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随东方凌入宫时,便料得之后将被审讯、关押。
东方凌不曾言语片字,只漠然为安月白带路。
安月白心知,自东方凌处探不得讯息,只得求诸己身。
她静释出蛊,探得蓝烟正被带向一处宫殿。
安月白将传意蛊再植入其耳,彼处蓝烟耳中一痛。
蓝烟曾中过传意蛊,自然知晓此痛感是何物。
传意蛊既入耳,她便知知安月白已然入宫。
蓝烟余光锁视身后两列宫女,行时微微抿唇,面上瞧不出分毫异样,只传意安月白道:
“圣上既已令人带你入宫,想必你已猜到是何缘故……我替你入府之事,恐已令圣上生疑。”
“嗯,我已猜中。”安月白传意道,听蓝烟匆匆传意:
“昨日,圣上要我为东方姑娘号脉。我虽匆忙补过医术,却并不精通,想来已出破绽。”
安月白一面听着蓝烟传意,一面已被东方凌带至另一处宫殿。
此宫与蓝烟所往那宫为对角,相去甚远。
想来,是皇上孟擎啸为防她二人互通音讯,特意为之。
“青蓝姑娘,圣上邀您暂住于此。这段时日,自有宫人为您传膳更衣。”东方凌冷道。
她说罢,不待安月白答复,只令其红翎女军轮番看守安月白,方运功离去。
“今日圣上见我,说是邀我与昭贵妃一道叙旧,却提起那时你与古婧灵一同入宫,为贵妃娘娘接生之细节。”蓝烟传意,“算着时辰,当是在他试我时,圣上便已令东方凌去紫宅提你入宫。”
“事已至此,只怕圣上远非疑心。”安月白眸光一寒,“他,是早已心有定案,特来试你我。”
蓝烟久默,须臾后又传意道:“既有定案,又为何不审讯你我,却是这般?”
“他虽并未审讯你我,却将你我二人分别押入各宫,是要待你我二人意志崩塌,方来收网。”
安月白传意之间,忽然一顿,传意蓝烟道:
“我已探得黎棠二人,之后我你再相传意。”
原是她方才释观云蛊于宫,见得黎棠二人正被红翎女军审讯。
她二人鲜血溅衣,斑斑点点,甚为扎眼。
一红翎女军向小黎斥道:
“你早已非处子,可她本得翎主青眼,守身守心。翎主令你二人入紫宅,协掌印,岂料你二人暗自相好?”
“已入红翎,却私相磨镜,亵军渎令,如何对得起翎主?更有何颜面对圣上?!”
小黎箕踞而坐,“是我一人强污的她,与她有何关系?原只需问我一人之责便是。”
“自是要问你之责。”东方凌之音传入,转眼间已行入室内。
“翎主!”众红翎女军齐道。
东方凌扬手,示意诸红翎退下。待到众人皆去,方一鞭束上小黎之身,俯视其眸:
“你违背军令,私玷同军。若依我私心,纵是千死万死亦不为过。”
东方凌话音方落,将小黎定于桩上,一手拎起小棠:“可如今……罚你,不如罚她。”
小黎目眦欲裂,却丝毫动弹不得。而那侧,小棠虽是极痛,却并未痛吟一声。
小棠喋了一口血,向小黎浅笑:“我无碍。”
“无碍?正好。”东方凌冷笑,一面提笔,睥睨黎棠二人:
“你二人,现就将随温荆身侧后之事悉数道来,不得有假。兴许圣上看后,能额外开恩,留你二人一条生路。”
安月白牙关本紧,早已咬得几欲碎裂。听至此处,不由气血上涌,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压下。
时至今日,她不怕黎棠会尽数托出。
若真那般,她一人担过所有,再传意云觞,要她带温荆远去就是。之后,是要他入青虹亦好,出正朝亦罢,定不会令他涉险。
可正此时,她却听得小棠一字一句道:
“我二人自入紫宅,除私情逾矩,所观所见,所行所为未有丝毫不妥,掌印更是如此。”
安月白眼眶顿湿。又听得小黎缓缓道:
“翎主既问,我便述来。先皇崩前,紫宅被抄,翎主令我二人伴于掌印身侧,护其安然。”
削流寇,破蛮族;入韩邰,闯西戎……
小黎欲就这般,一桩桩,一件件,将温荆如何效力圣上之事一一叙尽,却被东方凌忽的打断:
“在紫宅久了,还学去了兜圈子。”
安月白拳心大攥,听那东方凌道:
“我要听的,是安月白——就是那将府的古玥欢。”
早前,安月白曾听翟青与长兄说过,圣上武功甚高,堪布结界。
此刻听东方凌问及,一念之间几欲出手,可终究止住。
若她此时以蛊出手,不过是此地无银,自曝她能以蛊听音罢了。到时,若孟擎啸再布下结界,更无法传意诸人。
到了那时,不但无法自柳儿处得知紫宅情况,无法传意蓝烟,更无法联络古婧灵与云觞,才是真真自乱。
小黎抬眸,望着东方凌开口道:
“四年前,掌印自高澜处,救回一女子,带回紫宅照料……她便是安月白。”
“她擅毒会医,对掌印助力颇大,被掌印收作义女。”
小黎说至此处,咳出几缕血丝,又道:
“一年前,她被将军寻回。皇恩浩大,圣上晓谕天下,道掌印义女安月白已死,又暗令将军接其入将府。”
“自此,再无女医月白,只有将府玥欢。”小黎唇角皲裂,听得东方凌问:
“我既令你二人跟从温荆,他又为何派你二人随那古玥欢入将府?”
