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衣,你说那位荆王殿下是不是有些与众不同?”
清冷月色下,习习湖风拂进了公主府庭院中的锦簇花团,走在摇曳花丛中的女人,一脸不解地向身边的同伴求解了起来。
“不同?”
琼衣掩口而笑了起来。
“能有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中有一丝痛楚的停留。
“你我入这行已近十个年头…..时至今日,你可还对男人抱有幻想?”
她的话语饱含嘲讽。
“只不过是有人见色起意…..”
“有些人却…..”
“口谈仁义道德,人后乌合之众罢了……”
“这样的人,你我见得还少吗?”
…..
“但是,我还是觉得他…..”
荼蘼低落地辩解了起来。
“也罢,公主道今日宴中,亲王殿下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女人叹了口气,并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
“她让你今夜去房中侍奉。”
“他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这去了以后,你自己就该清楚了。”
见荼蘼手持茶案沉默不语,琼衣心中又生出丝丝黯然。
“你我虽是清倌人出身,但以前也为了妈妈,委身过达官贵人。”
“这种事,虽不是第一次…..”
“但是公主殿下与妈妈不同,这次…..”
“她应是有心将你留在他身边…..”
琼衣微微苦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可真有点羡慕你…..”
荼蘼回应着琼衣的苦笑里饱含着多年的羁绊,两人两相凝望着,又依依不舍了起来。
“你我就像那水池里的浮萍,无依无靠……”
“若有能长久依附之人,倒也是幸事。”
琼衣的话让荼蘼脸上恍过丝丝微红,又不安地低下了头……
……
怀着不同心境,两人偶有交谈地默默走着,转眼已来到了男人在公主府上的居所。
“进去吧。”
琼衣向这相伴多年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荼蘼点了点头,笑容里却生出了几分苦涩。
…..
孤灯残影的房中,女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她手持茶案,忐忑不安地向男人的寝间走了进去…..
白檀香缭绕着阵阵扑入怀中,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案盘的手却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荼蘼花的屏风映入了眼帘,她绕去屏风后,看见了帐帘半放的床榻,而此刻靠于床榻褥上的,正是那个男人专注夜读的身影…..
此刻他脱去了发冠,退去了礼服的外衣,只着着白色绢寝,清冷俊朗的面庞微微低垂着,眼角眉稍轻挑去了鬓边…..
房中静谧而温暖,女人不敢打搅到男人的专注,此刻走到桌边,将手中的茶具轻轻地放了下来。
“你来了?”
那带着镯子的纤纤玉手方拿过一只茶盏,身后的榻上却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女人不知男人为何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一时间更是惴惴不安了起来。
她按耐着颤抖的手,镇定地倒上了茶水。又垂眸走去男人身边,在他身前跪下,恭敬地递了上去。
“公主殿下…..”
“念王爷舟车劳顿……”
“僻壤之地,房中侍女手脚粗笨……”
“所以这几日王爷在府上的起居,特令奴婢来伺候您。”
她虽心中紧张,但毕竟多年久浸欢场,话语不急不躁说得甚是圆满。
男人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打量上了她的装扮,眼前人的娇美之态不仅能一窥自己那侧妃的几分姿色,而举手投足间却比那女孩更多了些成熟妩媚之态。
“长公主有心了。”
他亦是普通男人,此刻虽对若颜怀有无尽思恋,但眼前的女人终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冷静地压抑着心中的几分动容。向她客套着回了句,揭开茶盖品了口茶,便将茶盏放去了一边…..
“没事的话….”
“你先出去吧。”
他淡漠的目光又移去了手中的书本。
男人的淡漠让荼蘼悻悻地站起了身,他的举动印证了自己心中坚持的想法,却也让女人矛盾中隐隐失落了起来。
“浮萍…..可终究是浮萍…..?”
她此刻想起了琼衣的话,心中甚是难过。
“我想寻一依靠,最后可是一场空……?”
她悄悄看上男人俊美的眉目,心中对他这般温润如玉又对自己谦礼有加的模样心生了丝丝爱慕。一时间,她将顾虑抛去了脑后,更是难以抑制住此刻心中起伏跌宕的波动。
“王爷……”
女人立在男人的面前,浮上了一脸惘然苦笑。
“今日宴会上,您与郡王们说了那些话…..”
…..
她熟稔地抚上了自己的衣领,轻轻地退去了外衣。
“其实,是不忍我与琼衣…..”
“被他们…..”
“玩弄于鼓掌中吧……?”
她含着眼泪,微热着眼眶,只觉得这世上生来的尊卑贵贱,自己无从选择,已是无所畏惧。
衣裳一件件落去男人的脚下,女人大胆的举动让这男人抬起了眼眸,幽然莹润的身体突然闯入视野里,即便是一贯淡然的这个男人,目光也渐而愕然了起来。
“其实…..”
“这些事情,荼蘼无所谓…..”
见男人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她与往日一样赤裸着双足,走去他的身边,轻轻侧坐去男人的身上,仰望向他沉默的脸庞,最后一件里衣滑落下来,玉臂已轻绕过他的脖颈。
“我与琼衣,虽出身清倌…..”
