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已有部分人微醉,朝定澜还好,北境边寒,入秋后就不得不喝上两口暖身子,冬天更甚。
他是个要强且不得不强的人,向来对自己克制到近乎残忍。十多年过来,虽能喝,但从来没养成酒瘾。
武阳、钟昊、唐蹇他们素日里都绷着神经,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和敏锐,难得喝一次,有人兴致高昂,有人借酒解忧,看着像没事,但言语已现醉意。
田彬似乎早知道他家殿下心情不佳,可能会喝过头,所以他只是配合性的喝了一点,完全清醒着。
铭宸这次受到的震撼和冲击不小。
隽琰虽一片赤忱,但对时局事态人心,看得通透,纵头悬雾霾足下泥泞,仍胸有明月,心有净土。
隽琰,确实就像许沅所说的那样。
“九爷既和许小姐是好友,元宵节怎么不陪她共游长街呢?”
就派个齐煦这样的少年跟着,他也真是放心。
“七殿下也说了,我和阿沅是好友,我们彼此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空间。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她会告诉我,我也会相助。但如果她只想和其他闺中密友赏玩,我又何必硬要插入,惹她不尽兴。”
莫九面染酡红,但言语之间逻辑还是清晰的。
“九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告诉你,我心悦……”
“田侍卫,七殿下有些醉了。”
朝隽琰本来是和莫九邻座,现在被朝铭宸挤到朝定澜身边来了。
听了七弟和莫九的对话,看戏似的说:“王叔,许沅那小丫头和莫九真的只是朋友?我看他们护彼此护得紧。”
只是朋友吗?那为何莫九不等铭宸说完就把后边他真正想说的话打断?
朝隽琰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就要他回答,他也不知道,所以懒得作声。
“九爷真会顾左右而言他。”朝铭宸略一沉吟就明白,莫九打断他的话并不是故意无礼,只是为了许沅的名声。
“她……”朝铭宸其实挺想问莫九,莫九和许沅可是私下,已经互许了终身?但他怎么也无法问出口,他不愿自己还没开始就被宣告失去了机会。
“殿下,阿沅认为殿下是尊贵的皇子,是品貌非凡、才识卓绝、敦睦嘉仁的殿下。”
“你不是她,怎知她心里如何看我?”
“我确实不是她,但我知道她心里确实是这般尊敬殿下,无论什么时候,万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隽琰如厕去了,他便在旁倚案静观。
莫九那意思很明确,许沅目前没有对铭宸有一丝男女之情,以后也不会对铭宸动心动念。
朝定澜不明白,莫九怎么会如此笃定?别的人和事他都不甚认真,大多一笑而过,不做别的解释,唯独面对铭宸,他似乎铁了心要让铭宸断了对许沅的念想。
“你真狡猾,简直居心叵测!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私心你自己的一面之言而已。”
铭宸俯身就要和莫九较劲对峙,却被齐煦突然过来横在二人中间挡住。
“喂!”
齐煦不理铭宸不善的盯视,倒是满脸不耐烦的冲田彬招呼。
“殿下,时间不早了,再晚贵妃娘娘会担心的,咱们是时候回宫了。”田彬虽然对齐煦这样的态度不满,报复地瞪了一眼回去,但还是理智在线,上前去小心的劝着自己的主子。
“九爷,来日方长。”
铭宸最后那句话,表明自己并未被莫九劝退,反而被激出了越战越勇的斗志。
然后请他转告隽琰,自己先回宫了。
铭宸不在,齐煦不仅没有走开,反而直接坐在莫九身前,将他和莫九相互挡住。
不仅挡住,看他的目光里,竟也满是不喜。
朝定澜一愣:他这是比防别人更防我呀?防我做什么?他似乎很不愿意让人靠近莫九,就像,他不愿意让人靠近许沅一样。
这个人,仿佛偏执的把许沅和莫九都归成他的了,占有欲极强。
“不许再过来了!”
朝定澜不理齐煦小孩儿心性的警告,直接绕过他走到莫九右侧坐下,故意惹得齐煦攥拳咬牙。
“不许……”
“小东西,休和王爷无礼。”
莫九一句话,齐煦就蔫吧了,面有不甘的瞪了他一眼。
他以为齐煦会愤而离席,但齐煦却只是往后挪屁股坐在了莫九左手边,拿戒备的眼神牢牢的跟着他,仿佛他会把莫九怎么了似的。
“小孩子不懂事,王爷勿怪!”
“许沅也说过这话,所以本王不会介怀的。”不过,“九爷既知许沅如何看铭宸,是否也知道她是如何看隽琰和本王的?”
莫九微微偏了头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英雄!”
“什么?”他一时没明白。
“王爷和大人,是英雄。你们一个是民族的英雄,一个是百姓的英雄。一个力图救苍生于战火,一个设法挽黎民于阴暗。你们,是这个世界最孤独最不可或缺的人。如果人间陷入永夜,你们当是这夜里不朽的光。”
莫九脸上一片似醉未醉的宁和神色,眼眸里有温暖的星芒溢动。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的莫九和回家了的许沅,二人的身影突然就重叠在了一起。
“哼!”齐煦不乐意的抱臂。
“对许沅自己来说呢,铭宸只是七殿下而已,我和隽琰也只是亓王和六皇子吗?”
没来由的,他觉得莫九不会撒谎骗他。他企图,在一个显然有些醉了的人口里,套出许沅待他会有不同。
“自然不是。王爷是救命恩人是生死之交,六殿下是浩然正气的大理寺少卿,都是许沅由衷倾佩真心相待的朋友。”
隽琰回来,顺便一一推开了不是强对流风的左边窗子,让徐而不厉的风缓缓的拂散一堂的酒气。
“你身上,有许沅手伤上的药味?”
要不是隽琰开窗,他也并未闻出。
齐煦这回没出声怼他也没拿眼睛剜他,低着头不知道神游何方去了。
莫九像是被风一吹迎风更醉了,他垂下眼眸晃了晃脑袋,抬头用“这有什么?”的眼神直望着他:“我身上要没她的药味才怪呢,我这手动不得,她看不下去,帮我宽了外袍,狠着劲儿把我手抬起来吊的绑带。明明我勾个头就可以了,她这就是故意的,又气又心疼我喝了酒摔了自己。”
莫九说得平静,言语间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欢悦。
他肯定是疯了,不仅在莫九身上看到了许沅的影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竟无端端的生出了一个离奇荒诞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