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次日早上,绿抚起来看时,她还醒着叫人不要打扰,晚间也醒过一次,可是到了今日却怎么叫也叫不醒,她简直吓得不知该往何处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金沃园走一遭。
宓瑶从一开始最是担心她,可她一步也不让她进去,她就知道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如今一看,倒是如她猜的相差不一。
宓瑶正想搭手感知她的脉细,被子还未掀开,倒是伸出一只手来死死的擒住她,与此同时,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原先的警惕变为了柔和,道:“你怎么来了?”
宓瑶见她面色惨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可言,整个人倒像是在大病之中一样,她不由的急了,骂道:“你这人大了倒是越会惹人担心,还没玉泽来的可心,把手给我,我看看你怎么了。”
闻言,疏君又将手伸进了被子,更是艰难的翻身背对着她道:“只是累了,并无大碍。”
她知道自己只小睡了一会儿,梦到了当初在云月雷府的日子,小时候的温馨快乐让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这屋里这么浓厚的血腥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宓瑶不信她的说辞,怎么可能会信,她一直畏忌医药她是知道的,受了伤都自己忍着。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疏君立刻又伸出手来制止她的动作,手不知粘上哪里的血迹抹了她一手。这下不止宓瑶急了,罗氏亦赶来制止道:“六小姐别再逞强,让宓瑶给你看看,要不然老爷回来见了会心疼的。”
身上少了一块肉,只要微微一动便会犹如撕裂一般,疼的她双眼含泪,面颊通红。
绿抚心道是自己担忧过头,但还是想要宓瑶为她瞧瞧,这时也走过去束了她的双手。
三人夹击让本就虚弱无力的她变得更加束手无策,知道躲避没用,只有乖乖等着劈头盖脸的怒骂送到身上。
那块原本有一朵正开得无比妖冶的牡丹花,现在却变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那是一整块肉啊,她怎么就那么狠得下心呐。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二人还在说的话,顿时就泪流不止:“你前些日子还说别人呢,倒是你狠起来比任何人都不差,你这杀千刀的,晚些时候爹和哥哥们都回来了,我看你怎么交代,别动。”
罗氏还想再多待一会儿,可是看着时辰也应该叫人准备晚膳了,多嘱咐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宓瑶担心玉泽认亲,索性就让花儿带他到这里来了。
她说了好些浑话,等见到亲亲儿子的时候立刻就恢复了慈母的样子,可是看她的眼神依旧还带着怒意。
在床上躺了几天,昭帝那边的消息一直没传来,现在她能下床随意走动,便遣了马车往宫里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彼时昭帝正在找王既明商议事宜,见她来了,昭帝便道:“听说你这些天病了,现可好些了,朕这边有些事没你可做不了。”
疏君笑道:“多谢陛下厚爱,已经痊愈了。”
昭帝让人赐座,王既明坐她对面,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不过并未多说,还是受了她的礼。昭帝端正了身姿,威仪不减:“你来的也正好,朕正与王卿商议陶耀公主该与谁和亲,所以朕在朝中挑选了几个年龄适宜又身居要职的官员,第一个便是翰林院修撰王江离,第二个是刑部郎中辛沐卿,第三个……”
他一共说了四个,其中三个都是今年的殿试前三甲,一般和亲都是挑选皇子,而他却恰恰相反。
公主前来和亲是诸位皇子争夺外权的一种重要手段,如果不想让皇子得到这样的专权,大多都是由皇帝自己收入后宫,或者让心腹将领娶进府里,从来没有要将和亲的公主嫁给新入朝的官员。
昭帝的想法她是搞不懂的,可是王既明是明白的。
他不想让和亲的公主落在自家的门楣,而且江离是他的嫡子,若他的仕途里一定要插上这样一个和亲的牌匾,那他是不会同意的。
一般娶进和亲公主,他的官运前途都将被罢免,做一个闲散的官员,毫无实职,也不会有哪家的贵女愿意嫁到家中做平妻,因为有这样的正妻,嫁过去之后只有受气的份。
王既明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都没说到点子上,正要告辞回府商议对策,昭帝又留她用膳。
“你有想法了?”
疏君回到位上坐好,不动声色的拨了拨茶叶:“一个烂主意,陛下可要听一听?”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胆子可不小,想说什么就说。”
疏君只当是他在夸她,笑道:“陛下将她纳入后宫吧,这样的美女,献给您,绰绰有余。”
昭帝冷哼一声,怒道:“别埋汰朕,这里是万寿阁。”
疏君轻轻一笑,起身躬了躬身子,咧着嘴笑:“景王殿下如何?”
