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羽阁的楼底有一处浴池,大到能容下十人,约是初花季节,今日又去了满山桃园,绿抚摘了三整篮子的桃花回来。
一会儿要拿来沐浴,一会儿要拿来做糕点,一会儿又要拿来酿酒,疏君听不得她再啰嗦下去,便要她把那些桃花都放在浴池里。
隐隐热气腾上面来,宓瑶遣退伺候的人,游到正趴在池边小憩的疏君背上,芊芊细手拂过她微坠的发髻,笑道:“看什么呢,看的那样出神?”
她凑上前去,只见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字都已经被水打湿沾花了,她只盯着那发神。宓瑶记得那是沐卿写给她的,想想今日他与那陌生女子又搂又抱的,她一把夺过撕得不能再碎了。
她骂道:“负心莫过读书人,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她又靠在她的肩上,柳眉微皱,嗔道:“既然他已有婚约,为何还要与你纠缠不清,也好,你们才刚开始,没有陷得太深,趁早脱出来是好的,你可知那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再喜欢他,也不能逼着他娶你。”
疏君捻起一朵桃花轻放在鼻尖轻嗅,眼睛里看不出多大的情绪。
宓瑶摇着头,游到她面前道:“拆散别人是不应该的,你可是在想他为何要瞒着你,绿抚刚才也说了,他那老父亲在乡下给他定的亲事,是他表姑家的女儿,或许他并不知情。如果他悔婚,不仅会被纠察院的言官抓住把柄,更会陷自己的父亲于不义的境地,你这么聪明,切不要绝圣弃知。”
疏君低着头微微叹息,将自己心中的话终于说出了口:“若是他悔婚定要娶我,说不定我还不会嫁,当初我就在为他与辰王之间纠结,陛下的想法你是知道的,可对他,我想不出为何。”
屋外还下着雨,仿佛愈演愈烈,狂风打得窗户啪啪作响,她淡笑道:“不管他如何,他现在都是有了未婚妻的人,我确实不应该再去纠缠,况且,”她顿了一会儿,咽下喉间的酸楚:“我不确定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能再见到他,他也还记得我,我就觉得很高兴。因为我没有误杀他,或许是因为我的愧疚,我心底一直有愧疚,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人而已。”
一滴雨落在水面发出滴答一声,宓瑶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缓缓道:“你对他只有愧疚,就算有感情也不是男女之间爱慕的情感,也许他对你是如此,可你想过自己没有,重新考虑过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了吗。若是没有,那就趁早的放手,别耽误他,也别耽误自己。”
她咬着柔软的唇瓣,鲜艳欲滴:“我明白了,我会亲自与他说。”她抱着宓瑶腰间的手越发的紧:“我一直在躲着辰王,因为沐卿,我差点掐死了他,因为我觉得如果没有他,是不是我就不会因为陛下要为我们赐婚而烦恼,所以,我对他之后就没了好脸色。”
宓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受,不停的挣扎着:“只怕你还没掐死他,我倒先走了。”
“啊?”疏君惊愕的抬头,发现宓瑶的脸色红的发紫,吓得她立马放开了环住她腰间的手:“没事吧,怎么样?”
宓瑶娇嗔的白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身上一拍,热气烝红了脸,骂道:“有事,讨厌,差点勒死我,如果真出事,我看你三哥怎么收拾你。”
她伸手给她揉了揉,才刚摸到腰间,就感到她的身子轻颤,抬眼去就见她的脸犹若烟霞,绯红一片,她顿时就明白了一点,笑道:“你……三哥……算了,你才真讨厌,跟你说正事,你可要听好了。”
宓瑶将她挤到一边,兀自靠在池边将自己的身体浸在水底,迎着腾腾雾气,她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的身体让疏君有些恍惚,忍不住打趣道:“以前一起沐浴的时候我没见你这样……的有味道,怎么自从生了玉泽就变了,难道真是三哥的功劳?”
宓瑶懒得看她一眼,翻身趴在池边,骂道:“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疏君摇了摇头,凑到她身边:“我只是不禁感慨罢了,谁让你让我忍不住这样,都怪三哥!”
“臭流氓,”她的手不紧不慢,一打就打在她腰间,惹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委屈道:“好了,不敢了,我这就收手。”
“哼!”宓瑶冷哼一声,一脚将她蹬开,没好气的说:“要说快说,不然我待会儿就睡着了,你叫都叫不醒我。”
疏君又凑上来靠在她的肩上,道:“如果以后真的没有了回旋的余地,陛下一定要我嫁给辰王,我该怎么办?”