小棠回道:“翎主,王妃久落市井,待到及笄方归家,自有诸多不应之处。”
“掌印知我二人伴她已久,办事上心,令我二人随侍左右,授其礼仪。”
“呵。”东方凌冷道:
“上心,着实上心。你二人伴她闺中,又随她出阁,我只问你们,那古玥欢嫁入王府后,可有异样?!”
“女子一朝嫁为人妇,便一日一日愈发沉稳柔和。除此之外,并无异样。”小棠直视东方凌道。
“她出嫁前,将府新收了一哑婢,叫青蓝,深得古玥欢喜欢。”东方凌起身:
“既如此,那古玥欢为何不将她一道带入亲王府,却要将她送入紫宅?”
小黎道:“王妃本就孝顺,紫宅中无人不知。她出阁时,念及掌印救命之恩,再塑之德,便要那哑女入紫宅,替她回报……”
未待小黎说罢,东方凌已然鼓起了掌,一面哂笑道:
“好,好。”
她行过黎棠二人,冷道:“事已至此,你二人依旧不愿如实相告。来人——”
“翎主!”
“自今日起,无我命令,不得为她二人送饭递水,更不得为她二人包扎伤处!”东方凌深深气结,拂袖而去。
“是!——”
安月白运蛊观罢,忙无声调蛊为黎棠二人疗伤。
这二人为她与温荆,竟真守密至此,她自要让黎棠二人无恙。
蛊虫无声无形,顷刻进入黎棠之身。此为自内修复,却并不疗愈表皮。
如此这般,纵内里已然恢复了八成,肉眼观那表皮,仍是重伤未愈之态。
黎棠二人被拘于红翎暗夜牢房中,无光无食。
过了不久,却皆觉身体暗愈,不由相视一眼,猜是安月白出手。
二人望向地面,见得流光蛊传讯,正是安月白传讯道谢。
小棠摇头,近乎无声道:“纵使不为姑娘与掌印,单就我二人私情,也终有今日,不必言谢。”
“她今日审我二人,只怕紫宅愈危……”小黎低语,“姑娘还是多多顾及那边,尽快设计搭救掌印罢。”
安月白撤蛊后,不到一个时辰,又听柳儿传意道:
“姑娘,真教婧灵夫人说中了……您被带回宫中后,紫宅下人俱被拘于宅中了!”
“宅外尽是便衣暗卫,宅里……他们已破开老爷的书房,将密室中的物件悉数带了去!”
“甚么?是何时带去的?”安月白传意急切,柳儿道:
“怕是去得早了!方才他们让我与洛竹姐姐烧火做饭,我才发现书房处一片狼藉……”
思及密室中那幅画,安月白不由心底一沉,忙运蛊察探孟擎啸。
这一探听,却正听得孟擎啸下令,派人亲往西戎,另派官员去亲督西戎祈福之事,即刻接那温荆回京!
安月白心下一紧,忙据寻踪蛊探察云觞所踪。
云觞仍在半途,按此速度,约莫最快也得明日正午才能抵达西戎。
“云觞得令。”安月白传意,“圣上已派人入西戎,要接掌印回京。”
云觞闻此传意心中一惊,又听安月白传意道:
“我以青虹圣姬之名,命你遇掌印当日,便即刻将其转移,切不可让其被正朝人士带归。”
“……是!”
不觉入夜。安月白再探良霭,发觉她方位正逐渐返京!
良霭无痕,她当真奇速无双。安月白心中稍有慰藉,几乎可定,这两日良霭已寻得孟玄溯,正带人回京。
正此时,宫殿中却忽飞入一只蜜蜂,正落入她指尖。安月白心觉有异,召蛊皇出体,读了那蜜蜂虫语,方知是孟玄溯以驭兽虫传讯——
“小玥欢,莫害怕。我已随良霭返京,江流去西戎寻温荆了,定保你心上人无虞。”
闻听沈江流入西戎护温荆,安月白心石稍落,却并未舒展眉心。
与此同时,翟青正安抚莫棋仙:“仙儿,你先别急。眼下皇上只说要带掌印回来问询,却不曾对王妃和青蓝作何发落,就还有转机。”
“师父说得倒好,若真待那时,一切已晚!”莫棋仙左右踱步,终被翟青制住肩峰:“仙儿,你听我说……”
“为夫即刻就去见皇上,你要乖乖呆着,不要轻举妄动……”翟青说着,话音一低,“更不能去私见白儿,懂么?”
