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瑶听她打趣自己,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肚里的孩儿,她抚上圆滚的肚子,忙笑道:“我受伤也不会伤着他,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疏君一脸惊奇的问:“担心我什么,进宫一次不容易,下次我带你去,”她赶忙在她耳边小声道:“御花园比这里漂亮多了。”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顿了一会儿,宓瑶才正色道:“我想起昨日陛下突然到访,虽然平了白姨娘一事,二哥也名身正位,但是你却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宓瑶摆了摆手,身旁伺候的小花识趣的退到一边,疏君侧目瞟了一眼金甲护卫,见他们走开,她才低下耳听宓瑶说话。
闻言,疏君无畏的笑道:“诸位皇子能不靠岳家,不靠母家就做到分庭抗礼的地步,也是有自己的才能,只要没犯大错,陛下不会轻易惩罚,”她环视一周,又压低了声音:“一次损,日后便万万没有了出头之日,其他皇子也必定会想方设法让失势的皇子永世站不起来。陛下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会格外小心,他正值盛年,儿子再胆大妄为,也不敢逼宫······”
她的话还没说完,宓瑶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呵道:“一点都不注意分寸,这是贤妃的母家,嘴多舌尖,虽然景王比你小两岁,心里没有那个念头,对其他皇子而言更没有威胁,但不代表贤妃没有那个心。”
宓瑶瞪了她一会儿,见她乖乖闭嘴,又低声道:“景王还未行冠礼就已有独立的府邸,虽然平时陛下对他关注甚少,可你难道没发现他更受陛下宠爱吗。前朝的武帝十岁称帝,先前不也如这个情况一般吗,你万事长点心,一旦你有一点偏袒皇子之心,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了,王家多年保持中立的堡垒也会坍塌,你是原配嫡女,是太后的义女,陛下的嫡妹,说话处事要万分谨慎。”
“辰王也是先帝的义子,”宓瑶语重心长的说:“他父亲原是逍遥侯,若不是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乱,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先帝曾夸他用兵如神,乃是战神下世,更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十万驻京军队仍由他调遣,陛下信他,原因在于,他从不偏袒任何一位皇子,饶是最年幼的宁王,他也不过是行叔侄之礼,并没有多大的真意在里面。”
“你可明白我说的话?”疏君被她恶狠狠的看着,心里已然有了谱,不过面上却懒懒一笑,郑重的点点头,表示已懂。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连忙扯开了话题:“这都快八个月了,怎么还没个动静,不会怀了个小哪吒吧,这样也好,家里总归要热闹许多。”
宓瑶笑骂着拧了她一下,见她疼的求饶,她才道:“是什么都好,总比好过你,都快当姑姑了,还这么没大没小,不过也快生了,还有一个月左右,届时你可要在我身边啊,”她说着神色便黯淡下来:“师傅说孩子有点大,生产的时候可能会受点苦,可是我不怕,只要能生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就怕生了孩子之后把身子熬坏了,愉禛还说咋们院子里冷清清的,将来生他一二十个才热闹呢。”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有些凄凉,疏君知道她怕什么,从她怀孕之后,慕容家就想着给三哥纳妾,气的宓瑶伤心了几晚,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三哥看了心疼,跑去父亲面前说了几句,父亲私下见了慕容夫人,此事才算了了。
不过慕容家的手伸得也太长了,那时她没在府里,被王既明送去了普天青龙寺思过,消息闭塞,回来了听杜若说起过几句,她只发了一通脾气,后来也没怎么样,这件事宓瑶不提她也就不问。
她看宓瑶这几日脸色不大好,问她她也不说,是个要强的性子,倔脾气。
疏君安慰她几句之后,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大着胆子上来与她说话的,初至登场,怎么也得给留个好影响。
这其中有几个与宓瑶交好,疏君与她们也淡淡聊了几句,发现都是家里不怎么受宠的嫡女庶女。
她心下就对这场赏花会失了趣,不是她瞧不起其他人,而是心里又对慕容家多了几分怨言。起身侧脸时,刚好瞧见了三哥愉禛正在朝这边走来,她赶忙过去拦下道:“宓瑶这几日脸色发青,顾老爷子是医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吃太多大补的东西,也不会无端说些浑话刺激她,可是慕容家又来给你送妾了?”
她的话带着几分嘲讽,刺得愉禛头疼。愉禛今年二十有一,习得一身武艺,看着放荡逍遥,其实做事很谨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正在思考到底该不该说。
疏君见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就知道一定是这样。她面带怒色,低声道:“宓瑶不想让我知道,难道你还要瞒着我吗,宓瑶是你妻子,你房里更没有姨娘通房,这点我知道,我只问你,你待宓瑶的心是如何的?”
