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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虫蚁竞相争

天都旧梦 七月之赫 4898 2024-07-11 19:34

  天欲破晓,雨势稍歇,青年郎君披着一身水汽跨入营帐。

  因久候而面露焦色的扈从立刻迎上前,递上布巾,又伺候着他将湿衣裳褪下。屏风后的浴桶里早备了热水,申初将身子完全浸入水中,长长舒了口气。

  扈从捧着换下来的衣衫裤袜出去,帐帘落下,烛火被风打得一颤,嗞嗞地叫唤了几声,仿佛因为被扰了清静而生出了许多不耐。

  原本看似入寐的申初霍地睁开眼,从水里伸出右手。想起离开前与离狷那号人物交手,一掌击中了对方那丑怪的头脸,顿时恶心上涌,起身跨出浴桶,裸着身子走至烛灯前,将手掌伸向烛火。

  忽地眸光一闪,收手摊开掌心细瞧,只见上面隐有五色斑斓之光,犹如蝶衣上的亮粉,方才沾了水亦不见掉色。

  这是……,想起旧年遇到过的那个不知趣的妇人,如今竟然投身断肠门那种污秽之地,还想通过这种方法再次攀上自己,简直痴心妄想!

  申初心中嗤笑,又毫不犹豫地将手掌覆于火上。

  几息过后,有皮肉烧焦味传出。再看掌心,彩光俱无,只余一片火灼之伤。

  他冷笑一声,返身走回屏风后,也不管伤口是否能沾水,抬脚跨入浴桶,细细濯洗。

  一炷香的时间后,申初身着白色中衣,盘膝坐于案几前,发丝犹滴着水,将臀下锦垫淋得湿漉漉一片。他也毫不在意,用布巾大致擦了擦。

  探指从案几底暗格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摊开,上面赫然是之前绘制的舆图。执笔在上面圈点几下,大多落在大夏与南疆的交界之地。又思虑半晌,在天都附近的几个城池划了几笔。而后复又将羊皮纸收起,放入暗格当中,然后吹灯上榻。

  帐外有巡逻的士卒经过,马靴踩在坚实的硬土上发出哒哒的声响。申初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嘙——一声轻响,细微得如同烛火湮灭一般,一根细长的竹管伸入帐中,接着,黑魆魆的空气当中腾起一团团浅色的雾。

  不多时,整个军帐中逐渐弥漫起一股甜香。这股甜香刚开始还是淡淡的,到后来逐渐浓郁起来,帐里的人在这股甜香当中睡得格外沉实,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将他惊醒。

  就连萤火虫也被这股醉人的甜香吸引,小小的身子从帐幕的缝隙里钻入,在帐中晃晃悠悠地四处飘游,每个角落都逡巡一遍,乍看仿佛一点细小的鬼火在跳动。

  过了一炷香时间,它逐渐缩小活动范围,先在卧榻上方悬浮片刻,接着又落到案几上,在上面来回打转。

  “呵——”

  轻笑声中,一条黑影跃入帐中,小虫儿离开案几,径直飞到来人手背上,然后爬入他的袖中。

  来人黑衣蒙面,一副夜行者的打扮。他走至案几跟前,将放在上面的书册翻了个遍,又拿起坐垫查看下面,甚至还将这个坐垫仔细检查了一番。

  显然,他在找什么东西,但是还未发现下落。

  面巾下的神色显然并不好看,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眸更是吐露一丝阴鸷。他将手中的东西丢下,慢慢将目光转移到了榻上。

   银光暗纹的衾被随着申初的呼吸上下起伏,一晚的来回奔波让他彻底陷入睡梦当中,浑然不知军帐中多了个人。

  黑衣人在榻前来回徘徊,踯躅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慢慢朝申初枕下伸出手去。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突然停住,倏地收回手。

  目光一转,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黑乎乎的长物事,那物事不断扭动挣扎着,被黑衣人放在申初的手腕上。