望着翟青那双赤瞳,莫棋仙终是点了头,目送翟青离去。
翟青到了殿外,令太监前去通传,却只听他们低眉传话:“国师,皇上说了,今儿不见任何人,您请回罢。”
“你且去通传就是。”翟青含笑。
太监惶恐,又陈述了一遭,却见那赤瞳国师一立眉,只得乖乖儿去替他通传。
不多时,那小太监回来了,赔着笑小心道:“哎呦,国师大人,这皇上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好个不见就是不见。”翟青眸光一凛,又听那太监道:“皇上还说了,这几月国师操劳,特许您携祭祀出宫探亲,与老太公团圆几日。”
闻言,翟青心知,这孟擎啸已不愿任何人就安月白之事找他,更打好算盘要支开他了。
殿外,翟青谢恩谢得分外规矩,正要离去时却听得孟擎啸命东方凌带几人入内。
翟青即刻以银雪蚁知会了安月白,便不再停留,当夜领了莫棋仙出了宫。
安月白运观云蛊察探时,正见殿中跪着一女子。那女子妆容甚重,衣着艳俗,眼见是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子。
孟擎啸命其抬头时,安月白亦是心中一惊。那地上女子,虽脂粉甚浓,却亦能辨出其真身——
是碧春!
当日,温荆打发阿桃与碧春离宅。人牙子将那将阿桃卖予人作妾,又将碧春发落去京外一偏处青楼,作了娼妓。
今日,东方凌奉皇命带她回宫,与蓝烟分别看押;又刑审黎棠二人,却并未自二人口中问出她与温荆有私情。
此时孟擎啸又召这碧春……安月白心中一重,忽觉殿内气压变化,知是孟擎啸于殿内布下结界。
殿内只有孟擎啸、东方凌二人,孟擎啸的结界正好不出殿外。如此这般,于殿内讲话,殿外将无人知晓。
安月白不愿他探知到她用蛊,早将观云蛊抽离殿中。她虽不知碧春所言为何,但大抵亦能想到,这碧春便是谣言源头之人。
殿内,孟擎啸悠悠开口:
“是你传出消息,说亲王妃寻人替嫁入王府,真身却匿于紫宅,与温荆有私。是也不是?”
金銮辉煌,帝王冷颜,碧春不由身躯微颤,却立时答道:“是!”
想起安月白,碧春不由得粉面微狞,跪着挪向前,泫然开口:“皇上,皇上,奴早于紫宅中时,就已意外得知了那古玥欢的真身……”
“正因此,奴被掌印赶出紫宅,贩入烟花之地……”碧春垂泪,听孟擎啸道:“现你已见着了朕,可将在紫宅中的诸事一一讲来。”
碧春心中大喜,忙沾泪,一面清嗓道:“早在掌印收义女前,我便已在紫宅中作活。”
“掌印携义女自韩邰回宅后,我们这些下人便再未见着月白姑娘。后来,我们便听说,月白姑娘不治身亡。”
“可月白姑娘会毒,医术又那般厉害,岂会那般轻易便身死?”碧春攥紧衣袖,“我虽心有疑虑,却很快淡忘了。直到……”
“直到那日,将军府的玥欢小姐强闯了紫宅。”碧春道,“她虽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我这几年见过安月白,又岂会认错?她正是安月白!”
“她那日强闯紫宅书房密室,分明是会武擅毒的,我们都拦她不住。”碧春道,“那日她走后,掌印左手已然血肉模糊,更被她伤了身子!”
“虽如此,掌印却不追究她一丝一毫,还严令我们这些下人不许多言。”碧春言至此处,恨意更深:
“这更说明,古玥欢与温掌印早已相识,更有旧怨瓜葛,否则何至于此!”
“待到那古玥欢嫁入王府,青蓝入了紫宅,她虽是哑女,却能驭蚁困我,分明是会毒擅蛊的。”碧春道,“她还曾为掌印制作药膳,却不曾看过方子,是早有医术。”
“非但如此,早在古玥欢是安月白时,她就与柳儿交好;待到那青蓝入紫宅后,更是与柳儿同吃同住,宛如姐妹。掌印他……”
“掌印他,还特令青蓝入住月白姑娘曾住过的木居,处处照顾青蓝,宛如、宛如……”碧春一顿。
“宛如甚么?!”孟擎啸语气稍急,听得碧春一抖,继而颤唇道:“宛如,宛如夫妻一般。”
孟擎啸眉心突突,又听那碧春道:“奴所言句句为真。在掌印发落我后不久,我就听闻,掌印收了青蓝,作了他的房中人。”
“之后掌印奉命西行,还带上了青蓝,皇上您还曾赏青蓝千金……”碧春眼底淬毒,又道:
“此番北利大捷,奴听闻那青蓝使出的一招万骨录,实是蛊术!您可曾疑心,她怎这般堪用?实是因她就是……”
碧春愈说愈快,却只听孟擎啸一声:
“够了——”
此二字一出,气流震得碧春瘫坐一旁。她忙伸手支起身子,就忙不迭向孟擎啸磕头:
“皇上息怒,皇上明鉴,奴所言句句为真呐!”
孟擎啸并未有何动作,殿中只听得碧春磕头之声不断,一边道:“那安月白就是古玥欢,就是后来的青蓝呐!她,她会易容,皇上您莫要被她欺瞒呐——”
是时,将军府内。
“婧灵,你、你!”古烈渊唇瓣发抖,已然气结,“你当真心大,她已被东方凌带入了宫,你才告知于我!”