“我并无纳妾再娶之意。”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坚决,疏君眸色一闪,复又道:“你不想她受累,那就把事情原原委委告诉我,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很珍惜她。”她负手与他并立:“上次慕容家伸手过来,她当时就动了胎气,你自己还说要生一二十个,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谁给你生。”
疏君说时还不忘瞟他的神色,她说的有几分埋怨暧昧,愉禛面上无波澜,耳根却红了。他轻咳两声,一句话就把整件事情概括完了。
宓瑶胎动明显,愉禛怕她出什么意外,便提前告退了。宓瑶一走,原本与她谈过话的人也散了。
疏君面上虽然没有露出其他的神色,但心里却空落落的。
听着钟声传来,疏君很自觉的往席位上靠。过了一会,蔡夫人走到上位坐下,拍了拍手掌,紧接着从回廊上走来数十名丫鬟小厮,手里都端着各色菜肴,等布菜完毕,疏君定眼一看,才发现每个人跟前都有了一小碟一模一样的菜,总共八道主菜,两道点心。
这时,蔡夫人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高声道:“多谢诸位赏光来蔡府赴会,这是新酿的白兰酒,今日开坛,不是妾身自夸,这酒除了有活血祛瘀的功效,还比皇宫新进的西域美酒香甜,只不过后劲极大,诸位公子小姐可别贪杯哦。”
座下一阵夸赞欢呼声,蔡夫人笑容满面的又端起酒杯敬酒。疏君勉强每次只喝一小口,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才自顾着吃喝。
与蔡夫人说的一样,白兰酒入口醇香,比西域进的酒更甜,只是她不敢贪杯,无论什么酒,对她的后劲都很大,她适当的小抿一口,就听见那边有人开始吟诗赋词,诗一首,酒千斛,除了吟诗作赋,当然还有提笔入画,院内又是一阵欢闹声。
杜若不知何时来到疏君身后,待欢笑之后,她才低声道:“白姨娘死了。”
疏君脸上的笑意不减:“可有交代了什么?”
“只说了一些胡话。”
“胡话也是话!”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杜若眼皮一跳,只道:“她对老爷说,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低贱的姨娘,”她看见疏君扬起的嘴角一撇,忙道:“她还说她能偷梁换柱,别人也能金蝉脱壳,话刚说完,就没气了。”
疏君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酒给她:“她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一叶孤舟,翻不起多大浪。死了就死了吧。”顿了一会,她很平静的说:“找个好点的风水地把她埋了。”
杜若仰头一干而尽,脸上没有一丝迟疑的点了点头。疏君定眼看着手掌发呆,不知不觉间竟喝了三杯酒,等杜若劝她时,她早已头脑发晕,双颊微红。正欲起身告退,绿抚急忙忙的来了,还差点撞倒了与疏君挨坐的佳宁郡主。杜若斜眼看她,她心里焦急,顾不上他人,只道:“三少夫人大出血,胎儿太大,生产难受,少夫人说要您陪着。”
话音未落,只听得哗啦一声,席上的餐具茶盏都被她掀翻在地,原本热闹嘴杂的院落突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往这边聚集,眼神各不一样。一股酒劲上来,她顺手推开前面的绿抚,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蔡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大惊道:“长公主,长公主。”
借着酒劲,她骨子里的暴躁又犯了,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只想着回去。绿抚也不管其他,把解释权都交给杜若之后,连忙追出去了。
杜若苦着脸挡在正要追出去的蔡夫人面前,十分歉意的说:“蔡夫人,府里出了急事,长公主一时着急才······”
话音未落,蔡夫人连忙捶胸,大口喘息道:“无事无事,只要没伤着人就好,府里的事重要,你先去吧,我瞧着殿下喝了不少,你回去仔细着。”
“唉唉,奴婢记下了,多谢蔡夫人体谅。”说着,她还连连表达了歉意才离开。
绿抚骑马而来,疏君见了二话没说就翻身上马,也不等身后的绿抚,挥着马鞭子就向前冲去。哪知才刚到王府大门,她下马时头脑发昏,脚下不稳,一头就磕在台阶上,当即就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她现在只觉浑身都如被鞭子抽打一般,快散架了。白兰酒的酒劲很大,她现在都还觉得头晕眼胀,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她心里忧心着宓瑶,抵着额头上传来的疼痛,连连喊了几声外面才有人进来。一阵询问过后她才松了口气,有顾老爷子在,胎儿再大也生的下来。
她现在是又气又恨,在屋内摸索徘徊几圈后她才想起杜若还跪在外面请罪。她唤过绿抚,交代几句后,复又躺下养神。
是夜,银白的月光顺着镂空雕花的窗户如细纱亮帐倾斜在她的脸上,衬得她无暇惨白的脸更具苦色,一双明眸微微眯起,映照着清辉的月光,乌黑的秀发如墨一般顺着凉风飘飘贴在她脸上,她的声音温柔却也冷清:“该查的事查完,该罚的受罚,太子失了陛下的信任,只怕日后不得安宁,他不是皇家血脉,我该做的做完了,皇子之间的党争我们就最好别参与,这不是她们的初衷,我们记着便是。”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只听着她训话。
“太子一脚落空,其他皇子必然会重重踩上一脚,用不上我们自己动手,”疏君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双凤眸闪着冷光:“白姨娘死前说的话你也知道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查查这个所谓的偷梁换柱,金蝉脱壳?”
