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闻出了身上血腥的味道,她已经猜到——那应该是狗血。
她记得,鬼王为她重塑皮囊的那天,曾对她说过:一个魂魄从阴司来到人间,只有第一次所造的肉身是合法的,而后再想改变,那便不是真正的自己了。
狗血辟邪,鬼王为她所施的重塑皮囊,于人间当然属于邪术!
一切,已经完全暴露!她再也不用纠结了!
她的周围,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萧睿惊诧地问:“她……她不是阿娇?是别人易容的?”
周云娘也目瞪口呆:“我从未听说过,易容术可以被狗血破解吗?”
王敦摇了摇头:“不!这一定是一门邪术!或是传言中江湖上已经失传的幻术!”
王敖目不转睛地盯着桃叶,惊叹着:“她……她生得好美,恍若天人!她是谁?”
司姚向王家所有人说:“她是我府上以前的丫鬟,一个专门伺候陈济膳食的厨娘!”
司姚转而又瞪着桃叶,目光恶狠狠的:“我原先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与陈济素未谋面的满堂娇,竟能当街一唱一和、破坏我的婚礼!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你?假扮满堂娇,到这里骗吃骗喝还骗色,你可真够不要脸!”
司姚说着,就又想抬手打桃叶。
桃叶抓住司姚手臂,冷笑一声:“对!我是骗吃骗喝又骗色,但好歹也是受原主临终遗言所托!谁还能比你更不要脸?人家明明不愿意娶你,你却死皮赖脸硬要嫁进来,把人家好好一对鸳鸯给拆了,一个弄残、一个弄死!”
“你说什么?”像石头一般僵住许久的王敬,突然发出了声音,他拄着拐,快步走到桃叶身边:“你说谁死了?”
桃叶看着王敬,不得不说了出来:“你的发妻满堂娇,她早就死了,就是被这个混账公主派人暗杀的!”
“你胡说!我几时派人暗杀过她?”司姚公主急忙辩驳。
王敬仍然盯着桃叶,他的眼神由震惊渐渐变成恐惧:“不……我不信!我的阿娇怎么会死?”
“是真的……在我被逐出公主府的那个深夜,我亲眼看到她们主仆两人被一个高手追杀,无一幸免……她临终前一直念叨着,害怕玉儿也会像她一样被害,再三托付我保护玉儿!而我正好无处安身,所以……所以我便求了一个懂得幻术的师父,然后顶替她的身份来你家……”桃叶支支吾吾、半真半假地描述着。
“我不要相信你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王敬后退了几步,没再继续盯着桃叶,他目光散乱、神色彷徨,只是定要找一个借口逃避。
桃叶知道,王敬是不愿意相信现实罢了,她只好告诉他:“是我亲手埋的她,你如果不信,也可以去看!”
“在哪?”王敬又抬起头,那张脸已十分沮丧。
桃叶道:“鬼山脚下的乱葬岗,你跟我一起去,我指给你!”
王敬听了,拄着拐棍就要往外走。
萧睿十分慌张,忙快步拉住王敬:“敬儿,鬼山那么远,你那脚怎么走得到?好歹套个马车再去吧!”
周云娘劝道:“套马车太慢了,还是叫三弟去牵两匹马来吧!”
“啊?我……我不会骑马!”桃叶慌忙摆手,她一个来自于现代的外卖员,平时都是骑电车,怎么可能会骑马?她料想骑马应该比骑电车难得多!
“别耽误时间!我现在就要去!”王敬推开了萧睿,一瘸一拐只管往外走。
桃叶忙去追王敬。
萧睿满脸担忧,王敖遂拍拍萧睿肩膀,安慰道:“母亲放心,我骑马护送他们去!”
说罢,王敖就去牵马,在司徒府大门赶上了王敬和桃叶,王敬骑一匹,王敖带着桃叶骑一匹,扬鞭而去。
萧睿、王敦、周云娘、司姚眼看着王敬随桃叶骑马而去,都感到十分不安。
尤其司姚,胸中一直燃烧着愤怒之火,却无法阻拦王敬去寻觅发妻踪迹。
王敬一路骑马飞快,王敖也尽力追赶,若非王敖一路上都紧紧护住桃叶,桃叶几次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幸而从司徒府到秦淮河,只是步行觉得远,骑马是用不了多久的,他们很快到了河边,桃叶还像昨日一样就近租了船。
两匹马不可能上船,只能连王敖一起留在岸上,桃叶载着王敬一同划向彼岸的鬼山。
王敖站在河岸上,朝他们大喊:“劳烦姐姐照顾我二哥!我回去套了马车再来接你们!”
桃叶听见了王敖的话,只是已经没有气力喊话回复,因为她知道王敬心急,要尽可能快速地划船。
船刚靠岸,桃叶还没将船停稳,王敬已经死死盯住鬼山脚下乱葬岗的无数孤坟,踉踉跄跄就往上走。
桃叶忙忙拴了船,又去追王敬。
王敬拄着拐,走入乱葬岗,环视周围大大小小的黄土堆,在夕阳余晖的残光中倍显荒凉。
他的心,就如周身的万物一样,越来越得不到光亮。
桃叶引着路,在数不清的小土丘中找到了她记忆中用来标记位置的那个石头:“就是这里了。”
王敬没有说话,跌跌撞撞扑到坟上,就用他的拐杖去刨黄土,坟上的土已然很瓷实,他刨得十分吃力。
桃叶一愣:“你这是做什么?死者为大,掘坟可不吉利啊!”
