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偶尔还会发出凄惨的呻吟声,江离紧紧搂着她孱弱的身子,瘫软在地,轻轻拍着她的凸起的脊骨,轻轻哄着:“不怕,我们都在你身边,没有什么……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不会有事的……”每次哄着他自己都开始哽咽起来,最后等到疏君昏睡过去之后,他才趴在她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愉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狠狠的抽搐起来,随他一同蹲在地上,握住疏君冰冷的手,容色哀戚道:“先将她送回屋,再清理一下你手上的伤口,疏君只要你在身边,至于为何,或许你比我们更加清楚。她这个样子多半不是因为辰王的缘故,你可有做过什么伤了她的心?”
江离伤痕累累的手臂上,被她挠得血色模糊,听见愉禛的话,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摇头道:“我不明白,若是我伤了她,她为何只要我在身边,于情于理,你待她不薄,她当初最应该去找的人是你。”
愉禛的声音低沉却又无奈:“她只报喜不报忧,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可我看你和宓瑶的样子,似乎在隐瞒什么,你们真的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江离语顿,靠在她的肩膀边,怜爱的抚上她的脸颊:“若是知道,怎么还会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你先回去吧,这一夜,她是不会再醒来的,你也可以好好休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愉禛还想说什么,又想想宓瑶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间气的面目通红,但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拂袖离去。
疏君这副模样已经持续了三四天,如果还不见好,就只能请圆慧大师来,可他对那些人不放心,更不能将她拱手交出去。
可是她发病的时候,实在骇人,以肉眼可见的血丝布满全身,最后在眉间与鼻梁上的朱砂痣上汇合,仿佛巨大的沙漏一般,将血丝源源不断的吸入,不是入魔,便是被鬼魂缠身。可她那般痛苦,疼的在床上墙上用手指刮下一丝丝木屑,只要是着手的东西,便没有不受苦的。
王既明看过她之后,与江离商量着要不要请圆慧大师来看看,当即被他回绝道:“疏君愿意见他,可她身体里的人不愿意,当初的话您不是没听见,他是有恨的,而这些与圆慧大师定是有联系,我们不能冒险将他找来。”
王既明端了一杯白水慢慢用勺喂进她的嘴里,叹道:“可这样下去,又能有什么用,安神的药不喝,补血的药也不喝,王府谢客多日,外面传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我就怕她醒来听到又会伤心。连陛下都已经知道这样的情况,今日特意找我去问话,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可太后突然病重,让他也开始相信外面的浑话。”
江离拿出药箱帮她清理手上的裂缝,满脸憔悴,神色仓惶:“浑话就是说说,疏君已经很久没去后宫见过太后,这些怎么可能会与她联系在一起,无非是有人散步谣言,蓄意中伤,陛下不会相信的。可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就下一份旨意她便能恢复过来吗,这样无厘头的事,爹怎么能信。”
面对他的恼怒,有一瞬间的沉默,王既明倒没有生气,反而温言劝道:“我会找人去查是谁泄露的消息,至于宫里面,还是需要有人去把关,好了,你该多休息,趁着她睡着了,你适当小睡一会儿,若再这样熬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江离颔首目送他离去:“我知道了。”他处理完她手上的伤口,才刚坐下,忽然窗下一闪,有风袭来,钻进来一个身影。
看清来人之后,他惊道:“你怎么来了,快走吧,别让她醒来之后看到你又该生气,你这样来来走走,被人撞见了,又让她的名声往何处去,你有想过吗?”