  一接触到人的皮肤,那物立刻被吸引注意力,十分迅速地缠上申初的手腕,在上面绕了两个圈。

  申初呻吟一声,朝里翻了个身,手腕压到了被子下方。

  黑衣人一惊,双眸立现心疼之色,他正要俯身细看,突然一物,劈头门面飞来。

  他大惊,迅速后退,但是那物更快,啪一声,直接击打在他的额上,

  “你没睡着!”黑衣人又惊又怒。

  回答他的,是更加凌厉的掌风。

  申初早已从榻上跃起,神色清明冰冷,哪有半丝睡意。他内力浑厚,每一掌打出,都极具气势,整个帐中,都被他的内力笼罩。

  相比之下,黑衣人就气弱许多,因为内力比不上对方,只能靠不停改变招数抵挡,几番下来,不免手忙脚乱。

  不多时,只闻申初大喝一声,黑衣人反应不及,顿觉右肩剧痛,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出去,被闻声涌进来的军卒们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说,谁派你来的?!”

  申初的扈从将刀刃往对方肉里递了一分,血顿时冒出来。见对方不吭声,他伸手就要去皆黑衣蒙在面上的布巾,却被申初抬手阻止。

  “你们都出去。”

  “郎君/将军!”

  “出去!”

  扈从和军卒们放下刀,陆续走出营帐。扈从是最后一个离去的,放下帷帘之前,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看到对方颈间鲜血滴落,不由抿唇。他也未再停留,放下帘子就出去了。

  申初走到黑衣人面前,抬起一只手,将缠在上面的一条黑色小蛇扯下来,一把扔在对方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你的散神香和瞌睡龙,对我无用。”

  黑衣人一把将小蛇抓起塞入怀中,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肩膀受伤的关系,身形有些趔趄。

  他冷冷一笑,隔着布巾瓮声瓮气道:“将军好生厉害,昔日是某小瞧了将军,如今落到这田地,也怨不得旁人!”

  “好说!”申初微微昂首,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盯着黑衣人似笑非笑问道,“申某有一事不明,想请阁下为我解惑。”

  “何事?”

  “半月前,也就是七夕之后第二日,大理寺少卿小罗大人入宫与陛下在承元殿密谈一夜,阁下可否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黑衣人一怔,突然仰头哈哈笑起来,笑声传出帐外,惹得守在不远处的军卒一阵不安,兵器与甲胄互相摩擦的声音不时响起。

  申初却仿佛未听见他的肆意讥笑,顾自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等他笑够了,接着说道:“陛下自亲政以来,空置朝谏,凡事专断,又对一干老臣旧属防备甚深,惹得朝野动荡,两宫郁怒。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借此摆正培王府的位置,以免出现君臣相疑的局面,实无私心。阁下不防考虑一下,若得告知,不胜感激,今日擅闯军营一事,申某也可当做不知。”

  黑衣人眸光一紧,盯着申初片刻,说道:“方才是某大意,倘若现在某想走,将军未必能将某拦住。”

  申初笑笑,将茶盏放下,身子往后靠,好整以暇地道:“阁下说得没错,这军营里都是粗鲁汉子,像阁下这种浑身不知多少机关,多少毒物的,岂会将他们放眼里,还不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黑衣人不由摸了摸颈侧,虽然短时间伤口已经止血,但仍然觉得隐隐生痛。

  他心知申初这番话不过表面文章,真实目的还是他一开始提出的想知道陛下那晚与罗澈的谈话内容。

  黑衣人打量了申初片刻,嗡嗡笑道:“将军若想知道,拿什么来换呢?”

  “你想要什么?”

  “呵呵,某想要的很简单,只要将军手中的一张羊皮纸而已。”

  申初神色一冷,眸中戾色一闪而过。

  他霍地笑了起来:“一张羊皮纸?果然简单。可是却要让阁下失望了。申某家中名人字画良多,房契地契也不少,至于这羊皮纸,却是漠北的产物,对申某来说无甚用处,因而不曾有。”

  黑衣人哪会相信他的说辞,闻言抚掌大笑:“我就说,豁达如申将军者,也会有善财难舍的时候,可见那物的确是个好东西。如此一来,某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希望将军不吝成全,某也尽量做到令将军满意。”

  申初似笑非笑:“你在跟申某讨价还价?你可知,纵然阁下能够毫发无伤地离开此处,只要申某愿意,就在今日,阁下的一世清名,还有您的子女的声誉和他们的前程都将毁于一旦,您的家族从此沦为末流,再也没有翻身的那一日。”

  “好说,某绝对相信培王府有这个能力。所谓凡事预则立,某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能与将军达成共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明日承元殿的御案上怕是会出现一份弹劾将军的奏疏。如今朝廷正在缉拿断肠门贼人,若是陛下知道申氏与断肠门暗中来往,不知会对贵府做出何种圣裁?若是真到那一步,陛下与两宫娘娘离了心,对将军来说,也是大大不妙的。”

  黑衣人的话让申初微微蹙眉,他盯着对方的眼眸,冷声道:“你跟踪我?”

