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流逝于指间,夏日的阳光照亮了满布青苔的宫墙,荼蘼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那每每深夜前来的男人,强颜欢笑的脸庞在合上门的一霎那,又挂上了无尽的迷茫。她叹了口气,走去窗边,倚靠上窗栏,放眼去白兰遍地的延福宫外,只觉得这偌大的皇城在自己的心中,此刻却渐显得狭小憋屈起来…..
“那日入宫以来…..”
“这半年….他虽依旧来得频繁。”
“但与我的约定之事,却一拖再拖,百般推脱…..”
想起元侃与自己感怀当年立后之事,这男人说到委屈处,竟在自己的面前声泪俱下,流露出了悲不自胜的神貌。思虑到自己的立场,又有着女子的心软之处,在眼前人如此卑微的请求下,即使心中怨恨不满,此情此景中,自己对他也再难强求下去……
荼蘼释怀着叹了口气,伸手拈起窗台上落下的白兰花花瓣,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我只是想寻得一人生依靠,却总是天不遂人愿…..”
“北玉,你说…..”
“我这一愿望,难道真是…..”
“奢求吗?”
她将泪目扬起,却发现手中的瓣蕊不知何时,早已乘上暖风,飘舞旋回去了广阔的天际中…..
“北玉…..”
“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想离开这里,就此…..”
“远走高飞。”
泪水划过脸庞,女人的瞳色在阳光中泛起了一片潋滟。
“我如今呐,真想随它一起……”
叹息深深回响于苦闷的胸中,女人痛楚地迎去了那刺目的烈阳中。
“就此飞过万重宫殿,飞去那广袤自由的世界…..”
“那世界…..”
“你说,可否会更美好一些?”
这愿望回响在清风里,轻轻吹散了繁花似雪的枝头,此刻的荆王府内,花蕊落了一地,亦落在了吹笛少年的肩头,他停下了吹奏,怔怔地抬起了头,满目盈夏疏漏在了少年浅褐色的瞳眸中…..
“徽玉…..”
…..
“徽玉哥哥!”
就在这少年对着宫墙出神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了令他了熟于心的呼唤。
少年收起了满怀伤感,一脸释然地回过了头。
“墨兰!?”
明眸里,远处小女孩奔走而来,徽玉将笛子收进腰间,浮上满面笑意,更是挂上了好奇。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
女孩在少年爱怜的目光中停下了气喘吁吁的脚步,神色中却透进了几分慌张。
“怎么了?”
似是看出了墨兰凝重的神色,徽玉渐收起了玩笑的语气。
“徽玉哥哥…..”
“那…..”
“那…..?”
女孩喘着气,而眼前的少年认真凝视着自己,甚是关切。
“哎呀,就是…..”
“就是什么?”
少年的温和打量让女孩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更绛透了几分。
“就是侧妃娘娘,她要生了!”
“你说什么?”
“哪位侧妃娘娘?”
徽玉想起这府中两位侧妃娘娘双双有喜,府里面人人自挂喜气,府外更是人皆道贺,车马盈门。一时间王府的权威与人望更是拾阶而上、无限风光。
“你瞧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与我说笑。”
墨兰蹙上眉头,着急地嘟哝了起来。
“当然是,苍南斋的那位娘娘。”
“你也知道,娘娘如今产期已过,稳婆都已入府了好些日子,这肚子却还不见动静,方才我与墨竹她们正在聊着这件事情,却未想这说着说着,竟看见明舟姑娘慌慌张张地让人去请了大夫。”
“所以,此事与我何干?”
徽玉不解地勾了勾嘴角,眯眼打量上了小侍女认真说话的娇俏眉目。
“你!”
墨兰咬了咬嘴唇。
“好歹是府里的大事,大家都翘首以待,只有你、你怎么漠不关心的!”
她嗔怪地拍了拍少年的胸口,气得转过了身子。
“我关心了又能如何?”
“我一个大男人,又帮不上你们的忙。”
“何况…..”
见墨兰背过了脸,徽玉急忙好言好语地凑上了前去。
“何况什么?”
那故作生气的女孩嘟哝道。
“何况生孩子可算是鬼门关走一遭,我就是想不明白…..”
墨兰回过头,好奇地凝上了少年认真的脸庞。
“为何女人就算冒着丢弃性命的风险,也执意要给男人做这种事情?”