他拦住正要上前来的沈徽清,忽然又闪进来一人挡在他面前,警惕道:“王爷,人已经看到了,我也将您带到这里来了,是否也该走了。”
沈徽清苍白的面容微微发青,他眸中尽是哀伤:“我一眼都还没看到她,也没与她说上话,就一句,哪怕她听不到,也容我将话说出来。”
楚可轩只觉手臂一紧,转首正是江离满目疮痍的手搭在他身上,微微向他摇了摇头:“你既然担心她,就不该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抛下她不管,反而去跟吴家小姐亲密无间,这是伤她的心,还是要她的命,索性今日将话说明白了,你既然要娶她,就要忍受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因为你该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对在乎的人发,只让他们看到自己最伤心难过的一面。”
沈徽清见他说得激动,几乎发紫的眼眶里茫茫一片雾色,他深吸一口气,断然道:“我与吴家小姐并没有什么,既然你在问,我便告诉你。校场之事后,我以为是有人要除掉我,在没有调查出真凶之前,我怕他们会对她不测,所以才假借吴家小姐来转移注意力,结果……结果是我错了。”
江离冷笑道:“你怕会出事,可你万万不该瞒着她。她会不会原谅你我不知道,可外面的传言你已经知道了,如果真的是所传的那样,你还会接受她吗?”
他没有一丝犹豫,在江离冷厉的目光下,迅速答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是人是鬼,是仙是妖,我都接受。”
此话一出,江离抓住楚可轩裸露的手腕时,几乎用尽了全力,推开他的身躯,惨然道:“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可以跟她说说话,但不可以吵醒她,那副模样,不是你想看到的。”
说罢,便让开了路让他上前去。只见他轻轻拂过她瘦弱崎岖的脸庞,因着两天没有进食,又没有合眼,整个人看起来就如骷髅一般,仿佛正躺在床上垂死挣扎。他掩袖啜泣,卑屈道:“我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会悄悄告诉你别怕,是我不该瞒着你,叫你受尽外界的白眼,只要你能好起来,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无论他说什么,床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紧闭着双眼。他的眼中有过沉重的绝望,江离见差不多了,便开始赶人:“王爷,你走吧,王府已经谢客闭门,你若要来,还是先递帖子吧。”
说完便要上前去拉扯,沈徽清身子还有些虚晃,被他大力一拉,惯性的便去抓疏君的手,才触碰到一刻,她便骤然睁开双眼,怔怔的看了他半天,随后一脸惊恐的支起身子,强撑着精神,喘着粗气道:“哥,哥,我好累,可我睡不着,哥……他们是谁?”
她张开双臂便要扑跌下床,江离也不去拉扯沈徽清,径直坐到她身边,将她按在怀里,眼里不争气的又流下泪来:“好了好了,我在身边,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休息。”
疏君的目光一凛,大声道:“可我哪里睡得着,我饿了,但又吃不下去,我是不是快不行了,你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又要跟着别人走,抛下我一个人,不要对不对,这都不是……”她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同意,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把你抓回来。”
江离用以前安慰的方式,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这一次看到了什么?”
经过几次的观察,她每次发病之后都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这样更有利于他更快的融入她的内心世界,找到她更害怕的东西。
听见他的话,疏君稍稍开始冷静下来,眼睑微垂,低头皱眉道:“我……我看见了蛇,好多蛇!在那里!它就在这里!”她愤愤的指着地面,可是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有被打翻在地的汤药和瓷碗,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江离朝楚可轩使了一个眼神,接过他递过来的软帕,温声道:“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蛇,还有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星眸不在,只有蒙蒙的一层白纱:“还有,还有很多很多的血,铺满了整条街,天上下起了雨,不,那是血,我闻到了味道,那些人是我杀的,但……但但是不全是我的错,还有……”
她迷迷糊糊的说着,声音越来越激动,江离原本安慰的手骤然夹紧,疼的她轻呼出声,江离耐心的问道:“还有呢,你答应过我,每次醒来,都要将看到的东西全部告诉我,你还不能睡。”
沈徽清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便要上前去,却被楚可轩死死的拦住,不肯让他再跃出半步:“您若上前去,便会激怒她,再等等,马上就好。”
疏君听见他沉声相劝,便有些诺诺,但她实在是太累,便觉得十分委屈,哭喊道:“你好狠的心,我太累了,别碰我。”她伸手便在江离的脸上打出响亮的一巴掌,顿时他的嘴角便滴出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染红了水绿色的外衫,仿佛夏日里摇曳盛开的红莲。
他从身后圈住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无论她怎么挣扎求饶,江离的手却越来越紧,厉声问道:“说!还有什么!”
