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关于信芳的婚事,您看……”裘氏拉住慕容勤的衣袖,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裘氏笑盈盈走来,低声道:“姐姐,今日可是在外头呢,老爷好不容易休沐,就让他今日好生休息,信芳的婚事,回府再谈如何?”
慕容勤也为云州的案子划破了头,这下的确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赞赏的看了看裘氏,又转头看着田氏道:“回府再说,今日是宓瑶的好日子,她们姐妹二人向来不合,这事,还是别在这时乱来。”
裘氏眉目一扬,笑着答应道:“都听老爷的。”虽说没能聊成,好在这次裘氏也不阻止,她也好顺心随意把信芳嫁出去,届时,再来对付这个狐狸精,也好免去后顾之忧。
各自心思不一,各怀鬼胎。直到宓瑶抱着嘉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才展开笑颜应了上去。与她要好的友人也争相涌上前,碍着有齐母蔡夫人等贵妇人在,都不敢抬放肆,等她们看够了,其他人才敢上前去逗耍。
凝烟冲在最前面,小心翼翼从宓瑶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笑容灿烂,看着宓瑶道:“这小姐生的真的俊俏,看来日后是像你的模样呀。”
众小姐嘻嘻笑了起来,宓瑶笑道:“这也未必,我反而更希望她像她爹呢。”
凝烟许是没怎么抱过孩子,抱久了反而手酸不稳,没一会儿就不行了,连忙将嘉衍还给宓瑶,摇头道:“看来还是不行,屁股那里暖暖了,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宓瑶摸了摸,呀的一声,连忙跟诸位小姐道歉,便抱着嘉衍回了后院。凝烟觉得甚是无聊,也跟着去了后院,不过却是不敢进金沃园的。途径小道,便见沈徽清应付着公孙家的小姐,疏君则转身上了小廊,脚步飞快往萍园的方向去了。
总以为是在为沈徽清的事而生气,她便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等她歇下了,再去安慰片刻,只是没想到,却见到了让她吓破胆的一幕。
她趴在墙角,探出一颗脑袋,眼睁睁看着疏君将手指放在后颈,一条紫色的小蛇从她的后颈缓缓钻出来,离的甚远,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片刻后,只见那条紫蛇变的更小,比手指还要细上两分,钻进了萍园,而她则是转身往这边来。
凝烟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虽然她想去闯荡江湖,不受皇家天子的宫墙束缚,但也没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
日光辉明,疏君坐在假山旁的小亭里,目光紧紧盯着萍园的方向,目光如炬,神色黯淡,嘴角不轻易的轻抿,直到听到一男一女的轻呼声传来,平如直线的嘴角才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轻嗤。
听到身后一停一顿的脚步声,她没有立刻站起身,反而望着刺眼灼目的太阳,恍惚间,仿佛是以前无忧的时光。
走来的人声音荡至耳边,声音低沉,除了有一些沙哑外,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去吧,别闹了。”
疏君回过头看着愉禛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还有身后一直跟着的雷云。她笑了,摇了摇头:“我早该想起来的,我居然忘了,真是不该啊。”
愉禛一字一句的开口说话,冷厉带着几分严谨,不容置疑:“我说了,你不准闹,回去。”
疏君的清丽的双眸泛起泪光,闻言大惊:“我没有闹,为什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愿意听我解释,我就那么不让人信任吗?”
愉禛瞄了一眼脚边的雷云,闭眼叹道:“不是不信,是你控制不了自己,不肯相信别人。”
疏君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呵呵笑了起来,心口一起一伏,手指被捏的咯咯作响,一拳打在亭子上的木柱上,顷刻间,木柱四分五裂,亭子也摇摇欲坠,她走得近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死死盯着他,怒道:“那你当初随便信任他人,得到的是什么,你明白吗,你也清楚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你若是再向一千年前那样来对待我,我绝对会让一切再重演一次,何况,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她的威胁,愉禛似乎一点也不慌乱,缓缓道:“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清楚你不会再那样做,不用威胁我,你不敢的。”
疏君心痛如绞,没想到重来一生,他还是不肯好好对待自己。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可是,她应该心存侥幸,他还是会向以前那样保护她的。她松开手,后退两步,泪眼朦胧,低泣道:“寻寻觅觅,要寻的人就在身边,可惜啊,终究是不同的。”
疏君推开他的身子,慢慢的往前院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愉禛紧皱的眉头愈发的不敢放松,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如果刚才没有碰见慌慌张张的凝烟,他也不会下那样的决心。
他不担心凝烟会将此事说出去,至少身为皇室之人,知道权势之人的秘密,往往需要守口如瓶,不然,变成瓶的就是她自己。
愉禛神情凝重,脑海里早已有了算盘。他转头望向萍园,冷眸微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宴会过后,疏君还是心头淤积,久久不肯离去,沈徽清知她是铁了心的不想回去,也不再阻拦,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便叫长谨去瞧瞧,可是哪里还有人呢。
听到杜若说的话,长谨有些不知所以,犹豫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回去禀报。
闻言,沈徽清只是摇了摇头,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去。
见到沈徽清回来,王既明快走两步,拱手道:“王爷可是在寻疏君?”