古婧灵伸手向古烈渊背后,为他顺气,“我本已答应月白,她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稳住你……可你我是夫妻,我不能再瞒下去。”
“现下她已入了宫,又说,出任何事都不愿牵连你我与昭贵妃,即便你真入宫为她求情,也只能让月白忧心……”古婧灵道。
古烈渊本已气极,可对上古婧灵那双泪眸,却又只得一拳砸向桌面:
“她是我妹妹,从前我护不住她,现下就是搭上命,我也要她活着!”
“说得好!——”一道男声入室,古氏夫妇一回眸,正见翟青莫棋仙。
古烈渊愠色未退,嗓音微变:“翟大哥,你怎么……?”
翟青一笑,“皇上料得我与棋仙要为白儿求情,赶了我二人出宫。我二人已见了老父,老父亦赞成我二人来寻你们,共同谋救白儿。”
“她是我师妹,又救过我夫君,我定不会坐以待毙!”莫棋仙道,上前一步。
古烈渊心言甚多,到口边却是一字不得出,只得向翟青重重点了点头。
而古婧灵含泪而笑,上前携了莫棋仙之手:“我亦是如此。”
“如今圣上不见任何人,我去都挡了回来。”翟青正色道,却听古烈渊道:
“若是明日晚前,王妃与青蓝还未得释,我便打头阵入宫求见。”
众人皆望着古烈渊,见那他眉眼甚笃:“家父已故,我是她长兄,自是要接她回家的。”
“……好。”古婧灵率先扶上古烈渊之臂,“烈渊,我陪你。”
第二日里,东方凌见从黎棠二人口中拷问不出甚么,便只得将已有讯息整理出来,回报圣上。
孟擎啸听罢未置一词,只心中不断盘算着昨夜碧春最末一句。她说,安月白,古玥欢,与青蓝,俱会易容。
这诚然不假。她是翟青之徒,自当会这些。孟擎啸忆起,在孟擎舟寻他赐婚前,她以古玥欢之身入宫,方才不戴假面。
如此说来,易容为青蓝入紫宅,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可若当真如此,那嫁入亲王府的真青蓝,又是何人?
安月白已与蓝烟传意。蓝烟传意中说,虽婚后与凌亲王情谊渐笃,但他从未怀疑她并非真古玥欢。
前几日,亲王离京前,还说归来时会为她带来心仪之礼。可那是彼时,而非如今。
眼下,圣上虽未刑审二人,更未给她们定罪……可若亲王归来时,得知她二人此事,定然是会弃了她的。
安月白亦把握不明凌亲王那侧会如何。毕竟当日他求娶的是将府玥欢,难保他会否介怀。
傍晚间,却见那东方凌入内。
“圣上有令,命吾等为姑娘验身,请姑娘勿怪。”东方凌说罢,众红翎女围上安月白。
验身?原是要测她贞洁。安月白伸臂,便于红翎女宽衣。
东方凌移开了眼。
安月白未停幻蛊,因而诸红翎眼中之她,不过是青蓝那副无甚出彩的容颜。
可纵是这般平平的容色,待到衣衫尽褪时,诸女亦不由得动作与呼吸俱是一轻。
她青丝乌甚寒夜,肌肤胜却雪玉。曲线自妩,纤长动魄;肌理若画,无言倾国。
安月白无暇顾及那些,只兀自躺于床侧,不由微微攥拳,心中脑中俱是温荆。
那人说,再等等。
那人的眉眼,于寒冷中愈发分明,教安月白不禁微微战栗。
众女皆未料得,她竟是完璧一块,不由神色微露讶然。
安月白却并不欲再讲一字。待到检毕,麻木起身穿衣,诸红翎女方欲助她,却被她无言避开。
东方凌亦心中惊愕,却面上不显。见安月白不愿再被他们碰触,便对诸女道:“我们走。”
不觉已夜。皇上孟擎啸依旧下令不见旁人,独自一人在殿。东方凌去复命时,却见那殿前跪着那一品大将军古烈渊,他身侧正是那将府正妻古婧灵。
东方凌行了一礼,进了殿中。至于圣上身侧,方将所验吐露于孟擎啸。
孟擎啸微眯龙眸,一面开口:“完璧?”
“……是。”东方凌道,见孟擎啸瞳色如渊,不由垂眸。
如此说来,那安月白还真是青蓝了。孟擎啸一笑——若他先前所思把握有七分,此刻便是近十分!
纵温荆已身残,可青蓝既是他房中之人,便无由这般久还是完璧。除非……
除非她是他心尖之人,他才不愿污了她,为她留着退路。
“皇上,大将军携其妻跪于殿外,已有一个时辰了。”小太监来报,却只见孟擎啸摆手道:“下去罢,朕知道。”
“可……”小太监吞了口唾沫,孟擎啸抬眸:“嗯?”