  “不敢,凑巧而已。”

  他的确是从云氏在京郊的别院见完任微出来,刚好遇见申初进入一个不起眼的林子,竟不知,那等地界居然是朝廷最近大力深挖,势要将其铲除的江湖组织断肠门。

  待其纵马回营,他又一路跟来,更是发现了那张羊皮纸的秘密。

  黑衣人眸中不掩得意,这让申初更加确定对方是有备而来,今日自己若不出点血,怕是难以善了。

  他身份贵极,又天资不凡,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从来都是旁人仰望的存在。一向只有掌控别人,何曾被人如此算计,心中不由戾气横生。

  不过以眼下情势,申初纵然心中怒极,却还未天真到与对方硬来。既然黑衣人提出要羊皮纸,那么暂且如他所愿,反正自己目前亟待确定的,还是陛下对申家的态度。

  事实上申初对这件事有些摸不准。曾经他一度以为七夕校场事故当中不乏那位的手笔,可是最后也不过清洗了工部而已,所以他宁愿相信那不过是对申家的一种警告罢了。有两宫坐镇,就算陛下对申家不满,难道他还会对自己的母族动刀不成?再者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会将外家赶尽杀绝?申氏有天丰大营握在手中,陛下就算不顾念亲情,好歹也要忌惮这天都城下的十万兵力吧!

  黑衣人眼见申初面色逐渐从阴冷转向缓和,到最后,不紧不慢地在案几侧面摸索一番,一个暗格遽然出现。申初从里面掏出一扎卷起的羊皮纸。

  黑衣人眼前一亮,接过,迫不及待打开,目光在上头大致逡巡了一遍,便收起放入怀中。

  “阁下可愿意告知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就地坐下:“将军诚意拳拳,某也不是不讲信用之人。”

  接着他便将那日萧陌与罗澈的一番对话讲述了一遍,但是不曾提及萧陌视云若为私和萧陌实则另有母家一事,因为他所收到的消息当中也并未对此透露分毫。

  申初听了极为满意,毕竟,他并未从中寻到陛下对培王府有何不满的迹象,自觉王府地位依然稳固。不光如此,他还从中得知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大秘密——那份天下舆图。

  黑衣人也觉着此行收获颇丰,一时间帐内气氛出奇的和谐。

  申初还递给黑衣人一瓶金疮药,让他及早处理颈侧的伤口。

  黑衣人爽快地接过,然后告辞。穿过营地时,与迎面而来的扈从擦身而过,四个字轻飘飘擦耳而过:“瓶上有毒。”

  黑衣人加快脚步走出营地,寻了一处偏僻的山腰,坐下来运转内力,果然察觉到一丝阻滞。

  “竖子狡诈!”

  他掏出一把匕首,在碰过瓷瓶的那个手掌上切开个口子,过片刻,将毒逼出个七七八八。

  旭日初升,天丰大营帅帐的红色顶篷被日头映得更加炫目,无数白色军帐众星拱月般地围在周围,如同当年矗立在漠北草原上的十八部王庭。

  黑衣人站起身恨恨地盯着,突然,眸光一缩,他看见几个身穿营服的军卒牵了几头狼犬正往这边山上搜过来。

  莫不是那小子笃定他必死或者已经丧失抵抗力,所以派人将羊皮纸抢回去?

  “竖子可恶!”

  黑衣人心头咒骂,恨不得提刀将那些人灭个干净,但是此刻他感觉体内仍有余毒作祟,当下也不再犹豫,尽力提气远遁,眨眼便不见人影。

  帐内,申初将手伸入暗格,又从中抽出一张羊皮纸,打开来,赫然是先前绘制的舆图。

  黑衣人一走,他便派人去搜索他的踪迹,好让他认定自己给他的那张舆图是真的。

  “与我斗,你还不够格,黑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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