“世人皆欢天喜地地去迎接这即将来到人世的婴儿,却没有人去忧心这女人是否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少年语出惊人的质疑让墨兰一脸凝滞,她回过身,用力打量着徽玉微微心痛的神色,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接上他的“怪论”。
嘴角弯去释然的脸庞,她强忍着笑意道:
“徽玉哥哥,你可真是个怪人。”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愿意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
“这话,可不像从一个大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倒并未将这奇妙的质疑放在心上。方才的不快转瞬淡去,墨兰一手拽起了少年的袖裾。
“我们别说这些了。”
“你陪我去瞧瞧嘛……”
“王妃娘娘那你不用过去了?”
徽玉耐不住女孩的撒娇,饶着头半推半就道。
“昨夜我值夜,娘娘现在有墨竹姐姐在伺候…..”
“所以,哎等一下。”
“你快点嘛。”
…..
就在这两人拉拉扯扯走至苍南斋附近,一侍女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似是看见了这所寻之人与府中乐师有说有笑的亲密举动,那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又踌躇立在了原地…..
“余姐姐?”
墨兰瞧见来人的模样,立即放下了徽玉的胳膊,面露尴尬地理了理衣裳,又手足无措地笑了起来。
“余姐姐…..”
“你不是在元燕殿,怎么…..有空来这里?”
她对这掌管府中事务的大侍女甚为恭敬。
“我为何不能来这里?”
鸿音不改一贯的高傲态度,瞥了瞥一旁垂目俯身的少年,又不屑地回过了目光。
“如今,这府里的规矩,可是越来越宽松了。”
“不知王妃娘娘若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她无奈地道尽,又与自己甚强的自尊心斗争了起来。
“余姐姐一向宽宏大量,墨兰愚笨,所行不慎之处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小侍女苦笑着嗔求道。
“不过….”
“姐姐方才一直站在那里….”
“是不是…..”
“找墨兰有事?”
小侍女抬起头,察言观色的目光已是看出了这女人面中的矛盾。
鸿音隐隐诧异于这小侍女的机敏,心中来自于家人的难言之隐与自尊心的挣扎让她这数月苦痛不已。她想放下面子向她吐露些什么,却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哽咽在了喉中…..
“没事。”
她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冷漠的目光却是十分在意一旁沉默不语的徽玉。
“一届教坊之徒,竟如此不知趣地立在这娘娘居所外…..”
带着心中的鄙夷,大侍女喃喃不悦地回过了身。
“我这还有要事在身…..”
“先行…..一步了。”
鸿音深深舒了口气,说罢便往回迈开了脚步。
…..
“哎…..”
“余姐姐…..”
一脸茫然的小侍女欲追上前,却被一旁伸出的手臂给拦了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
墨兰看了看拦住自己的徽玉,目送着那聘婷的身影远去,只是觉得莫名。
却是少年的嘴角挂上了讽刺笑意,更将不屑过问的神情写在了脸上。
“楚云…..”
少年似有想起了什么,谨慎地垂下了侧目。
“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
“楚云她事事汇报给娘娘,我,我可没从她那打听来什么。”
墨兰一脸无辜地迎上了少年的目光。
“难道…..”
“难道楚云知道些什么?”
侍女飞速思虑着,似是发觉了一丝异样。
“我也不知道。”
徽玉愣了愣,一口否定了自己直觉的疑惑,却是将这蹊跷的猜忌深埋进了心里。
就在墨兰不解于少年的沉默时,不远处明舟领着太医往这里匆匆赶了过来。墨兰与徽玉心领神会地提了提神,立即向那来人处关切地迎了上去…..
…..
“墨兰姑娘请随我来。”
明舟将医者与稳婆安置于正屋内,回头便招呼上了这雍华殿的小侍女。
“还请姑娘回去转告王妃娘娘,侧妃娘娘今晨开始便腹痛不已,方才李太医道,娘娘怕是捱不过今夜便要生产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禀告娘娘。”
墨兰知晓了事态的紧迫,匆匆颔首垂目道。
待她一脸沉重地踏出了苍南斋,看去了此刻依旧倚在墙外,等待着自己的少年向自己投来了温暖笑脸,女孩瞬间挂上了几分腼腆神色。她微红了脸匆匆上前,与这青梅竹马的少年阐明了屋里的事态,待他颔首点头,侍女方安心地回过头,往雍华殿的方向一路小跑了去…..
