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绿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披着乌丝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明明还是夏季,吹来的风仿佛秋日的萧瑟,冻住了她的手脚。
“小姐,小姐,大夫人来传饭了。”绿抚看她发神出怔了半天,也不回应,只好先喊着几句话,一边说,一边帮她梳头。
大概是知道她要同几位公子出府游玩看花灯,今天的头饰也不是特别的繁重,凡是都以简约朴素为重,走起路来,坠在鬓边的流苏珍珠与耳边小巧的珍珠耳环时不时的碰撞,声音清脆犹如万珠落水,悦耳静雅。
自从晚膳起,她一直心事重重,眉宇间阴郁不散,反而更加的浓厚。这样的转变,把沈徽清那股热血上涌的冲劲儿都给浇灭了。
出府也不带上绿抚或者其他伺候的人,同行的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什么都说好,或者什么都说不好,总之在他人的眼里就是两个字,奇怪。
愉禛让嬷嬷抱着玉泽去旁边卖冰糖葫芦的摊子上玩耍,他便拉开走在前面兴致冲冲的宓瑶道:“你瞧她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了,咋们先让她自己静一静,你先别去打扰她,等她自己想通了就好。”
宓瑶摇头道:“你这做哥哥的一点都不关心人呢,什么叫想通了就好,我告诉你啊,你让她想通是不可能的事。”
说着,她正要撒手去抓疏君的袖口,愉禛手疾眼快的半路截下,笑道:“二哥在呢,你慌什么,这些日子里,你一整颗心都扑在玉泽的身上,却倒是忘了疏君和二哥如何了,今天刚好,你看,二哥已经在她身边了,说不定呀,她自己就是在想二哥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多陪陪我就好。”
宓瑶被他说得又气又恼,又羞又怕,大街之上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敢做什么伤害自家脸面的动作,只好由着愉禛那胡不着调,滑不溜手的爪子四处乱窜。
沈徽清原本就想去她身边坐坐,问问她发生了何时,才让她如此魂不守舍的。可是半路突然杀出个拦路贼,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无人理会他,他只好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楚可轩正好出门想去王府寻一人,恰巧刚出门就碰见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往这边走,他本来就喜欢热闹,可是他的出现好像并没有打破这样的僵局,他无奈,只好和自己的上司打交道了。不过看自己上司的脸色,似乎是病情加重了,他只好长话短说,将今日军中的事务一待交付完毕,就赶紧闪人了。
把自己留在远处,尽可能的无限缩小,尽量不干扰到众人,省的挨骂。
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街上却是无比的热闹。眼看就要临近大祭祀,家家户户都挂着彩灯,仿佛过春节一般,艳艳夺目,热闹非凡。
几人行至一家炮房,那是由礼部监管下的一家专门售卖鞭炮和各式各样烟花的店铺。不过里面确是冷冷清清,店外只有一辆马车,写着康府的字样,一人正在店铺的门外与里面的掌柜的商议着什么。
疏君四下看了一眼,觉得一个背影眼熟,眼皮不停的跳动,走近一看,她立马认出了那是康家的嫡女,上次差点被她认成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奸险小人,蛇蝎心肠。
在江离走到她身边开始与她谈话的时候,她早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久违的二哥身上,心中无限的酸楚,感慨不尽。
刚从康晓萍的身上将目光转移回来的时候,正要开口与江离说话,那边的人倒是出来了,国子监祭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与几人问候。
携着康晓萍谢过礼,又与沈徽清打过客套话,到了疏君这里,他又肃立一拱手,问道:“殿下安好,臣听闻陛下有意要将这一次祭祀的事务全权交由您处理,您看,您是何时到法场一看呢?”
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知道昭帝有没有跟其他大臣谈论过此事,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十分的不喜。
那也是,半路突然冒出一颗绊脚石,阻扰了自己升官发财,实现志向,他肯定高兴不起来。
疏君眉心一皱,正色道:“大人慎言,这是从哪里听来如此不切实际的话,陛下若有意要将此事交给我,怎么会偏偏在祭祀即将开始的时候,这不是小事,自然不会交给我。”
国子监祭酒似乎不信她的话,丢给她一个大石头道:“殿下,这不是老臣虚言,更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确确实实啊,刚开始老臣还不信,可那礼部的官员却对老臣说,陛下有口谕,若要用做祭祀的鞭炮烟花,都要经过您的手,您看?”
