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闷得厉害,流连手执一杆笔在练字。她屏住呼吸,头上冒出了汗,字儿依旧没什么起色。
最近,家中俗务理顺了,仆妇们名司其职,老太爷也丢开了药碗。家中其实没什么事务。林家只有一百多亩祭田,由看坟的耕种,秋天送来几千斤黍子豆子什么的,因是旱田,一年仅种一季,只要把旧粮换成新粮,然后封缸即可。这点儿粮食其实卖不了几个钱,存储粮食主要是防备灾荒的意思,家中日常吃的米面都是在铺子里买现成的。这些事儿不归流连管。家里也没有商铺,因为没有圆房,红白喜事也不用她出面,所要操心的不过是衣食住行罢了!没什么难的!
家务事儿理顺了,老太爷身子健旺了,流连的事来了:老太爷开始教她习字念诗下棋,气得流连直想打自己嘴巴。念诗也就罢了,老祖宗殚精竭虑写这么多诗,不就为了让人念吗?念就是了!写毛笔字儿,可要了流连的亲命了!老太爷还是给她用的新笔,流连简直要哭了。写字也就罢了,还要学棋呢,流连不寒而栗,每逢老太爷讲什么大飞大龙大关大眼大盘大跳小飞小尖小目小盘小侵子力上扳下扳下侵飞压飞攻飞补飞枷飞封飞镇公活公气双活双关双打双虎双吃双劫双盘内扳内气反夹反打反敲反提反吃反征反点反扳引征开拆开劫开花不入长生长考长气见合见损气合,流连的头就足有柳斗大,吐槽道,难道这是区区儿我等凡夫俗子不花钱就可以学的吗?知道老头儿是好意:为了让自己与林珩更志趣相投!可是,同时学这么多很累呀,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累!
林珩在外边儿咳了一声,自己撩帘子进来。许是为了答谢流连帮他收拾屋子,林珩常给她买些小礼品,或是小食或是脂粉,或是别的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儿,估计他每月一两的廪膳银子全花在这上头了。流连猜不透这个小长方盒子里装得是什么,难道是手机,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家翠姑娘呢?”
因为流连从不给翠翠立规矩,林珩常戏称翠翠为你家翠翠。
“去把花样子给蒋姨娘送回去了。”流连替翠翠打了个掩护,其实翠翠是找玉露玩去了。
林珩拿起流连的字瞧了瞧,叹口气,又放下了。风吹得竹帘呱哒呱哒直响,流连有点儿脸红,讪讪的。林珩道:“这是一盒儿木匠用的笔,你先用着,省得你天天烧柳条儿炭了……”话音儿未落,一个巨雷炸响,流连嗷儿地一声,窜入林珩的怀里。真的,流连真的是被吓着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连渣男也不怕,就怕动静大。流连带过的徒弟,每次开抽油烟机之前,都会告诉她一声,免得吓她一跳,每个人都会迁就她这个小小的缺点,这个缺点让人明白,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厨,其实还是个小女孩。
林珩吓了一跳,见她脸都被吓黄了,忙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大雨点子劈里啪啦砸下来,流连镇定下来,忙往外挣,林珩却不肯松手,脸轻轻贴着她的脸,“傻瓜,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啊!”流连老脸一红,心砰砰乱跳,这合适吗,会不会教坏小朋友?要不推开他?推开他肯定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这屋里这么冷,抱着能暖和点儿吧?流连索性将头深埋在林珩胸前,享受这个温暖的怀抱。
“官人……”
“叫珩郎!”林珩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流连的脸庞,划了划她的鼻子“不听话就打屁股!”
“珩郎,”流连觉得自己牙都酸了,不由打了个寒噤。
“是不是冷?你的手这么凉,快去披件衣裳。我给你拢个火盆去。”
“别别别,六月里用火盆,怕是会笑掉别人的牙!我是想说妆台上有一壶红糖姜水,你先喝一碗吧,屋里有些冷!我去找件衣裳穿上。”
林珩依言倒了一杯玫瑰红糖姜水,还是热的,喝了下去,又替流连倒了一杯,见流连穿了一件浅紫菱格夹披祆出来,胳膊上搭了一件烟灰素缎夹袍,递给他,“你也加一件儿吧!屋里有点儿冷!”
林珩依言穿上,肥瘦长短正合适,知道是她做给自己的,不由问道:“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不给我送过去?”
“傻呀?谁六月里穿夹袍子?八月里给你也不迟!再说,还没完工呢!”流连说着端起糖水一饮而尽。
林珩点点头。屋里的气氛微妙起来,流连的脸略有些烧,便干咳一声,起身又倒了一杯玫瑰糖水,小口儿轻抿。林珩凝视着她,轻声道:“叶儿,过来!”流连哪好意思,只低头喝糖水,硬装听不见。林珩站起身来,流连趁机溜到里面屋,站在窗前看雨。林珩微笑着撩帘子进来站在她身后。流连的耳朵都红了,一本正经看着窗外,再不肯回头。
林珩环视了一圈内屋,石床上的罩子吸引了他的目光,紫色的面子,满绣金色菱形格子钱币纹,四围如流水般垂下,如同梦幻一般美好。
他将流连拥入怀中,下巴搁在流连的肩头,偎住她的脸,轻轻吹了口气,“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床衣,给我做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流连蚊鸣似的嗯了一声,林珩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流连试探着将头枕在他肩上,很舒服。忽然,流连想起一件正经事,“珩郎,上次的荷叶和藕带从哪里摘的?”
“做什么?荷叶是寒凉之物,别乱吃,改天我再给你采。”
“爷爷这几天胃口不好,新荷叶做的粥更好吃,还有酸辣藕带,爽口开胃,能让人多吃半碗粥!”
“瓜瓜儿,你在这后院儿住了有半个月了,就没发现合欢树后边儿有个小门儿吗?在咱们家花园里采的。不过你不许去,我明天回来给你采,听见了吗?唉,想当年咱们家的花园也是数得着的,只是,可惜了。”
流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关系,等咱们东山再起后,重新盖起来就是了!”
“谈何容易!亭台楼阁的有钱就能盖,那些花草树木呢?咱家的枸杞树,汤碗口那么粗,二三丈那么高,枝条像垂柳枝一般,你在哪里见过?还有石榴,红花儿的白花儿的,黄花儿的,重楼子的,都有水桶粗细,都是足足一百多岁的老树了!……”
林珩怅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