待墨兰的身影走远,少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接而挪开了终得自由的脚步。他若无其事地走至院墙的转角处,心不在焉地转过身,却与迎面而来,正与身边小侍女说笑的女孩险些撞了个满怀…..
“你,你这是怎么走路的?”
侍女一脸惊慌,她扶稳女孩的胳膊,紧张地向眼前人数落了起来。
却是眼前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映入了眼帘,少年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移上了女孩对襟外衫下丰腴了些许的莹肌玉臂,接而又落入女孩明珠生晕、皓齿朱唇的面容中,一时间凝滞了神色、忘却了行礼,不由得立在了原地…..
“哎,这不是宛乐师吗?”
春蛮瞬间认出了这眉上鬓边的俊美少年。
“乐师大人怎么会来这苍南斋?”
春蛮一脸不解地将徽玉上下打量了起来。见徽玉行一礼,又似有口难言。这侍女又道:
“如今这苍南斋的娘娘正待产,而我们娘娘亦有孕在身,您这般冒失走动,即便不被人误会,若是像方才一样出了什么疏忽,大人…..”
“您可担当不起呐。”
侍女半开玩笑地念叨着,这委婉的警醒却是收效甚微。少年的目光始终游离在那昔日故人的温柔眉目中。
“哎!”
“您可听见我说的话了?”
春蛮在这凝神的目光挥了挥手,
只见那明亮的瞳眸轻抬了起来,终是向这侍女回过了神。徽玉眨了眨眼,化解尴尬般地含笑道:
“在下失礼了。”
他微微颔首致上了歉意。
“小姐,你瞧他。”
“可是将人的话当耳旁风。”
“一介小小乐师。”
“可真没把您放在眼里。”
这少年的笑饱含平静,丝毫未有反省之意。这让这一心维护若颜的小侍女嘟囔不满了起来。
只见若颜放下了春蛮娇摇的手臂,满面浮笑,又将毫无介意的温柔目光投向了那与自己分外有缘的“男子”身上…..
“宛乐师…..”
“曾经数次帮助过我。”
“自那夜以后,直至我嫁入王府…..”
“我…..还未曾有机会与他说声谢谢呢。”
想起与他排舞的那夜,他在自己与妙元的面前不辞而别,女孩始终有些难以释怀。她将目光移去徽玉那面如冠玉的脸庞,却第一次发现这男子唇珠轻薄圆润,面颊立体柔和,眸光如丝,眉飞入鬓。与自己夫君那疏阔朗月,气宇翩翩的雍容姿态不同,这男子的俊朗之中透出了几分雌雄难辨的清隽之气。
“他若是女子,倒该是倾城绝色…..”
“只不过…..”
若颜含笑默想着,只觉得自己如此打量上一个男子,继而生出了此般想法,甚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在下所行之事不足挂齿。”
“娘娘…..”
“无须放在心上。”
就在若颜温和凝神之际,这少年终是开了口。若颜微以颔首,这少年的浅瞳中却划过了几分难言的伤感。
“只不过…..”
…..
“只不过?”
女孩抬起的神色被这莫名的伤感勾起了好奇。
“当初侧妃娘娘执意嫁入王府。”
“让在下…..甚感意外。”
“意外?”
娇美的面容更是挂上了更多的温和。
少年微微颔首,又释然了心中怀抱已久的介怀。
“那日…..”
“在下有幸与娘娘共作舞曲,让在下时有感怀…..”
“娘娘才貌过人,出生亦为尊贵,与我们这种乐籍贱身有着云泥之别。”
“但是…..”
“即便如此,这样出生的女子。”
“却嫁入宗室,又…..”
“为人妾室…..”
徽玉含笑喃喃,垂眸不改淡然。
…..
“你!”
见这男子不卑不亢的话语中讽刺和不敬已昭然若揭,春蛮又愤愤地欲走上前去。
“你这话是何意?”
却是侍女的怒气拦不住若颜的满心好奇。她伸手抚去春蛮的肩头,轻轻走上了前。
眼前的“男子”虽瘦弱,却也比自己高出了些许,若颜扬起目光,温和地看向了这隐忍痛心的目光,只觉得这少年虽有着不羁的个性,内心深处却隐藏着十分的柔软。
“那日…..”
“你不惜冒犯皇上,为我与卿合公子说话,我心中很是感激。”
女孩心静如水地解释着,温柔仰目里却泛着感慨动容。
“不过…..”