“可昭贵妃娘娘,亦在殿外求见皇上。”小太监小心道,见得孟擎啸龙颜一黑,不待他动怒已然急急退下了。
古雪娉来时并未带皇子,独一人带着宫内大宫女来了。闻听罢小太监回话,亦行至古烈渊身侧,兀自跪下。
“娘娘,你……”古烈渊开口,却见古雪娉摇头:“本宫与你同出古氏,更为堂姊弟,不必多言。”
“若无玥欢,只怕本宫早与皇子一道身陨。”古雪娉道,“今时今日,本宫亦自当为她。”
不多时,国师翟青携祭祀莫棋仙同至,亦于古婧灵身侧同跪。小太监见状,忙再去殿内通报。
“朕不见。”孟擎啸道,挥毫未歇,“他们若愿跪,便跪着好了。尔等按时送了餐食去就是。”
“喳。”小太监领命,下去为五人传话。
五人听罢,俱未言语。孟擎啸如今之态,正在意料之中。安月白是他们亲友,他们之态,便在于今时与未来之坚持了。
“毒丫头,非你一人有心性,甘为我们一肩抗。”古婧灵暗思,“你才不知,我们能为你作至何地。”
早在入宫前,古婧灵便运蛊王切断了安月白蛊皇之探听。因而,今时殿前五人同跪,安月白未曾知晓,更无处来劝。
五人就这般过了一夜。
此夜,安月白亦是少眠。云觞被沈江流中途追上,二人俱是今夜抵达西戎,片刻前才见过了温荆。
云觞已传意回安月白,道门主将协助她一道转移温荆,并未告知温荆缘由。
可不知怎的,安月白只觉心口突突,并不安定。熬至头痛方才休眠一时,却有噩梦缠身大汗醒来。
短短几日,她一梦便梦着温荆。
有时,梦着温荆被押送回京,孟擎啸要他下狱,她情急之下与孟擎啸动武,却是战不过分毫,温荆为护她吐血而死。
有时,又梦着二人被一道问斩,她众亲友却将她救走,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血溅当场……
不过几日,她止不住清瘦了去。可醒来时,却再无法以蛊皇探察云觞良霭二人方位。
第二日正午时,安月白却又见孟擎啸跟着东方凌,进了此宫。孟擎啸见了安月白,伸手示意东方凌出去等候。
待到东方凌走后,孟擎啸方开口道:“不必再探,朕已在你处与亲王妃处布下结界,你已无法再运蛊力。”
无法再运蛊,便是幻蛊于此结界亦无效,孟擎啸已见着她真容。
安月白起身,见得孟擎啸面色无波,对她道:“见朕,为何不跪?”
一时寂然。安月白咬唇,继而扑通一声,跪于孟擎啸身前。强自压下心中万般波动,竭力如常道:
“民女青蓝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再自称青蓝,朕都已经知晓了。”孟擎啸并未令安月白起身,只自上而下睥睨道:“你,是安月白,是古玥欢,也是紫宅青蓝。”
安月白瞳孔微缩,周身之血几欲凝固,却并未声抖,只对孟擎啸道:“皇上,万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万事?”孟擎啸冷笑,眼底却是深不见底,“……你曾佩假面,不以真面见朕,是为欺君。”
“鼓动旁人替嫁,抗旨不遵,是为忤逆皇命,累及氏族。”孟擎啸瞳色愈深,“生而为女,辱没女德;寻人替孕,混淆皇血。”
“凡此种种,不忠国君,不孝父兄,背弃夫君……现下却来说甚么‘与旁人无关’?!”孟擎啸冷喝,一把扳起安月白下颌:
“安月白,朕问你。你做这些之时,可曾想过亲族旁人?”
安月白面色微白,却并未移开双眼,又听孟擎啸讽道:
“可怜你兄嫂、同门俱在朕殿外一排跪倒,为你请命;雪儿身为贵妃,亦一道撑着,到今时已满一日一夜!”
听闻众人皆为她请命,安月白心中凉透,自责蚀骨。
青虹门人已为此事领命奔波;黎棠已为她服刑仍不泄密;紫宅诸人已为她受拘不得动;现今竟连亲族师门亦为她之事作至如此……
“与掌印无关。是我倾慕掌印,心术不正。”安月白道,“替嫁亦好,之后亦好,俱不关温掌印之事。”
“我安月白,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扯亲族同门。”安月白泪过玉颜,音愈铿然,“月白罪孽深重,请皇上即刻下令,我愿领受一切罪责,只求……”
“只求?”孟擎啸挑眉,听得那月白道:“只求您,放过掌印,放过我亲族师门,我安月白,九死不悔。”
话至此处,孟擎啸望见了她眸中之焰。
原道是那温荆逾越贪求,莫非……这二人当真有情?
“呵。朕可以放过你亲族同门。”孟擎啸微微后靠,“不过,你与温荆……倒是有趣得紧。他为你留着后路,你甘愿一死换他生。”
多惊奇。莫说阉宦,就是寻常男子,又有几人能得妻妾风雨与共,生死以之?就是他这九五之尊,亦难求这世间真心。
“可他毕竟是你义父,又与你有情……亦不能免责。”孟擎啸起身踱步,安月白攥拳指白。
她不惧一死,但这世间,她要温荆活。俯身凝视安月白:“朕想与你,作个赌约。”
安月白眸光渐锋,听得孟擎啸道:“若他不敢归京认罪,胆怯潜逃……朕便开恩,赐你一死;释亲王妃归府,不累古氏,万事太平。”
听至此处,安月白心中稍平。她早已派了云觞去送温荆出境,现下又有沈江流相助,定然能保他无恙,诸人安然。
“可若温荆归京,认罪伏法……”孟擎啸一笑,“朕便只斩他一人,绝不伤及旁人毫分,可好?”