她既是来和亲,就应该做好当棋子的命运。
昭帝虽未表态,但从他的表情她可以知道,此事是成了。
忽又想起太子来,自从曦婕妤逃走,昭帝知道后就以其母不德,辱朕后宫,其子荒淫,其罪不赦,将他贬为并州一亭长,无旨不得回京。
太子倒台了,其身未死,她也不会派人去杀他,只要他失去竞争皇位的机会,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并不会要了他的命,何况,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越王就不一样了,他就算不知晓,但与易满走的异常亲近,他不死,有朝一日定会死灰复燃,再度袭来。
其实她不愿让陶耀公主进王府有两个原因,一是江离的前途将废,后院不宁,二是叶湑在她的院里,虽然几年不见,但陶耀公主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揭开他的身份,让她陷入窘境。
她也更不愿意陶耀公主嫁给沐卿,那是她的爱人,她岂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拱手相让,这是不可能的。
昭帝选的四个人,她都不会让陶耀公主嫁给他们其中一个。
回府之后,她发现纤羽阁的院子里立了一只秋千,打听之后才知道,是叶湑觉得院落虽大,但缺少摆件,便先打了秋千,只余玩乐。
疏君也随他乱折腾,他白日里要整顿院落,晚上还要回长公主府整理消息,索性,她干脆就给王既明说了几句,院落无聊,还是要修整一番。
昭帝旨意依旧没有下达,万盛与永威的使臣还一直留在京城,万盛太子需要迎接佳宁郡主回国,而永威则要昭帝下召,举办婚礼之后才可回国。
近日闲来无事,她便拿了前些天昭帝给她的旨意到燕辉宫上任,琴棋二责由她教授其中一些子弟,而诗书博文则有陈媛休一席位。
既然碰到了,她自然有一事要问问她。
燕辉宫的后院乃是一处小巧的仙境,各个季节的花枝都繁茂无比,晨起时尚有雾气弥漫,池塘的水不似冬日的寒冷也不似夏热的温热,只是淡淡的清冷,给人一种舒爽的感觉。在荷塘的上方还修了一座长长的回廊直至轩榭,画生都聚在这廊头上盯着荷塘的锦鲤嬉戏。
陈媛休一边指引画生修正,一边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疏君身后跟着几个毛孩子,都是贵人子弟家的小儿闺女,见了陈媛休,都齐声行礼问好。
看着时辰不早了,陈媛休也散了廊上的画生朝这边走来,脸上含笑的问道:“殿下真真是贵人,怎么想着要到这小小的燕辉宫来一趟?”
疏君脸上是客气的笑容,不过并未到达眼底:“陛下亲赐,让本宫来燕辉宫教授琴棋,远远便看见陈小姐在这里,就想着过来看看,看陈小姐这语气,似乎很不待见本宫?”
二月的风吹在脸上久了也会生寒,她微微躬了躬身子,面露惭愧道:“岂敢,殿下是陛下亲赐,小官只是下臣,不敢造次。”
闻言,疏君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就说了几句话陈小姐便这样紧张,玩笑话而已,不必多心。”说着,她还用手帕在她肩上微微一扔,似乎是真的很好笑。
这本是闺中好友的举动,可落在她这里怎么就觉得特别的怪异。
陈媛休和婉一笑,还未待开口,疏君倒是立刻敛了笑容,正色道:“其实,本宫到这里来还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问陈小姐。”
她暧昧的看了看她的胸脯,幽幽道:“陈小姐胸口上的疤好点了吗?”
树上落下几朵桃花蕊,荷塘的锦鲤似为其的妖娆而停了摆动的尾巴,争相吞其入口,鱼戏桃花,噗呲呲的拍打跳出水面。
毛孩子见了,也为这一幕鼓掌拍手叫好。
陈媛休的身子一震,目光呆滞了片刻,方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幸好当时有愉禛公子出手相救,否则小官的清白可保不住了。”
说着,她故作难受娇羞的模样,却将目光放在疏君的腰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她只打了个哈欠,端庄的笑道:“真是万幸,当时我听到人说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哪些不安分的东西四处乱串,竟然冒犯了天子脚下,实在该杀,不过,谣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陈小姐可知道?”
她无辜的眨眨杏眼,口中忍不住叹息道:“并不知,传言有误,如何能当真,只希望没能连累到愉禛公子,那些也恶徒真是可恶,欺负了人不说,还拿些恶心的臭虫扔在小官的身上,若不是愉禛公子反应迅速,只怕我这胸前就不止一道疤痕了。”
“原来如此,”她抬头看了看天,无一丝云彩:“本宫府里有上好的药膏,本宫也用不着,便给你吧,养好了伤,出府的时候,记得要多带几个侍卫哦。”
她刚抬脚,行至拐角处,只听身后的人忽然道:“上巳节将至,燕辉宫有一向不成文的规定,在这之前,要带诸位公子小姐去郊区踏青,届时还望殿下赏脸。”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走到她跟前,颔首笑道:“自然,越王前些天送了本宫一副前朝的名画,本宫又不喜欢这些,可既然是越王送的,本宫便收下了,其他人送的,本宫可连看也不看,也罢,待会儿本宫回府之后就让人给你送来,你可要细心保管,别弄坏了,不然本宫是会生气的,越王说不定也不喜欢哦。”
说完,她便走了,根本不用看陈媛休惊异紧张的神色。回去之后,疏君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杜若把越王送来的名画和药膏送到陈府,随后又写了一封信递给了越王府。
她坐在叶湑搭好的秋千上,绿抚在她身后一下没一下的推着,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圆形拱门转来一个身影,她见了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二哥这个时候应该在当差,你不去翰林院找他,跑来我这院子里做什么,莫不是真的走错了院子?”