“后来你也应看见了…..”
“相府悔婚,皇上执着。若不是王爷强护于我…..”
“那日……我根本无从选择。”
“就算…..”
“就算我勉强留在了宫里,怕也是…..”
“受人欺凌,前途未卜…..”
若颜轻声细语的解释让这少年垂下了若有所思的侧目。对这些既成事实他无言以对,只能任凭苦笑浮上了嘴角。
“乐师大人…..”
见他沉默不答、女孩又微苦笑了起来。
“方才从你的话里,仿佛能听出…..”
“你对皇室…..”
紧凝上少年的瞳眸,那楚楚水光似在捕捉些什么。
“有着诸多不满?”
见这娇美人儿的笑眸试探进了自己的内心,少年心中沉了沉,不禁与其错开了目光。
“娘娘…..多虑了。”
他不情愿地低声道。
“在下…..”
“只是不愿看见有人…..”
…..
“辜负了您。”
他整理着凌乱的思绪,渐而道出了心中对她难以言喻的在意。
“辜负?”
女孩瞳色中闪过了一丝惘然。片刻后,她微有思虑,接又浮上了淡然笑嫣。
“我….”
她微转过了头,将目光放去了一侧。
“虽不明白你口中的“辜负”是何意。”
“不过….”
“比起被“辜负”,我…..”
…..
“更害怕与所爱之人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青空中,群鸟匿声而过,女孩惆怅含笑道。
“人生种种,各有所选。”
“孰对孰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无论作何选择,都无法保证自己所选的,就一定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路,所以….”
“即便有一天,若发现自己所选之路的前面有了阻碍。”
“那…..”
“也是我自己所作的决定,我自己…..”
“有承担一切的觉悟。”
若颜回过目光,目光中的决绝坦荡让徽玉隐生诧异,这股执着与乐观竟让自己一时间哑口无言,亦不好再辩驳下去。
“既然…..”
“既然娘娘如此说了,那么在下…..也无话可说了。”
徽玉叹了口气,他抚上腰间的长笛,已是心生了失落的归意。
“今日…..”
“是徽玉失礼了,还望…..”
“娘娘勿见怪。”
….
“这往后,这世事…..”
“无论如何变动,徽玉…..”
“只望娘娘….”
“好自珍重,顺遂平安。”
他悻悻说罢,又向若颜郑重行了一礼。
见若颜看着自己怔怔不语,他知不便再多做停留,便潇洒地回过了身子。
“如果有一天,您觉心中不快。”
走至不远处的草木前,那白衣身影又侧过了皎洁脸庞。
“那暖音阁藏书繁多,乐器更可自由挑选。”
“娘娘…..”
几分纯真不羁透出了那含笑回眸之中。
“若不嫌弃,随时可……”
“找在下散散心。”
一抹温暖的注视凝上若颜娇容,女孩微怔在了原地……
“娘娘,你瞧他,他竟然如此与您说话。”
“您乃是千金之躯,他这话…..”
一旁的春蛮对少年僭越的言行不满了起来。
“小姐,我们…..”
还未等侍女抱怨念叨完,那少年已回过含笑侧目,折进繁茂的草木间,窸窣消隐在了一片葱翠之中……
若颜用释然无奈的神色制止了春蛮的嗔怪。待她再次放眼去那葱翠间时,玉容又浮上了一片不知所措的凝思……
…..
这一夜,庄雅在稳婆们与太医的尽心协力下,终是诞下了一名健康的女婴。稳婆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疾步而过院中,一手掀开了帘子,匆匆进了苍南斋的侧屋里…..
…..
“王爷,您瞧,是位乖巧清秀的小郡主!”
那稳婆在男人一脸欣然的应允下,将孩子抱去了男人的面前。
就着深夜的烛光,男人仔细打量着这襁褓中迷糊酣睡的小脸,深邃的垂目中透过了几分伤怀之色。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浮上满脸笑容,接而看去身边的蓉烟,神色幽然道:
“你瞧,与熙儿有几分相似。”
“这眉眼之间,可是一模一样。”
男人的笑眸扫过身边探出了脑袋的爱女,眸里尽生熠熠光亮。
“父王可真是爱说笑,他们……都说熙儿眉眼与父王有几分相像,但是妹妹…..”