“但人都有贪欲…..”
她苦笑的叹息拂过他的耳边。
“妈妈经不住重金的诱惑,早已将我们给卖给了权贵之人……”
“他们有权有势,我与琼衣走投无路,上报官衙,却次次无果…..”
她紧紧凝望着那沉默的眼眸,眼中泛着泪光,却更有不屈。
“事情暴露后…..”
“妈妈对我们,不是威逼便是毒打……”
那含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后来…..”
“公主替我们赎身…..”
“我与琼衣松了口气。原以为从此往后可以安心过上习舞弄乐的日子。”
“只是现实总是无法遂人愿…..”
“这世上…..也没有不求报酬的买卖。”
“入了这公主府,我才明白…..”
“她将我们养在府中…..”
“也只不过是…..想让我们委身于您这般的皇亲权贵…..讨你们的欢心,给她的权力铺路。”
丝丝讽刺笑意划过那妩媚的嘴角,女人胸口点青的荼蘼花绽放得更是肆意…..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替我们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给我们一丝希望呢?”
她怨恼含泪,紧紧凝望着男人淡漠的垂眸,指尖已抚上男人坚实的胸口,一路往下,摸到了那衣衫的衣带。
正在她欲解开那衣带之际,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孤注一掷的目光晃过了丝丝不解,而男人的眼眸中却徜徉起了平日的和煦。
他将女人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推了下来,在她惶恐不安的神色中又缓缓站起了身。
“这被送入本王房中的女人见多了……”
“但上来就脱本王衣裳的,你可是第一个。”
丝丝笑意浮上嘴角,男人轻松调侃了起来。见女人微红着脸,在自己榻上失落又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也罢…..你把衣服穿上。”
他将目光移去了一旁。
“本王去外面等你。”
他并未追究女人方才出格的举动,此刻话语倒多了几分温柔。
“我…..”
对于自己这般的主动,这男人是第一个无动于衷之人。女人心中甚感不可思议,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主意。
…..
元俨在外堂踱步思虑着,不过片刻,荼蘼穿好了衣裳,微红着脸,忐忑不安地走了出来。
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看去女人一脸羞愧的模样,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穿好了?”
“那本王…..可以进去就寝了?”
他微眯的目光扫过她的身影,抄上手便要往里面走。
“王爷……”
女人不甘的声音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爷……可是嫌弃荼蘼?”
女人依旧耿耿于怀男人的心意。
那背影含笑摇了摇头,又侧过了眼眸。
“春晚花事了,荼蘼却满枝…..”
“这名字,很适合你。”
“那王爷?”
泪水隐忍在眼眶中,她方觉自己在那烟花之地逢场作戏了十年,竟第一次不懂这男女之事。
“这世上美好的东西从不甚数…..”
“本王…..”
“又有何全部占为己有的道理。”
那嘲讽之意又扬上了嘴角。
女人失望地低垂下头,心中已知道想离开这地方,多半是一桩难事。此刻再多掩饰已是无用,她在他的身后含泪抽泣了起来。
“王爷的意思,荼蘼明白了。”
她的神色甚是黯然….
“听闻王爷成婚不久,您一定甚是爱护那位侧妃娘娘吧……”
她抹着眼泪,惘然苦笑。
见他沉默,女人的神色又晃过些许恐惧与不安。
“只是…..”
…..
“今夜荼蘼若是就这样出了房门,怕是会让公主殿下责罚。”
“皇上给郡主赐婚一事,让公主殿下心中不安,亦日日惶恐,她与我叮嘱,只要您对荼蘼有一丝动心,便让我一定要用尽任何方法委身与您。”
“您若接受了她的这份好意,她方可以放心将郡主殿下嫁给翰林王大人。而长公子在京中的仕途,也才能继续得您护佑。”
女人含泪娓娓而道着无奈,此刻心中离开这伤心地的去意却已决。
“所以…..”
“您如何待荼蘼,荼蘼无所谓。”
她娇艳垂泪的模样映入了男人淡然的回眸中。
“荼蘼….只想与您一起回京中。”
“当然,您若在意今日之事,往后荼蘼绝不会再近身您一步。”
她幽幽解释着,话语甚是卑微。
男人的回眸轻轻地转了过去,立着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王爷,今夜….”
“荼蘼已无归处…..”
“我…..”
见男人不应,她转而跪下恳求了起来。
片刻的沉默后,那背影终于又迈开了脚步。
“王爷……?”
女人抬起了满面泪痕的脸庞。
“进来吧。”
那背影淡淡一言,说罢便走进了房中。
这应允瞬间融化了女人脸上的悲悯,她匆匆抹去眼泪,欣然着起了身,随他一并走进了寝间。
见男人又坐回了榻上,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书,女人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虽强颜欢笑,心中却很是释然。
“既然王爷还未有睡意,荼蘼…..想与您说说话。”
她向他敞开心扉,投去了开朗的笑容,只见男人的嘴角扬了扬,坦然地笑着,倒未有异议。
“荼蘼这二十余年生在扬州城,长在扬州城,从未出过远门…..”
