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信王,皇帝总是忍不住想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自然是个漂亮人物——皇帝年轻时就漂亮,他们俩的孩子也漂亮。
皇帝当时是一个闲散王爷,半点儿与兄长争位的心思也没有。他在姑姑的庄子上住着闲玩。虽然家里已经有了王妃,但是照例,他与王妃并不十分恩爱,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姑姑的庄子上有一个教书的秀才,秀才有一个女儿,那女儿风清月朗,什么叫一见钟情,这就叫做一见钟情,什么叫天雷勾动地火,这就叫做天雷勾动地火。女孩子也动了情,委屈巴巴做了他的侍妾,两情相悦间生了他们的孩子,也是即位后的第一个孩子,然后别的孩子咕噜咕噜往出生。五年后,这个女人死于产厄。皇帝险些疼死过去,诚然这个女人在后宫中既不是顶聪明的,也不顶漂亮,可她是可着他的心长的,相对那些聪明伶俐的人,她傻得可爱——别人是嫔妃,她是老婆,一年里总有六七个月的时间,她被禁足在自己的宫院里面,而他,忙里偷闲来陪伴她。
她的宫院是整个皇宫最大的,小溪、水潭、麦田、鹅鸭等等,即使不出去,也有的玩。皇帝闲暇时便过来陪她捕鱼、捡蛋、烧烤,一如他们在农庄上过得一样。儿子会走了,会跑了,可怜园中的孔雀和锦鸡,尾羽被揪得七零八落。
皇宫里的霸凌从来都不是缺吃少穿、推搡抓挠,都是奔着性命来的。保才霍出命去护着弟弟。皇帝索性把他二人送到公主府,狠下心不再看他们一眼。
……
对于儿子挑中的这个女人,皇帝不想多说什么。儿大不由爹,说什么也白说,皇家的人,事事有人掣肘,难得能这样心心相印,总比儿子打光棍儿强。他真的服了自己这个儿子,宁可放出一个萎阳的名声,也不将就。
流连很想跑到窗边好好看一看外面的焰火,偏这个男人把她抓得死死的,怕她跑了一般,黑着个大脸,倒象是谁欠了他的一般。来客都很识趣,没有傻瓜。
窗外满天的烟花,屋里的人忍不住欢呼。流连的脸明明灭灭,信王痴痴地看着她。
底下的人都知道有流连这么个人,她是王爷的心头宝,但是没几个人真的见过。这一次她的亮相,确实惊住了所有人,单就人材说,这个女人绝对胜过所有的王妃。
皇帝没有心思看烟花。这个儿子除了不听话,倒也没什么毛病,他把这个荒凉偏僻的放州治理得红火热闹,相对而言,一个女人真不值什么,况且又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身女人,皇帝闭上眼,不去看那个糟心的东西,想他的娘,最是温柔娴雅,这个逆子随谁呢?
流连小心翼翼伺候老头儿的饮食,亲自下手,精心应对。老头儿会跟她闲谈几句。
信王唧唧歪歪的,流连耐心劝了几句,信王气得几乎要拂袖,流连扯住袖子好言抚慰。
老头儿瞥了随从一眼,他躬身道:“大哥,现官不如现管,跟他别扭,你能落什么好?好歹哄得他高兴了,能吃什么亏?又不费什么劲儿!打发他高高兴兴地滚蛋,回了京也不至于反过来咬你!乖!听话!”音调声色竟活灵活现,跟流连站在面前似的。这个逆子是一根歪桩子,难得这个女人不嫌弃,还为他考虑,皇帝闭上眼,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难得流连老老实实地没捣蛋,信王的小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流连陪着老头儿在城里散逛,老头儿一路夸赞,流连识趣地拍马屁,老头儿兴致大发,越走越远,索性出了城,说说笑笑的。
信王仓皇而至,流连聊得正高兴,愕然看着他。老头儿淡淡的,没想到儿子的软肋竟是这个女人。
斥退从人,信王老老实实地跪下,他真的怕了。流连心心念念要替夫报仇,对于这个老头儿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天家父子情浅,况且老头儿不缺儿子。
老头儿的儿子不少,但是他亲自哄过抱过换过尿布的,只有伏在脚下的这一个。每逢他不舒服,喂药是一桩难事,他的娘急得要死,皇帝抱着他,他的娘往下灌药,儿子气得打挺,妈妈哭成个泪人儿,爹爹急得满头汗,并不比别的年轻父母高明。如今他长大了,装模作样称他父皇,皇帝不想跟他费话。
跪的时间长了些,信王福至心灵,改口叫了声爹爹。老皇帝险些落下泪来。他那么多儿子,唯有这一个,叫过他爹爹,而他也像爹爹一般陪着他抓鱼捞虾,喂他吃饭。
“起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儿子长得竟比自己还高了,想想也是可怜,父子二人十多年没这么单独呆在一起过了。皇帝一丁点儿做唐明皇的想法也没有,诚然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中的漂亮罢了,还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儿,就算她是天下第一的绝色,老头儿也犯不上抢儿媳妇。皇家的儿媳没有丑的,这个女人虽然比别的王妃有趣些,可她不事繁华的样子,实在不符合王妃的身份。
“恒儿,你很缺钱吗?怎么这个女人如此简素?”
“爹爹,她嫌首饰压得头痛,最不喜插戴。其实她的首饰很多的,而且她只穿素色衣裳,并不是儿子小气!”
“哦?那她倒是一个节俭持家的人了!”皇帝的话中有浓浓的讽刺意味,皇家的人,哪里用得着节俭持家。
“不是的,她只是不喜富丽繁华,倒是谈不到节俭。爹爹,我送入宫中的年礼,几乎全是出自她的主意,是儿臣亲手所制。儿臣手中几宗赚钱的买卖,大都是她帮忙经营,说起来,放州的军民,大都得过她的好处!”
“哦?是吗?”皇帝有点儿不敢相信。不过儿子把功劳往她身上堆,也不难理解,只要他喜欢,别的都是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