沈徽清点头道:“是,刚刚还见她在后院,转眼间,人又不知去哪里了。”
王既明见他眉目微愠,楚楚谡谡,更怕疏君乱来,看不清形式,失了恩宠,忙将他引进茶厅,上了好茶,转头便让管家去寻。
大约过了半刻钟,管家进屋来,只说是疏君早些时候跟着齐母一同出了王府,身边也没带侍女。
王既明听后忙不迭的瞄了一眼沈徽清,见他没有异样,便笑骂道:“这丫头,一点都不注意,都多大了。王爷,若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担待,不要与她置气。”
沈徽清揉了揉鼻梁,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会,若是疏君回来了,便让她早些回去罢,陛下今日还交了些公务与我,实在不可再耽搁,这就不等了,您替我转告吧。”
王既明的眼中一片清明,了然道:“那这里就不再多留了,您先忙,管家,送送王爷。”
沈徽清垂眸,微微点头,谢绝了管家相送。
鲜花开得绚烂浓郁,绿柳轻柔,心似已灰之木,一片片寒叶搭在额头上,安邦不敢回府,便去了东郊那不知何时被人修缮好的竹亭,身边也不知何时还带着一个被他五花大绑丢在一边的女人。
凝烟只是出门撞见了愉禛,将此事告知与他,却未曾想被这人给听到了,还将她骗出都城,支开她的侍女,将她掳走。她看着因紧张或是害怕而面目狰狞的安邦,想要说话,却被堵在嘴边的白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安邦本就心烦意乱,再被她乱叫实在受不了了,大声吼道:“闭嘴,再叫我就把你丢在湖里。”
残阳落幕,天色昏暗下来,不知何时,嘴上的白布被人揭开,凝烟猛然睁眼,看清眼前人,猛然惊呼出声,害怕的向后缩了缩脖子。安邦被声响惊醒,提起刀指着疏君,问道:“你要做什么?”
疏君拎起凝烟的衣领,将她丢在一边,手上缠绕的紫儿攀上他举起的刀面上,吓的他一把丢在脚下,连连后退。
疏君捡起刀,眸中隐隐闪着红光,二话不说,提起刀便要砍过去,速度之快,安邦侧身躲掉劈来的致命一击,却躲不掉刀落下的速度,硬生生的被她砍下一臂。
凝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惊声尖叫起来,疏君转头瞪她,立刻就老实了,捂着嘴紧紧闭上了眼睛蹲在一边。安邦趁她分神之际,想要越过她逃走,被她一脚踢翻倒下。
眼看着刀悬空而下,他瞪大了眼睛,满眼恐慌,脸色煞白,额头上颗粒大的汗珠簌簌落下,落在他被砍掉的手臂上,他捂着断处大叫着,往前爬去,想要脱离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手中。
许是老天有眼,他等到了,一道亮光划过枝头,将她手中的刀震飞,紫儿细小的身子从她身后冲出,被来人一把捏住下颚,动弹不得。
安邦赶紧连滚带爬的躲在愉禛身后,凝烟也不例外,稍稍挪了挪身子。疏君被震麻的右手背在身后,气息紊乱,咳嗽两声,嘴角渗着血,如红焰的红宝石,一滴滴落下,没有对话,相望无言,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烧到了喉咙,哇的一下吐出一颗碎裂的浅蓝色灵珠。她厉声质问道:“你!你怎么敢!”