“这月眉星眼的清秀模样,熙儿倒是觉得与王侧妃更为相像。”
身边小女儿嫣然一笑的稚嫩话语让元俨嘴角划过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抬起目光打量上自己的发妻,蓉烟的目光与这深幽的目光凝滞相视了片刻,接而含笑应和道:
“这眉眼像不像,你母妃倒瞧不出来。但是…..”
“这小嘴和鼻子,和你小时候呐,确确实实是一模一样!”
“噢?”
“您可真这么认为?”
允熙嘟哝着嘴怀疑着自己的眼睛,在父母疼惜的目光中又仔细打量上了这小妹妹的容貌。
“经母亲这么一说,熙儿也觉得的确有几分相像。”
小女孩欣然地笑开了怀,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婴儿圆润的脸颊。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观着这呱呱坠地的孩子,让立在蓉烟身旁的墨兰甚是满眼欣然。
“娘娘,听明舟姑娘说,王爷已给小郡主取好了名字。”
侍女关切含笑道。
“噢?有这回事?”
蓉烟抬起头,看了看墨兰,又将目光投向了这依旧在逗着婴孩的父女俩。
“听说,是“珠玉鸣琅珰”的“珠”字。”
侍女予以补充道。
元俨凝着允珠渐渐熟睡的小脸,含笑抬起了眼眸。
“还是你房中的侍女消息灵通。”
男人难得的开怀笑容触碰进蓉烟微痛的心中,她恭敬地垂下神色,不由得想起了这珠通泪的一说。几分苦笑划过不自然的脸庞,她似是要掩饰此刻胸口的隐忍,将目光放去了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若颜身上。
“若颜妹妹…..”
“如今王侧妃安产郡主。待过数月,我们这府中…..”
“可会再添位小世子?”
女人希冀和煦的目光笼罩着自己。若颜想起了入府之际与眼前人的约定,心中有难以言喻的苦闷。她揉捏着手,沉默的目光看着那孩子,只觉得甚为羡慕。
“这孩子…..王爷已应允了养在庄雅姐姐膝下。”
“虽是女孩,但是对母亲来说,亦是不可替代的慰藉。”
她缄默地想着这些,心中竟有了几分动摇。
“若颜妹妹?”
蓉烟的微笑提醒打破了若颜的沉思,女孩瞬间醒过了神,她向女人微以颔首…..
“娘娘所言甚是…..”
“若是儿女双全,自然是喜上加喜之事。”
她懂事地守住自己的立场,柔声细语地附和了起来。
女孩的这番恭顺让蓉烟甚为满意。
“嗯….如此便…..”
…..
“是男是女…..”
却还未等这女人言尽,那坐在桌边的男人却一语打破了屋内微妙的气氛。
“皆是喜事。”
他抬起头,将信任与宠溺的目光遥遥凝进若颜的眼中…..
“王妃何必如此执着。”
他转目瞥了瞥蓉烟微微尴尬的神色,又释然了嘴角的笑意。
“本王知道受益入宫一事,让你介怀多年。”
“但本王觉着,即便他入了宫,过继给了皇后。”
“但…..你依旧是他唯一的母妃,他也是允煦唯一的弟弟…..”
…..
“但是,王爷……”
被这男人触碰到痛处,蓉烟慌乱了几分从容的神色。
却是自己寄予的希望丝毫未及那男人的耳中,这一切的筹谋,似乎早已被他知晓,更是让他始终不动声色地隐忍着。
“好了!”
男人摆了摆手,又爱怜地垂目去了怀里的婴孩。
“无关男女,那孩子…..狄侧妃生下来,你给她养着便是,如今……”
他的手指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垂目却一晃而过了丝丝寒意。
“允熙与受益也近结发之年,你尔得闲暇。也该放下琐事,静心休养休养了…..”
那清冷威仪的目光透过细长瞳色微微抬起,怔得女人近到嘴边的辩驳又给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惶恐地攥了攥手,又窘迫地涨红了脸。
入府头一次看见这雍容华贵的女人如此尴尬失措,若颜惶恐地夹在这互不相让的两人之间,已然坐如针毡。
这为难之色落入男人甚微的观察中,元俨将允珠交给一旁的奶娘,又笑着取过几上茶盏,垂下了渐而温和的神色。
“昨日入宫,受益与我说,他甚为想念妹妹…..”
“下月中元宫中设宴,你带上允熙,不妨去瞧瞧他。”
男人的零星宽慰让蓉烟惘神哑然,为顾及颜面,她此刻不愿强行争辩,只是详装叹了口气,沉默着点了点头。
“王爷,那允珠郡主呢?”