楚可轩慵懒的挑挑眉,也不避讳自己是外男,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还十分热络的叫绿抚端些茶上来,等上了茶,他才开口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疏君面露疑惑,靠在秋千上笑道:“找我?如果是关于二哥的事,虽然我也想知道,可是你应该找错人了,七妹的院子在那边,出了那道门,再过一个假山就到了,记得要先让下人通报。”
他和江离的关系她一直琢磨不透,不过他每次到王府来都是找二哥,今日倒像是吃错了药一般,跑到她院子来了。
“我是真来找你的,虽然不知道你和江离是怎么回事,但我这次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抿了抿嘴唇,似乎很为难:“额……,那个,我大哥,也就是现在的大理寺左寺丞,你知道吗,他是琴痴。”
只见他摸着脑袋,后面的话也说的不清楚:“我大哥知道你也在燕辉宫任职,自从那日在宴会听到你的琴声之后,他整天缠着我,就想着,想着三日后邀你踏青,主要是想和你切磋切磋琴技,你看……”
虽然她已经答应了陈媛休,但她还是故作为难的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见他急的满脸生汗,暗暗笑过之后便决心不逗他了,不过有一件事她还需要搞清楚:“原本陛下还有要事要我去做,走不开的,可既然你都说了你家大哥是琴痴,我也不为难人,那便去吧。”
她抬头看了看他的面容,笑道:“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不难,只要你张张嘴就行。”
“哎,你说就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绕弯子的人,怎么现在越发的圆滑了。”
她抿嘴一笑,向他招了招手,伏在他肩膀上低声几句。
只见话还没有说完,他立刻跳了起来,道:“这怎么成,陛下太不厚道了,我去找我爹,那丫头看着就不是个好伺候的,凭什么,要才看不出来,要脸蛋儿嘛,还没我……,还没你好看,怎么就让我们摊上这件事了,我才不服,你二哥知道吗?”
她憋着一股气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几年我们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还要劳你去动动嘴,万一他有那样的想法,你也帮着劝劝。”
“哼,我去看看,我还就不信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复又掉头回来道:“记着啊,三日后,别忘了,忘了我找你算账,我就不信了,那没良心的……”
疏君见他边走边嚷嚷,脚下走的飞快,心里高兴的不行,也想跟上去瞧瞧,可是腰间的伤让她不能运用武功,她只有向身后的绿抚笑道:“你去看看,别被发现了,也别告诉任何人,回来的时候记得去百花园买一盒茉莉粉。”
绿抚呵呵的点头,一脸兴味的追了出去,还差点撞上正抱着玉泽走来的宓瑶。
一进院来,她就忍不住往后看去,笑道:“什么事让那丫头高兴成那样?”
“只要是好事她都高兴,”她正打算站起身,宓瑶立马让她别动,随后将玉泽放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柔道:“咋们的小玉泽会走啦,你别动,让他过来找你。”
她知道她心情正好,索性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张开双臂等着玉泽走来。
只见他先抓着母亲的手臂站稳了身子,随后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眼看就要到她怀里了,他又奇怪的转了个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母亲,最后还是扑在了母亲的怀里咿咿呀呀的笑着。
母子俩笑得正开心,就听对面的女子轻哼一声,别扭道:“哟,就这样的,还没长大就要绕着我走,长大了岂不是不敢到我院子里来?”
“玉泽乖,说不会呀,”宓瑶摇着他的小手,用他的语气道:“说我最喜欢姑姑了,等我长大了就给姑姑的买好吃的,等姑姑有了孩子就教他走路,带着他到处玩……”
宓瑶抱着他在刚才楚可轩坐过的地方坐下,疏君给她倒满了茶,道:“那还是等他长大了在说吧,早着呢,现在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屋里等三哥回来呀,怎么跑我院子里来了,只是让我看看玉泽会走路了?”
宓瑶让花儿带玉泽去那边走走,随后喝了一口茶,眯起眼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没良心的!你三哥早回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我从慕容府回来,在进府的时候有个少年拿着一封信说要亲手交给殿下,那守门的也是个不长心的,王府里还有哪一位能被叫做殿下,当即就说府里没这人,就把他给轰走了。”
她柳眉微曲,道:“那人呢,真的被赶走了?”
宓瑶轻笑两声道:“既然是找你的,我就让他把信给我,我再转交给你,哪知那人却说:‘公子说过不要相信其他人,切不可将信交出去’,说完之后,还连连瞪了我好半天,我无奈之下,就让他跟着我进来了,不过没走几步就被你院子里叫叶湑的给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