听他说完,连沈徽清亦是觉得不可置信,转头看她时,发现她也刚好转头过来,带着询问的眼神,他苦笑,向她摇了摇头。
疏君郁闷之极,忽然扯了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道:“就是你刚才出来的那家炮房说的?”
国子监祭酒点头道:“正是。”
疏君问道:“京城不止这一家炮房,难道其他的炮房也是这样的回答?”
“不是,其他炮房的材料老臣均已验收放进了祭祀仓库,可就是这一家炮房突然给老臣来了这么一出,不知殿下能否亲自去问一问?也好确认一下是否如此。”
“难道他们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国子监祭酒被她厉声一呵,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
疏君侧脸多看了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的康晓萍,甩袖向前,往炮房里走去。国子监祭酒跟随她的步伐,二人一前一后,先后进了炮房。
沈徽清觉得她今日是有些奇怪,生怕坏了什么事,只好在二人进去不久,也跟着进去了。
江离正想走上前去跟着,才走了几步,楚可轩倒是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你看她看你的眼神,是不是很奇怪?”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二人站在店铺的门口,看着康晓萍时不时往这边投过来的神色,江离并没有觉得什么,只说了句他多心了,并无他话。
楚可轩觉得不尽然,反正这个地方阴风阵阵,怪渗人的,难怪都说炮房阴气重,这个地方以前也不知炸掉了多少人,所以他更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片刻,生怕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赶紧跟在了江离的屁股后面,一刻也离不得。
愉禛觉得这件事进去多少个人也无关紧要,里面的那些人,随便揪一个出来都能解决的问题,他就没必要再去凑上么热闹了,还不如自己的温柔乡好。
他牵着宓瑶的手走到一边的小摊子上挑选趁手的玩意儿,时不时的还逗一逗小儿子,好不快活。
康晓萍被晾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冻的。
话说疏君进了炮房,那掌柜的本来也不认识这么个人,见国子监祭酒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身边还跟了这么一个美人,当下便笑着问道:“大人,怎么又回来了,下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些东西还得长公主来提,您说,以往都是您负责的,怎么突然就放在了别人身上,如果您还是以往那样,这些货,您不说,下官早给您送去祭祀的仓库里堆着了。”
国子监祭酒一甩手,轻哼道:“您能这样通情达理真是天下大兴了,刚才我已询问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倒是一概不知有这样的事,你这不是在欺压本官吗。”
掌柜的听他话说的不好听,也懒得跟他再客气,当下冷着脸,道:“大人,您这是在说下官假传圣旨了?这是陛下口谕,下官也是秉承办事,至于您在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就已经询问了长公主殿下,这个,下官还真是不信,请吧,这样的炮房重地,如今只有祭祀主管官员才能进来,您先回吧,恕不远送。”
掌柜的扭头就想走,疏君听了半天倒是气的不行,怎么这些事她都不知道,这些官员倒是知道的紧,比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她当下喊道:“若说是陛下口谕,那么传旨的内侍又是哪一位,你可知道?”
身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弱不禁风的话,却是一下子惊醒了掌柜的,他转头过来看着疏君俏丽的面庞,皱眉道:“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最好不要乱说话,更不要多嘴去问,免得惹祸上身。”
长谨先一步比沈徽清走进来,刚好就听见这话,立马呵道:“放肆,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长谨是经常跟在沈徽清身边的人,在京城里是面熟的人物,掌柜的立马就认出了他,更认出了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沈徽清。看着两人,他吓得赶紧行了礼,道:“王爷万安,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是王爷的人。”
掌柜的见疏君穿的素净,身上穿的并不华丽,见沈徽清如此维护,只当是他身边的一个得脸的侍女,并不高看她。
沈徽清倒是先低声咳了两下,随后道:“那是长公主殿下,慎言。”
掌柜的听他说完,脸色愈发苍白,望着疏君阴沉的脸,无力道:“殿下万安,还请赎罪。”
疏君见沈徽清微微喘息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热气扑在她的耳后,她只觉心情烦躁,只想把这件事处理了,走得越远越好:“这件事本宫并不知情,也不知道陛下何时下得口谕,既然你得到了这样的口谕,那明日便随本宫进宫去,在陛下的面前说个明白。”
掌柜的自当以为她会恩将仇报,不敢多言,只好点头道是。
疏君见他不情愿,也觉得郁闷,便道:“既然是陛下的口谕,那现在本宫已经到了,你就把康大人所要用到的鞭炮和烟花都给他,别误了祭祀的事。只要你接了口谕,问题就不是你的,你用不着慌乱。”
掌柜的点头道了是,随后转身向里面招了招手,立刻有人出来迎国子监祭酒进屋去。疏君又对掌柜的多说了两句,不过是要他明日在家等候,届时,自有马车来接他入宫。
这件事顺顺利利的完成了,灯会也没逛了多久,玉泽睡眠太好,愉禛便先带着母子二人回了府,疏君先后与沈徽清说了几句话,也要告退了,他却拦住她,低声道:“炮房的事你处理的不甚恰当,这件事有蹊跷,你难道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吗?”