“听闻王爷常出使边境之地。那些地方与中原相比,甚是民风强悍,乃是龙荒蛮甸之地。荼蘼一向好奇,那样的地方,要如何生活?”
“那里的人,他们也听吟诗作画,踏青赏花吗?”
女子主动打开了话题,发自内心的一番单纯质疑,让男人释然笑出了声。
“怎么?”
“你对这些有兴趣?”
他抬起眼眸看了看她,又慵懒地调整了下坐姿。
女人好奇地点了点头,又道:
“这外面的世界,荼蘼很是向往。”
“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自由之身,我一定想去看看。”
女人放下了所有顾忌,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将自己的真实内心坦诚了出来。
男人放下了书,垂眸浮上了灿烂浅笑,那笑容如煦日春风,一时间仿佛拂却了女人心中多年的苦痛。
“大宋疆土辽阔…..”
“多为富庶之地。”
…..
他温柔地与她打开了话匣。
“北以霸州,雁门关为界。”
“西边有横山与湟水…..”
“南又有岷山、大渡水….”
……
烛灯幽然的火光中,女人倚靠在男人的榻边,听着他幽幽道来着自己不曾体会过的各种恢宏河山,人杰地灵之景。干涸了泪水的脸上已入神地随着他走进了另一个广阔的世界……
…..
“小姐,这么晚了,你们还在研究什么?”
此刻的王府中,春蛮推开了侧屋的门。只见漓画的榻边,正坐着自己小主人的身影。两人将账簿铺了满榻,而女孩手持书本正神色凝重地听着女人的温柔教导。见春蛮进屋,两人随即挂上了温暖的笑意。
“漓画姐姐,您身体还未好,怎由得小姐这般任性。”
春蛮替两人一边沏茶,一边笑着嗔道。
只见漓画微叹了口气,又无奈看去了若颜的娇俏小脸。
“王爷的吩咐,你可别怪娘娘。”
她的笑容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
“如今我身子还需些时日修养。但是府中的事情,总需要有人来打理。”
她与若颜相视一笑,两人已有了许多默契。
“那您晚上也得休息。”
蛮儿补了一句,笑得甚是欣慰。
“不过…..”
我听楚云说,您那位同乡的姐妹。”
“她叫…..她叫…..”
“就是、就是那余姑娘?”
漓画不解地点了点头。
“楚云说她亦受王爷之命,暂且帮您替着府里的事了。”
春蛮想起了什么,一脸好奇了起来。
漓画与若颜面面而视,两人甚为不解。
“王爷没有与我说过这些事情。”
“临出发前,他只吩咐我教授娘娘府中事务。”
“其他…..倒什么也没说。”
漓画不假思索道。
见眼前的两人不知情,小侍女不解地凝思了片刻,又将茶水端去了两人身旁的桌上。
“我学这些东西需要时间,大约是王爷嫌我手粗脑笨,打算先让身边的人替白姐姐打理罢。”
女孩心胸开阔,亦谦虚地开上了玩笑。
附和着这单纯的笑脸,漓画无奈地笑了笑。她看着她的眼睛,而女孩却豪无在意之色,说罢更是低下头,又专心研究起了手中的籍典,此刻侍女的眼眸中却恍过了些许不安…..
……
孤月挂在窗外的夜中,仅一月而已,院中的木芙蓉却已凋零了半数,一地如雪的残瓣落英让她倍感凄凉,亦沁透了入骨相思。
女孩难眠中辗转反侧了起来……
遥远的浓稠夜幕中,古琴声透过了重重阴霾,又一次流入了她的耳中。
“这声音……”
若颜睁开眼,从床榻上缓缓坐了起来。
“上次,我闯入了那人的居所…..”
“亦窥见了那人的容貌。”
“但是…..她….”
心中的好奇又一次莫名地涌上了心头。在这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轻轻起了身。
……
耳边的凉风吹拂过披肩长发的耳边,仿佛有某种魔力驱使着她,使她此刻走在泥泞小径中的脚步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起来……
她手提烛灯,烛灯的光亮左右摇晃着,不知不觉中,这娇小的身影已走入了静谧的竹林深处…..女孩扶上一旁的竹竿,轻喘着气停下了脚步。
正在她伸出烛灯,欲透过这微弱的光亮探去院中之时,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琴声早已隐匿。此刻一座熄了灯火的孤零零的屋子,映入了她失落的眼中…..
女孩叹了口气,不安地将灯抱进了怀里。
“她…..可是已经歇下了?”
她无奈地默默想着,只能提上裙裾,悻悻地回过了头。
正在她转过身,百般无奈地抬起视线时。身旁的茂林中,云水蓝的裙摆拂过高低交错的枝叶,落叶嘎吱作响着,一袭身影缓缓地走进了女孩的瞳孔中…..
女人拂袖,淡漠地凝视上了眼前人的娇憨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