怀忧一惊,差点从地上站起来:“为什么不能轻松一些?”
疏君狠狠挖了他一眼,见他缩缩脖子,她冷哼道:“你们就是太闲了。”
“我们一直都在调查当年调换二公子的奴仆,”怀忧不解的继续道:“哪里有时间闲着?”
“你还敢来问我。”疏君不知哪里来的气,猛地一拍桌子,案几上的茶水几乎从杯中溢出,:“她一个姨娘,一个庶女,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力财力帮她瞒天过海?我让你们查调换的奴仆,你们就查调换的奴仆,不知道顺藤摸瓜,做点像样的事成吗。”
疏君在屋里来回踱步,狠声道:“你还跟我顶嘴,继续啊,怎么哑巴了。”
“你就是个傻子,傻得连吃饭都嫌麻烦。”
“今日来送帖子的人你查过没有?杜若说他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蚀蛊,这些是禁品,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你又派人去查过没有。这些东西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是你们的疏忽还是我自己的过错。”
“回去让所有人各领二十大板,另外,阁主加十个,殿主加二十个,羽卫加五十个,”她看着怀忧震惊的眼神悠然道:“我明晚来守着你们,谁敢反抗就如当年的长老一般。”
她转身斜靠在乌木雕镂大靠椅上,一身清凉浅蓝的蚕丝中衣在月光下更显透亮:“须祥回来没有。”
怀忧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低头看着握紧的双拳,不言一句。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没有,属下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须祥是他同母异父的胞弟,脑子灵光,做事又迅速,主上很是器重他,每次挨打挨骂都会不动声色的把他别开。想到这儿,他也只能苦笑。谁让他自己不争气呢。
嘴角微动,她的一半脸被黑暗遮住,另一边脸在月光下白的越发渗人。怀忧心尖一凉,随即又认命的低下头。她在笑,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笑。
“等他回来你把调查蚀蛊的事交给他。”
“是。”怀忧低声应了,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疏君静静的看了他很久,然后将他从地上扶起道:“等他完成任务之后······正使的位置你来做。”
头一日碍着身上酒气未散,她没有去看宓瑶母子。这几日又被顾老爷子按在院子里的养伤,她连出院子的机会都没有。每日还要喝苦到反胃的汤药,她现在就在想这些日子都是什么时候是个头,现世的时候,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她都不会喝药,而且那时她也很少受伤,哪像这里,动不动就算补气,补血,活血,祛瘀,畏风寒。
蔷薇满墙,胭脂扣开得如火红的云团,妖艳的聚簇在一起,池塘中布满朵朵青莲,在烈日炎炎下看了也觉得身心荡漾,大叶女贞的绿叶繁花密密层层,被遮盖的地面一片浓阴。若是在绿荫下布上餐具茶盏,摇椅靠背,再听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沉入梦乡,乃是夏日里最舒适的享受。
杜若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放在竹案上,看着正躺在摇椅上休憩的疏君,她那一双娇丽的水湾眉微微一蹙:“小姐,小姐。”她凑近喊了两声,发现疏君还是没反应,她又提高了声调道:“小姐,快起来把药喝了,顾老爷子说如果您不喝药,到时候额头上是会留疤的。”
“您就趁热喝了吧,刚才蔡夫人还亲自登门来道歉,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是为了赏花会的招待不周,还特地摘了许多花园里名贵的鲜花来供小姐赏玩,她想亲自向小姐表达歉意,最后两位夫人好说歹说才劝回去了。”绿抚也在一旁劝着:“若是您一直这样不喝药,也不见客,整个人脸色都在发白,二公子从书房出来见了会心疼的,说不定还会影响他这次科考殿选的成绩,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二公子想想······”
两人每天都要劝上半天她才肯起来,一提到喝药,她就装睡,非得把药温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得要王既明来守着她,逼着她喝完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