立在一旁的墨兰似为了打破这僵持,心直口快地寻问了起来。
“这些年,宗室里久未添子,墨兰听闻皇上甚是在意侧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为此更是免了侧妃娘娘的罪。”
墨兰的疑虑让元俨笑着点了点头,他品了口茶,又幽然了神色…..
“她久未入宫,亦多年未与家人团聚。”
“此次让她带上允珠…..同去也罢。”
….
“但是…..王爷,这样可妥当?”
一旁的蓉烟凝眉关切道。
男人品着茶,垂目透过了浅浅摇曳的火光。
“此次入宫,一为谢过圣恩。”
“这第二…..”
他轻轻放下茶盏,转来的神色又透过了些许惆怅。
“借此契机,若能让她与丞相大人化解心结……”
“也算是…..本王的一桩心愿了。”
那苦笑里的若干愧疚捕捉进了若颜的瞳色中,屋内人各怀苦衷的话语回响于耳中,女孩保持着沉默,又陷入了无尽感伤之中……
……
“蛮儿,你说…..”
走在回涟珠院的途中,女孩抬头仰望着漫天星空,透过深深叹息道。
“庄雅姐姐,她可是心怀苦衷?”
“苦衷?”
春蛮依旧不解女孩的深深执着。
“小姐,恕奴婢多嘴一句,直至她诞下小郡主…..”
“她一直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包括今夜…..都未肯再多见您一面。”
“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却……”
“还对她抱着希望…..”
侍女欲言又止的喃喃抱怨渐闻渐弱于耳边,女孩的视野匿于茫茫夜色中,鼻中仿佛又充斥进松柏的阵阵清香。
“也罢…..”
她隐隐苦叹了起来。
“今夜她平安生产,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王爷说中元入宫一事…..”
“那时,我兴许还有机会与她说上话吧。”
若颜自我安慰着微微苦笑了起来。
“如今…..她身边有了允珠,也应该能彻底放下过去,过上平稳安逸的人生了……”
那纯真的笑眸映去了侍女眼中,春蛮附和着微微颔首,亦释然了心中的几分介怀。
“说起此事,小姐…..”
侍女似想起什么,转换了一脸谨慎之色。
“王爷今天的意思可是很明了了……”
“虽说这府中孩子都应在王妃娘娘膝下抚养,但是如今不仅允珠小郡主,连您腹中这未出世的孩子……”
“都应允留在您身边了。”
侍女的话让若颜轻轻颔首,又惘然了神色。
“虽说这一切,应是他关怀我与庄雅姐姐。”
“但是我总觉得…..”
“他与王妃娘娘之间,总有些难以言表的隔阂。”
“他们的婚事,虽是太妃娘娘生前所托,但是他…..”
“也没有理由介怀到如此程度…..”
回想起往日漓画之言,女孩深感其中的不可思议。
“那几日,我与庄雅抚琴时……”
“我记得她曾与我说过…..”
“她儿时入宫时,他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位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嗯。”
“这一切,可是…..?”
侍女疑惑的瞳色与女孩的双目交融在稠夜中,若颜思虑了片刻,又缓缓挪开了脚步……
“也罢,这些话题过于沉重…..”
“我们…..不说也罢。”
见女孩向自己投来了若无其事的坚强笑容,春蛮附和着点了点头,赶忙又扶过了若颜的手臂。
“我们…..说些开心点的事吧。”
“小姐想说些什么?蛮儿陪您!”
“你说…..”
“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可是像王爷还是像我?”
女孩侧目笑眯着眼,与这闺中密友边走边聊了起来。
“小姐,依蛮儿看,如果是位小郡主,定和小姐一样是位绝世佳人,而…..”
“若是位小世子……”
“定如王爷一般,可成为一位位霁月清风的疏阔男儿。”
“瞧你这小嘴,越发会说了,可是和绣莹她们学的口气。”
女孩嗔怪着笑叹,又伸手勾了勾春蛮娇俏的鼻头。
“小姐,您别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呀。”
“但是您…..”
“没有……”
“但是…..”
…..
“您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嘛?”
无人之地,两人放下身份约束的谈笑依旧如未出阁时的模样。随着三言二语的谈笑渐渐淡去,这双双娇倩身影亦越走越远,接而渐渐模糊在了宁静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