安月白抿唇,攥拳过重以致掌心滴血。她凝视孟擎啸,道:“好……我赌。”
“哈哈哈……好!”孟擎啸起身而笑,推门而出前,对安月白道:“结果未晓前,你若身死,朕还是会依法治诸人之罪。”
安月白蹙眉:“皇上,不会有那一日。”
“呵。”孟擎啸微笑,出了门。
白日里,孟擎啸见过了安月白;入夜里,孟玄溯便已至皇宫。望着殿下古烈渊一行人,孟玄溯不由蹙眉。
古烈渊夫妇、翟青夫妇与昭贵妃皆是成年男女,便亦罢了;可昭贵妃那幼皇子,竟亦为了堂姑姑,下了课便亦跪于母亲身侧。
孟玄溯再看不过眼,不待太监通报,便已入了殿内,“啸儿,你过分了罢!”
孟擎啸起了龙椅,“皇叔折返,亦是为了那丫头么?”
“是又如何?”孟玄溯冷道,“若我不来,你是要将所有牵连之人都一一治罪么?”
孟擎啸失笑,即刻运功至于孟玄溯身前,对他道:“皇叔,我已与她作了赌约,您大可放心。”
见孟玄溯似有不信,孟擎啸遣了东方凌出殿,听孟玄溯道:“你传书于我,说令江流将温荆带回。我当日便与你说过,小玥欢是不得伤的,她心上的温荆更是!”
“我不管你的赌约是何,若你真要伤他二人,我便与江流一道救他二人出宫去,也好少受你熬煎!”孟玄溯道,孟擎啸听得扶额,笑道:
“皇叔,您请坐,朕与你慢慢道来。”
孟玄溯终于坐下,听孟擎啸一一讲罢,方蹙眉望向那青年帝王:“啸儿,原料你登基后,长进甚多;今日一听,你这性子仍是恶劣,不但无改,反倒愈重。”
孟擎啸无奈:“皇叔既来了殿中,便与朕饮上几杯,如何?”
孟玄溯挑眉:“甚好。”
安月白身处结界,无法探察外界如何,便只得强自镇定,又觉度日如年。
不知不觉,却是又过了两日。
古烈渊一行已然跪了三日三夜。待到这一日午后时,凌亲王亦入了宫。
孟擎舟归亲王府时,本采买了诸多蓝烟所喜之物,欲与她一道赏玩。
可他一归府,便知现今谣言甚重,亲王妃因此被圣上召入宫中,好几日不得归,便马不停蹄赶了来。
小太监为孟擎舟通报了去,却只得转述孟擎啸所言:“圣上有言,不见凌亲王,又让小的传话,说亲王妃一切安好。”
孟擎舟心中愈急,回首见古烈渊一行悉数跪去,索性于殿门外大喊:
“那般谣言,臣弟不信,皇兄又岂能相信?莫非皇兄之意,是要臣弟亦跪着求见么?”
殿中孟擎啸不答,凌亲王索性亦行至那五人身畔,一道跪了去。
孟玄溯望着此景摇头。那日酒后,孟擎啸要他不得提前去见安月白,他便亦未见安月白,只得令东方凌告知安月白,他会好生相劝皇上。
安月白闻听东方凌传话,只道知道了。现下里,她唯恐东方凌来传话,恐是温荆已归京。
既无法联络云觞,那便只能希望温荆已离境。至于孟擎啸处,未知会她温荆归京,便是最好的讯息。
可安月白到底落空了。
又是一日将晚,东方凌却来送安月白至圣上处。安月白不敢出言问询,唯恐是那人已归京。
不过几里宫路,安月白却已被冷汗浸湿。
不会的,西戎距京甚远,如何这般快便能抵达?安月白这般宽怀着,到了殿门前,见着了古烈渊一行。
她长兄青年英武,短短几日却亦憔悴消瘦了。她泪意翻涌,又望向古婧灵等人。
古婧灵、莫棋仙与昭贵妃俱是几日几夜未曾洗漱,互倚而眠,疲态难掩,纵是神姿已亦心悴。
安月白又见凌亲王于一旁跪着小憩,双眼下俱是乌青,便知蓝烟所嫁不负,登时传意蓝烟:
“凌亲王早已入宫,皇上不见他,他为求带你归家,亦与我家人师门一道跪于殿前,现已过疲,跪着睡去。”
不待蓝烟传意归来,安月白已踏入了殿中,身侧东方凌退出殿门,孟玄溯进入殿中。
安月白眸光定定望向龙椅上的孟擎啸,只见他停毫搁笔,对她道:
“可惜,你赌输了,温荆今晨已然归京。”
甚么?安月白心底大凉,只觉身形一软,被一旁孟玄溯扶住,又听孟擎啸道:
“不过,你我是赌温荆认罪与否,因而还未决出胜负。”
闻听此言,安月白已然冰泪顿下。认罪与否?温荆又岂会不认罪。
“为着公平,朕特许你藏于龙椅后,一同听审。”孟擎啸又对孟玄溯道:“皇叔,你看好她。”
他话音方落,孟玄溯即刻封了安月白的哑穴,又封了她奇经八脉。他运轻功,携安月白立于龙椅之后,又设下障眼法,使他二人得以隐身于殿中。
安月白心如死灰,听得孟玄溯在其耳畔道:
“玥欢丫头,我已设下隐身障。待会若你真失败,我自会带你二人离宫!”