愉禛快步上前将其捡起收入怀里,淡然道:“回去。”
疏君摇了摇头,大声道:“你不是他,凭什么命令我,若论地位,我才是家主。”
一阵清风徐来,夜来的风,总是凉的。疏君仿佛经受不住寒冷,浑身栗栗发颤,双眸似箭,双拳紧握,二人相对,一触即发。
愉禛无言以对,只是不想她再杀人,也不去理她,赶紧让安邦凝烟快走。
疏君上前想要拦住,被他用紫儿威胁,他高举紫儿细小的身躯,冷冷道:“你再动半步,我就将它砍成两截。”
“你!”疏君气急,却不敢乱动,她不能再失去身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杀害绿抚的凶手逃走:“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想再相信你,你一直都是骗子。”
愉禛见她伤心至极,脸上有一丝动容,也就这时,紫儿的身躯开始膨大起来,顶破了竹亭的顶,身子有一颗千年巨树般粗,尾巴轻轻一扫,甩在正要离开竹桥的两人面前,湖面震荡,波纹无律,安邦脚下不稳,拉住凝烟一同栽进湖里。
愉禛也受到波折,躲开紫儿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脚尖立于竹子顶尖,屹立不动,目光紧紧盯着亭中扑腾的水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猝然,平静的水面翻腾起来夹杂着一声轰轰的叫声,水花大开,紫儿庞大的身躯从水中奔腾而出,犹如腾蛟化龙,掀起巨大的波浪一泻千里,张大了嘴巴朝他袭来。
他身姿轻盈,如一片羽毛落在无波的湖面静落在另一株竹尖上,连续多次躲开紫儿发狂的攻击。他不敢还手,趴在紫儿身躯上的疏君还怀着身孕,他若动起手来,届时,才更难收拾。只能一直躲闪,嘴里念叨着叫她停下,可气愤的她,怎么听的进去,紫儿与她一体,更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所以,万万是停不下来的。
眼看着不听劝,他感受着怀里水灵珠的波动,心下一横,将灵珠吞入腹中,霎时间,被他蒙在眼睛上的面具掉落,一只淡蓝色的眼珠里是比以往得到的古玩时的兴奋更要让他着迷。
双手合十,湖里的水如天上来,将紫儿包裹在里面,缓缓升入空中,无论它在里面如何摆动身子,都无法挣脱束缚。
疏君紧紧抱着紫儿的身躯,一刻也不敢松懈,目光始终停在愉禛不停挥舞的双手上,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想要的只是安稳,一身平安,不想去争什么名分,只想能与亲人共度余生,可是打破这些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隐忍下去啊。
眸中的辉光潜藏在眼底,她望着一脸冷漠的愉禛,缓缓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那就趁现在,她不想再继续浑浑噩噩,一时间,她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还会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又将上一世的恩怨转入轮回,不得安生。
仿佛是堕入地狱,低迷,昏沉,挣扎,抽丝拨不开的迷雾,身子比以往更沉重,她知道,她又梦魇了,便不似以往的不安,反倒是蹲坐在原地,抱着双膝,静静的坐着。
她好想回家,一个真正的家,可是她又没有家。沈徽清吗,嘴里吐出一抹温热的气息,却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她也希望那是家。
有暖暖的液体流入口中,苦涩到发酸,缓缓睁开眼睛,眼风倾斜,只见一只白窑勺凑近,举起它的人的面容逐渐清晰,她顿时清醒过来,反手打翻他端在手里的药,摔出几步远。什么话也没说,便又翻身背对他。
愉禛并不生气,蹲下身子去捡残渣,静默无言。
他将她软禁在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若是这个时候还愿意与他和睦相处的话,那才是真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有关门的声音,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看是否是真的走了。慢慢起身穿上鞋子,观察到门外没人,她才打开房门,刺眼的阳光逼的她眯起了眼睛,清冷的阳光透过树缝将地面的雪晃的十分耀眼,原来都下雪了。
呼吸都是刺痛的,在漫无目的的软禁里,她几乎没有踏出过那道房门,无非是不想见愉禛,听他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还该不该相信他,这一生,只有一次,她还能逃得过轮回的魔爪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大意。
扑兹扑兹踩在雪上的声音传来,她头也不回的就要转身回去,走的太着急,踩上台阶时,脚下一滑,连人一起倒在地上,月份大了,她连起身都很困难,更何况还是仰倒着。她艰难的想翻身,却无可奈何,只能放弃挣扎,双手放在小腹上,身上着衣单薄,手指被冻的发红。
来人见她突然摔倒,倒是吓坏了,慌忙上前将她抱起道:“疏君,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熟悉的声音,原本是不想去睁开眼睛的,可这声音……,她满眼欢喜的盯着江离的脸,惊道:“二哥,我没事,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江离因为她突然失踪,着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要专注朝堂上的事,还有一方面就是要差人来寻她,整个人如今倒是多了几分威严,大概是因为升了官的缘故。
江离将她抱回屋里,着急道:“想找你,无论如何都找得到,因为你还有陛下,爹把官辞了,连辰王也被陛下打了不知多少鞭子,如今,不同往日了。”
疏君看着跟在江离身后进来的愉禛,又听着他说的那些话,愉悦的神色立马黯淡下来了,心中有些惶恐道:“怎么会?”
江离斜眼瞄了一眼愉禛,本来跟着他找到这里他心里的怒火就愈发不可收拾,又见她在寒冬腊月穿的如此单薄,一个人倒在雪地里,毫无办法,他简直恨不得将他痛打一顿,可事到如今,既然人也无事,没有受到伤害,他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回家吧,别再让他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