醉香楼里,男子们个个三妻四妾,三心二意,犹不满足。”
原本只是说起婚约一事,依莲的一番话,让苏文雅有些感叹。她一直知道依莲心里承载了太多事,总是带着一股悲凉和沧桑。依莲虽身处烟花街巷之地,却不同流合污。虽长相妖娆,却不舞首弄姿,洁身自爱,安静娴雅。
“雅儿,你说的对,无可奈何的事情那么多,总要随自己的心活一次。”说完看向窗外的景色,又像看着某处,某人。
苏文雅意有所指道:“这就是你的随心而活。”
显然她并不赞同依莲的做法。依莲完全有能力让自己活得更轻松惬意,逍遥自在,却把自己困在这青楼酒肆中暗中掌管着醉香楼。
依莲听罢转头看向苏文雅,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亲如姐妹,相识相知。
苏文雅虽不明白,但却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