闻听此言,安月白心中又燃起几分希望,望向孟玄溯时,泪眼中见他重重点头。
而不久后,东方凌终于将温荆带了上来。
此殿是皇上的私殿,本就无多少人。东方凌带上温荆后,亦退出了殿外。
殿外那六人所在,亦被皇上设了结界。孟擎啸不愿让旁人扰他之乐。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荆声起,却是嗓间微哑,当是这几日疲于赶路,音色甚疲。
安月白但听其叩首问安,已不觉双眼作痛,直痛入心。
方才她见着他上殿,已几欲神志崩溃。长袍难掩他一路风尘,双眸尽显他身心俱空。
他双眼已陷,唇瓣发暗,好似孟擎啸皇权之手一压,他与她便似大漠中的两粒沙,被碾碎作尘,灰飞烟灭。
孟擎啸并不令温荆起身,只携那御笔运内力向温荆头上一抖:
“大胆温荆,你可知罪?”
安月白心提至嗓眼——见那御笔穿过温荆掌印之帽,恍如刀锋,直插入墙壁之中。
清冷一声,温荆之簪亦被击碎,残渣遍地;发再难束,顷刻发丝垂背,颓唐如囚。
而他面上,却是一刹的心定之色,好似他早已料得会有今日。
他欲启唇,安月白却无力制止——他开口:
“臣知罪,臣认罪。”
若非孟玄溯扶着安月白,她此刻怕是已然跌坐殿上。泪意顷刻倾泻而出,张唇却不得吐露半字。
——你为何认罪?你又有何罪?是我先心悦于你,是我诱你至此,是我害你!
“皇上,此事与青蓝无关,系臣一己私欲,觊觎其色,斗胆行恶。”温荆一字一句,皆似凌迟之刃,划得安月白心胸俱痛。
——为何与我无关,是我为一己之私,不顾天理伦常,为何却要你承罪责!
“呵,果然。”孟擎啸说罢,掷下一卷轴:
“你密室中,还藏她之图,可见是你强迫的她。”
那卷轴跌落在地,一侧滚开。画中的安月白,含泪娇嗔,胜却世间万物。
温荆伸手去捞,将那画轴凝视甚久,一面喃喃:
“是,是臣。是臣迫的她……”
他唇瓣翕动,恍若如痴如魔,终止不住将画贴于胸口:
“是臣迫的又如何?!臣自那日自师父处见了她,便知她早晚都是臣的人——”
——不是的,不是……安月白心上淋油。
“臣不愿她回府,便派了小黎小棠去时时监视,她逃不出臣的掌心……”
温荆望着那画轴,眼白血丝尽显,再出言已然嗓音尽哑:
“臣不愿她嫁予旁人,便找人替她上了轿,让她一生都不得出紫宅!”
——不是的!安月白血泪无尽,是我一心要去寻你,是我找蓝烟替嫁,是我当入地狱,却为何你一一悉数揽过!
孟擎啸冷眼望着温荆,“你不过一介阉人,作至这般,竟也当是爱她么?”
闻听此言,温荆却是身形一震,继而梗了颈。
他深望孟擎啸眼眉,却是登时间下了泪,一面长笑道:
“这世上,臣不爱她,哪个爱她?——”
那笑容,半是噬心颓唐,半是强作狰狞,染了疯意,已透疯魔。
饶孟擎啸识温荆日久,一时竟亦不免看怔,却听得温荆道:
“臣爱她爱到,想拉她去死。”
——温荆,义父……您终于承认爱我了么?可你却说谎!
——不是!!!安月白开始强力冲破经脉,不是这样!
——你骗得过世人,骗得过皇上,却骗不过我……安月白不由喋血。
“这是正朝,朕的天下!又岂会由你去害一介臣女?”
孟擎啸喝道,下一刻已然踏上温荆胸膛,“便是将你碎尸万段,亦不会让她为你陪葬!”
——不!!!
温荆侧颈喷出一口血,垂眸间,眸中安然稍纵即逝。
可不过一瞬,安月白与孟擎啸却已瞧了个分明。
——温荆,我本就知晓,我于你心有多紧要……
——可你为何如此决绝残忍?!若这世上无你,我又岂会独活?!!
观安月白眸色有变,孟玄溯即刻制止了她。正此时,听得孟擎啸鼓掌笑道:
“温荆,朕本以为,你久居深宫,最为惜命,是个最规矩的。”孟擎啸啧道:
“可朕竟未看出,你竟能为她作至如此……”
“为一女子,竟不惜在朕面前作戏,演上一出龙背墙。”
“若非朕目炯心明,怕是真要被你方才之态蒙了去。”孟擎啸说罢,回眸向龙椅处道:
“玥丫头,是你赢了。”
安月白闻言,心中一松。
孟玄溯解了障眼法去,温荆才见着那少女衣上点点血渍,眼白渗血,泪中带血。
“阿白……”温荆并未出言,只是作了个唇形。
不再望安月白一眼,他却又即刻俯身向孟擎啸不住磕头。
泪汗浊身,魂颤心痛;
滴滴滴落,宛如泣血:
“皇上,皇上……是臣欺君,是臣之过,可她诚是无辜的,您……求您放过她罢!”