疏君转头看楚可轩挽着江离的肩膀在一边看烟火,听见他的话,一时诧异不知如何回答。
沈徽清沉思道:“你心绪不宁,没想到是正常的,康大人亦是头脑发热,急的乱了分寸。炮房的货物不急,明日将人带去问话便是,问出了什么东西了,我们也说不准,或许是陛下酒醉之时的胡言乱语,只说了这家炮房呢。”
疏君见他笑得奇怪,抬手悄然擦去几滴冷汗,道:“思绪不定,倒是想法欠妥,更别说去深究这样的事了。可陛下怎么可能酒醉只说了一家炮房,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沈徽清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的云发,小声道:“今晚,我来寻你。”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她脸上,像是羽毛轻巧般的滑过脸颊。她脑袋一热,面上一红,也不再想这件事,倒是气的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低声骂道:“你现在说完不成吗,非要再晚些来,你以为金甲护卫是吃素的?”
沈徽清故作难受的皱了皱眉,嘴边淡淡笑道:“你就这么小看我的武功,你以为你打的赢我吗,他们连你都打不过,更别说发现我了。况且,现在说的话,你却是听不进去的,你难道就不想告诉我你回院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靠的很近,他的观察力也不屑,话刚说完,她的眼里突然流露出恐慌,她更是下意识的转头用手去遮额头的伤口,慌乱道:“就是小睡了一会儿,心情不怎么好,你晚些时候要来便来,还问我做什么,至于今日哪里做的不对,你到时候细细说便是,哪有你这样要来还要过来问我如何,这不是非礼吗。”
沈徽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就是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就像自己有事瞒着她一样。
他认为这些事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他就想逗逗她。
长谨早已经很识趣的远离几十步远,身边没了其他人,沈徽清更是肆无忌惮的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嘴唇挨着她的耳朵道:“不过是白天见你的次数少了,晚上多看看你,你也知道,白天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的,晚上自然是最真实的,你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看你带着面具和我说话。”
说到这个,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推开他,怒道:“别说我如何,就是你倒是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除了这个以外,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吗?”
疏君指了指他的胸口,冷笑道:“你别说,我以前还真就信了你什么,现如今,倒是没那么多碍事的东西,眼前更是清澈了一番。”
“那你现在说这番话是在怨我了?”
他勾起她的下巴,耀耀低笑道:“你还当真是与众不同,前后认识你的差别大到我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疏君看他靠的越来越近的脸,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一吻,看着他忽然变得惊愕的表情,她心情大好,转身就走。
回过头时,却发现他一脸的满足,丝毫没有觉得……羞愧,甚至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她突然感到一阵阴凉,赶紧走到江离的身边,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另一条街上走去。
回到府里,卸了妆甲,沐浴之后正坐在铜镜前梳头,杜若适时的进屋来禀报这些天的情况,虽然任务做的有些偏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她听后,便什么也没说,只拿了消炎的药粉用药扑在伤口上。
看着她新出的伤口,杜若捏了捏手指,犹豫道:“小姐怎么又受伤了,这些天您出门也不带上奴婢和杜若,就连叶湑也留在了府里……”
疏君淡淡打断她的话:“无碍,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你们我各有任务交付,呆在我身边,岂不是埋没了你们。”
“奴婢不敢。”
她笑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先下去歇着吧,明天你再去七羽查一查……礼部。”
杜若皱了皱眉,问道:“礼部以前已经查过,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疏君在唇上抹上一点唇脂,缓缓道:“是出了一些问题,然后再去查一查宫里的宫女和内侍,包括陛下这些日子都是在哪位娘娘的宫里留宿,都要一一的报上来。”她转头柔和的看着杜若,笑道:“宫里各府的眼线都多,相信你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别让我再听到像今天这样毫无价值的消息。”
“是。”杜若将手里的梳子放下,小声答道。忽然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从她头顶飞过,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嫩白的纤纤玉臂,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肌肤生寒,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