虽然以她的能力自然是想逃就逃,可是她走了,这一家人怎么办,陛下若因为王家势力强大,想要一举铲除,那后果可想而知。而且,就算她现在为陛下做事,陛下也不见得会因为她而失信与先帝,
宓瑶听完这话,便伏在池边笑得半天说不上来话,直到疏君捧起水倒在她的头顶上,她才停下,哎哟一声,笑道:“辰王?你现在才想到他,敢情是把他当成你的驸马之一了,只不过要比那辛公子晚一些,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我在说正事呢!”疏君扳过她的脸,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笑:“虽然我说过我要嫁给心爱的人,你看,我和沐卿就好像已经没有了未来,也因为这事,我想通了,如果陛下要我嫁给辰王,行啊,我先让他爱上我,然后我再爱上他,而且,要把他拿的死死的,让他寸步难行。”
见她笑得张扬,宓瑶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身子往水下沉了下去,片刻之后,她才渐渐浮了上来,骂道:“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别人,想要新欢了?真的是旧的才去,新的入怀?我发现你现在真坏,坏到骨子里了。”
疏君将她挤在角落,一手撑在池边,一手放在她的腰间,两人的身体无比的亲密,只见她笑道:“我本就坏,可这也是事实,既然知道没地方逃了,就只有接下来。如果他有想娶的人,那就让他娶,不过这件事我会尽快的弄清楚,不然,等哪天我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时才回过神,那我可能就真坏到骨子里了。”
宓瑶被她这个动作逼的脸红,立刻就想起那日和愉禛在浴池里的场景,脸上不免飞出红霞。她将她推出了很远,骂道:“臭丫头,就知道埋汰我,你嘴上这样说的欢快,可是你那心还在哭呢,怎么去见辰王,哭着去吗?等你先养好了再说,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哭了自己在心头,若是辰王愿意跟你交换真心,你就要记着,不要伤了他,不然,到时候你哭的地方都没有。”
疏君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逼真,不再与她反驳,深吸一口气就往池底钻去。
其实她很怕水,她甚至不会游泳,可是只要有她信任的人在身边,她都不会有多怕,因为她知道,最终他们都会将她拉上来,她只需要憋紧气息,不让水在她身体里乱走,封禁一切,就可以等着他们来。
可是她心底对沐卿渐渐有了埋怨,数不清的埋怨,远远超过来了她对他愧疚的份量。
而沐卿在府里对上辛父那简直要喷火的眼睛时,毫不示弱的顶了上去:“爹,您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就将我的终身大事一声不响给解决了,您有想过我吗,我不想娶她。”
沐庭拦住要动手的辛父,大声道:“爹,沐卿说的是事实,而他现在是朝廷命官,成亲的事还早着呢,一切以仕途为重,而且,而且沐卿已有心上之人,您这样做将他的面子往何处放?”
他看着跪在地上气得颤抖不已的沐卿,叹道:“你不想娶她也没办法,你下午回来的时候,绿抚姑娘来过一次,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了,相信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你……”沐卿震惊的仰起头,目光又黯淡下去:“她知道了便不会再想见到我,三年前我就倾心于她,而她,她是个耿直的人,不会随便就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而她又是骄傲的人,我也是。可现在爹又带了一个我所谓的未过门的妻子回来,她指不定会狠我。”
辛父听他说完,也觉得是自己冲动下的糊涂事,可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已经下了聘礼,而且人家同意将女儿嫁过来,他不能说悔婚就悔婚啊。
他先让沐卿起来,道:“现在悔婚也没有办法,我不管你心里有谁,你都必须要娶她,是为妻,不是妾,她是正聘下来的良家女子。”
沐卿听他这样说,也是怒意难忍,也不顾什么孝论,当即拒绝道:“我不管什么妻妾,也不管什么良家女子,我就是不想娶她,谁下的聘,谁娶。”
“你……你这个逆子,”辛父怒不可竭,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是你的表妹”。
这耳光打的通响,他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躲也不还手。
这时,小柿子急匆匆的进门来,小心翼翼道:“有客人来了!”
沐庭挡在辛父与沐卿中间,问道:“是什么人?”
小柿子气愤道:“是王府的,要见公子,看样子是被气着了,公子要去吗?”
沐卿没说话,看也不看辛父一眼,转身就走。辛父还想说什么,沐庭冷冷道:“爹,这是您的不是,您怎么能打他呢。”
正说着,他叫住了正要跟着沐卿离开的小柿子:“小柿子,你过来,你告诉我,是王府的哪位客人?”
小柿子叹道:“反正不是公子想见的人,要不您去看看,我看那位客人的样子,只怕公子要吃亏。”
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假,等他们走到屋外的时候,正见一华服公子气匆匆的走出来,而屋内的沐卿则一脸青肿的倚靠在太师椅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目光闪烁。
小柿子见状,立刻拦在华服公子面前,怒道:“你怎么能打人!为什么!”