孟擎啸示意孟玄溯解了安月白经脉中的束缚,和安月白的哑穴。
安月白身子一轻,即刻奔向温荆处,却又将至时跌倒。
“奇怪。”孟擎啸摇头,“朕何曾要你二人做甚么了?”
此言一出,安月白与温荆俱是脑中一空。这须臾间经历了太多反转,他们竟一时无以思考。
孟擎啸转过身时,又露出了仁君之色:
“此事新奇,朕不过就是与皇叔打个赌,想看看你这等人,会否动情就是了。”
孟玄溯冷哼一声,“啸儿,你要吓死他们么。”
温荆闻言,下意识揽上安月白,“皇上,您……您不治我二人之罪?”
“这个么。”孟擎啸传东方凌带了凌亲王与亲王妃入内,“朕倒是忘了五皇弟。”
那孟擎舟见了蓝烟,哪还顾得上是在皇宫,二人即刻便拥在了一处。闻听东方凌传他二人入内,才忙不迭去面圣。
孟擎啸将事情大略一叙,对孟擎舟道:“就是这般。你身畔的亲王妃并非真古玥欢,皇弟你可还要她?”
“臣弟此生,只与她一人白首。”孟擎舟道,“不论她曾是谁,如今都已是吾妻,更是臣弟孩儿的娘亲;望皇兄成全!”
温荆与安月白心下一安,那厢蓝烟已然潸然如雨。
“既是众人各得其所,朕亦乐于成人之美。”孟擎啸不禁笑道,又传东方凌道:
“将军夫妇与国师夫妇跪逼见朕,现已跪了三日三夜,已示惩罚;昭贵妃母子不忘宗族,勇毅陪跪,快快将其扶去歇息。”
孟擎啸说罢,示意诸人都散了去,徒余温荆与安月白。
“你为朕做事多年,朕本欲试你一试便圆了你们。奈何你方才为情乱智,竟还欺君,算是功不抵过。”孟擎啸啧道:
“罚你再为朕作几年事,将小全子带大后,朕再决定要否放你出宫。”
温荆闻言,登时跪下谢恩,声线几乎颤抖:“臣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擎啸一笑,又一指安月白道:
“她这丫头,蛮族、韩邰、西戎、北利,四战四智囊强医,又亲助雪儿产子,本应行赏。如今……就当是抵过了罢。”
安月白心石终落,泪再难止:“民女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东方凌。”孟擎啸唤道,“那黎棠二女,想来不适合再作红翎,就剔除红翎军籍,改入奴籍,随温荆他们在紫宅当差罢。”
“是!”东方凌领命欲走,又被孟擎啸喝住:“再去重取个簪子来,温荆这般亦不好看。”
温荆与安月白闻言,对视一眼,再谢皇恩。
“这几日谣言甚嚣尘上,无影之事皆传得真假难辨。”孟擎啸道,“将那造谣生事之人带下去,审讯问刑罢。”
安月白心知,孟擎啸所言正是碧春。
待到温荆重新束发带冠,孟擎啸向温荆安月白等诸人摆手道:“下去罢。这几日总看你们这几张脸,朕有些乏了。”
“臣遵旨——”
孟擎舟夫妇先行归府,古烈渊夫妇、翟青夫妇一齐在宫门外候着温荆与安月白。
出了宫门,安月白方觉呼吸自由。再见着亲友等人,竟不自觉又来了泪意。
“姑娘。”有两道女音唤她。安月白一回首,见着小黎小棠二人向他们走来。
真好。
这般,真好。
安月白忙拉了她二人之手,再走向古烈渊等人时,却仍止不住眼泪。
“有惊无险,青蓝,谢过诸位……”安月白欲行礼,却教古婧灵、莫棋仙两人拉起了。
“无妨,这是最后一次了。”莫棋仙笑道,安月白点头,又听古烈渊道:“你先随掌印归宅罢,之后得空再叙。”
古烈渊望向温荆,点了点头。从前,他总觉着,小妹与温荆,恐是小妹更加情痴;可今日,他方知晓温荆真心,更多出了几分敬佩。
“……嗯!”安月白应下。
她转过身,见得那人于轿前,待扶她上轿。她轻快几步,行至那人身侧,伸手入他掌心,轻柔坐于轿内,只觉恍如隔世。
那人回望诸君,迎着一片温诚眸光,钻入轿中,贴着那玉女坐于一处。
那少女安静了半路,却忽的贴上那青年耳畔:“您方才说,您爱我的。”
温荆微赧,却被她枕上肩头:“这才多久,您不能不作数。”
“作数……”他低语,却不由红了脸,一时不知当笑当羞,“自然作数的。”
安月白抬眸,正跌入温荆眼瞳,终于莞尔。
——她从来知晓的,他亦从未变过。
——从前如是,今日如是,将来,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