王敬没有理会桃叶的话,只一个劲地做着自己的事。
桃叶有点害怕看到黄土下的死尸,不住地劝说:“已经都这么久了,就算你看到,也早已面目全非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敬还是只管刨土,用拐杖、用石头,刨得满身大汗、两腿直打哆嗦,地上的土终于越来越稀薄。
眼见死尸就要露出,桃叶没胆量继续看,她转过身,背对着王敬,却听得出王敬已经不再用任何工具,只有双手还在劳作,大约是不愿伤了满堂娇遗体。
“阿娇……阿娇……”桃叶背后突然传来王敬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声声如忏悔:“我怎么会这么笨?我怎么能连你走了都不知道?”
桃叶微微侧脸瞄了一眼,她恍惚觉得王敬已经完全也在墓穴之中,抱着死尸哭得很痛很痛,他浑身上下黏附的黄土,随着他的颤抖而跌落。
王敬悲恸地哭着,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残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际,大地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那绝望的哭声还没有停歇。
桃叶此前虽然也曾在鬼山过夜,但肯定不会是在这些黄土堆之间,那未免也太恐怖了!
她很想劝一劝王敬,她觉得他总不能就这样哭到天荒地老吧?
桃叶于是壮着胆子,慢慢回过头,却还是不敢直视,在目光的余光中,她看到王敬咬破了手指,然后用冒血的手指点在死尸的胸前。
死尸几乎已经腐烂得只剩骨架了,这个动作又把桃叶吓得转回了头:“你……你把血弄到骨架上干嘛呀?”
“我要在她的心口点一颗朱砂痣,这样……下辈子我便还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王敬停止了哭泣,渐渐嘴角微扬,将死尸的颅骨靠在自己胸前,就好像抱着活着的满堂娇一样幸福。
桃叶不好意思浇灭王敬的幻想,但她觉得这样的动作毫无意义。
她想:别说人死后未必能投胎转世,就算能,那也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桃叶,麻烦帮我一个忙。”
桃叶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王敬叫她的名字,心中一阵惊讶,在她假扮满堂娇之前,她和他不过在陈熙的花园中有一面之缘、听过她的名字,他竟然还记得!
桃叶只好再次转回来,面对王敬,她没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幕竟然是王敬与死尸一同躺在原先狭小的墓穴中!
王敬微笑着,目光和声音一样和蔼:“麻烦你和之前埋阿娇时一样,把土还都填回去吧!”
“啊?”桃叶大吃一惊,她之前帮忙埋满堂娇,那是埋死尸,现在岂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埋了?
桃叶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若死了,玉儿怎么办呢?你当真相信你的父母兄嫂能代替亲生父母给她的爱吗?”
“你可能觉得我很没出息,但我就是一个很不上进的人,我无心去做世上任何一件事,使我眷恋人生的,唯有与阿娇长相厮守。你可知……此刻与她一同这样静静躺着,让我心里有多踏实……”王敬的笑容,确实显出少有的惬意。
桃叶无奈的问:“你是踏实了!难不成要我担一个杀人犯的罪名么?”
王敬没有回答,眼睛却闭上了。
桃叶又问:“你三弟还在河对岸等你呢!你这样躺着算是怎么说的?”
王敬一动不动。
桃叶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只好再次壮着胆子,接近王敬和死尸,伸出双手去推王敬:“喂!喂!”
王敬拐住死尸的那只手被摇晃地跌落,还是没睁眼、没发声。
桃叶定睛往王敬脚下看,发现他的鞋子早已被血侵染成了红色,再往旁边一看,黄土上也有数不清的血脚印!
桃叶意识到,王敬必然是方才掘坟时用力过大,双脚出血,给疼昏过去了。
无奈之下,桃叶战战兢兢地将骨架从王敬身侧推开,然后用力把王敬从墓穴中拉出来,她试图背起王敬,但实在是背不动,只能用拖的,费尽全身力气,总算把王敬拖到船上。
她将船划回对岸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王敖果然还在等候,但不是带着两匹马,而是一匹马拉着一辆马车。
“他昏倒了,不知道是因为脚疼,还是因为哭得太过!”桃叶将王敬交给王敖,王敖给背上了马车。
安置好王敬,王敖又问桃叶:“姐姐不上车吗?”
桃叶摇了摇头。
王敖似乎很不放心:“你不是说你无处安身吗?不跟着我们回去,那你去哪?”
“我如今再去你家,那算什么?主不主、仆不仆的!再说了,你二哥也不可能护着我了,我若敢去,公主还不杀了我?”
“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啊!”王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微微发红。
桃叶一愣,忍不住批评起来:“你一个小屁孩,能干嘛?赶紧带你二哥回家去看大夫是正经!”
“是……”王敖低着头,只好驾车走了。
桃叶望着马车渐渐远去,却不知自己今夜该去往何处,离开王家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打算。
正要离开时,她忽然想起,租来的船还没有退还,今日租金和押金都是王敖付的,但王敖显然已经给忘了!若由她给还回去,便能拿到押金,兴许够今晚去住客栈。
于是桃叶便又大步走向船,却不防身后忽然有人用大麻袋将她套了起来,她大呼大叫着,已经被整个装起来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