愉禛不想与他多说话,把头一偏,正要离开,小柿子非要他把话说清楚,冲上前去抱着他结实的腰,不让他离开。
愉禛再生气也还有理智,不会迁怒其他人,可是他就是怒意难平,也不顾他还是孩子,回顶道:“为什么!这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为什么来问,为什么不去告诉我妹妹他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妻子,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他是那样的人,让开。”
小柿子抵死不肯,抱着他向前走了两步,道:“公子也是现在才知道,她只是表妹,你为什么要打公子,为什么……”
他也是气急了,拿起拳头往愉禛身上甩,不过功力不够,愉禛手上一用力就把他摔在地上,对着屋内和屋外的人道:“既然已经有了婚约,那你们日后也不要再过多亲密,陛下圣明,不多时,便赐婚她与辰王,你若要她过的好,就不要再去惹她伤心。”
他转身看着沐卿,目光冷厉:“疏君,她是率性的人,她知道你有了婚约之后,便什么话也不说了。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只要心里有她,她都高兴,她可以为了你顶撞陛下,违背旨意,甚至掐死以后的丈夫,可你现在有了婚约,她再爱你也会和你保持距离,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骨子里不想欠别人什么。”
他上前两步,看着沐卿含泪的双眸,哼道:“她,或许是因为当年抛下你,差点误杀你而心存愧意,所以才会格外的与你亲近,没办法呀,她就是那样的人,不欠别人的,也不让别人欠她的。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来找你,而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与你划清界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他的目光带着怜悯和嘲讽,笑道:“你明白吗,她很少真心的笑出来,哪怕是一家人,也不见得她真心笑过几次,可是,她对你倒是真心的。她生来就不同常人,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他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你可以做她的面首,而她注定了就要嫁给辰王,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虽然你为人不错,我挺欣赏你的,可若没有先帝的意思,或许她还真的可以嫁给你。”
“虽然我说的话不好听,可这就是事实,女子可养面首,男子可寻爱妾,她不见得,若她同时要嫁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他的笑容很锋利,刺得他心凉:“一来,将她一分为二,二来,除非她已经开始神志涣散,你看着办吧,话已至此,告辞了。”
这一次,小柿子不敢再拦住他,因为沐卿正招手让他过去。
从进屋来时,沐庭和辛父自始不曾说过一句话,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沐卿强忍着胸口传来的疼痛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也不要小柿子跟着,更未正眼看过辛父,就那样摇摇摆摆的离开。
因为辰王受到陛下的宠爱,因为他权高位重,因为他出生就是繁华,只是因为这些,陛下才要她嫁给他吗?
为什么不换一个身份更尊贵的女子,哈,他忘了,她的身份就是尊贵的,比其他人都要尊贵,是不是只要他也是最高位者,若是他以高位者的身份去求陛下,是不是他就会改变主意。
他从最角落的抽屉里找出一对珍珠耳环,躺在床上,将它放在心口,双拳紧紧握住,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疏君就已经叫人备了马车往刑部的牢房走去。
刑部的牢房不似天牢那般的暗沉,这里关押的都是朝廷命官,因为刑部的官员时常要进出盘问,所以有特意的人来打扫,并不会太脏。
她来的早,将紫金色的圣旨裹在手里,不过,见到同时出现在这里的两人,她只是挑了挑眉,语气不大友善:“刑部牢房重地,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陈媛休抬头看了看康晓萍,只见她眉头微皱,并未行礼,最后她在她腰间狠狠一拧,她才回过神,行礼道:“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疏君微微侧身避开了二人的行礼,看向康晓萍的目光充满戒备:“本宫是问你们如何进来的,你还未回答本宫的问题。”
康晓萍原本微曲的眉头现在皱得更深,有些答非所问:“臣女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殿下,您……”
“来人,”话音刚落,康晓萍住了嘴,立刻就有一个身穿守卫服饰的人从她身后走来:“他们二人是如何进来的,若无令牌随意进出,此事,我定会回禀陛下,你捡要紧的说。”
她这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狡猾又毒辣的人,她只希望她不是。
守卫躬身恭敬道:“他们二人有越王殿下的手谕,小官不敢拦。”
疏君微微颔首,看向康晓萍的目光依旧是寒意森森,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随后便什么也没说,也不管二人,走到李常慎所在的牢房,只见他蓬头露面,脸上还有被抽打的痕迹,样子很是狼狈,她将手里的圣旨扔在他面前,道:“这是陛下的亲笔圣谕,你看看,看完了就跟着守卫走,若还有想交代的,大可现在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