仿佛被困巨大的牢笼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她一抽一吸艰难的呼吸着,泪眼婆娑:“还有一把剑,有一条拇指粗细红色的蛇缠绕在剑柄上,它冲我吐着芯子,飒飒的摇着尾巴,然后爬到了我的手腕上……够了,够了,我不想再说了,它咬了我一口,好疼,还有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他将我绑在刑台上,拿着烧红的烙具刺进了我的额头……”她凄厉的叫喊着,从她的尖叫声当中几乎都能感受她所承受的痛苦。
她的四肢开始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却无能为力,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几人看着她从四肢开始冒出的血丝一鼓一鼓的涌动,仿佛活物一般,在她的身体里四处穿梭,恍如树叶的脉络一般,一条一条的汇聚在两颗朱砂痣上面。江离迅速拿起软帕捂住她的口鼻,凄凉痛苦的声音立刻被掩入口中,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呜声。
才包扎好的手指早已被她摆脱,脚蹬着床被发力,手指嵌入江离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臂里,片刻之后,她才渐渐安静下来,沉重的昏睡过去。
江离等她沉静下来,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之后,才精疲力竭的瘫软倒在床上,兄妹二人并趟,两人都已瘦的只剩皮包骨,几乎相似的面容也叫人开始傻傻分不清。
沈徽清不敢再上前去触碰她,只是一次抚摸,便叫她惊醒过来,他慢慢的收回手,静默半晌,忽然想起她上一次看到的幻象,惊呼道:“上一次,她昏睡之前,也说过一些胡话,更将一条毒蛇误认为她认识的人,你说,这会不会是早有的征兆?”
江离猛然坐起,问道:“什么征兆?她跟你说过什么?”
楚可轩细心的拿出药箱帮他清理伤口,见他乱动,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若还想要你的手,就给我老实呆着。”
江离讪讪的将手递给他,有些激动道:“难道上一次昏睡那么久,是因为看到了幻象,可一个人要是常常看到幻象,不可能会连续这么久,除非有人了解她的习性,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在她的吃食里动了手脚。可是……可是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又哪里能发病这么久。”
话语刚落,正要起身,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瞧见某人的脸色,只好乖乖坐着不敢乱动。
沈徽清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楚可轩,他细细想着,忽然想起一件差不多快要遗忘的记忆,却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声道:“如果真被下了药,若是剂量大一点,也许会发生这样的事,可,谁能有那样的动作,要让她饱受折磨,痛不欲生。”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几人各有心思,却不敢言语表达,只能将它沉默在心头,等待日后慢慢发酵。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几乎所有人都辗转难眠。日高满莹,树下的蝉虫也停止了喧嚣,仿佛都不忍吵醒才刚睡着的怜人。江离替她列好被子,缓缓躺下,望着她骨瘦粼粼的脸庞出神。
楚可轩悄悄端来一杯热参汤,见他薄如白纸的面容,心里狠狠的一抽,劝慰道:“她已经睡着了,你先起来喝一口参汤,这是我特意给你们顿的,下了三根人参,只熬了这么两碗,我娘都说我败家,你可别辜负我的心意。”
闻言,江离才勉强扯出一抹微笑,那是这些天以来,他唯一带有温度的笑容:“很苦的,三根人参,只有这么两小碗,果然败家,难怪伯母十分不愿意你去结交其他人,是怕你将府里的家财败光吧。”
楚可轩将他扶起,拿起汤勺一点点的吹凉了再喂给他喝:“你就是一个傻子,我娘什么心意你难道不知道,还在这里装傻。”
江离触动心思,微微语塞,黯然道:“伯母……都知道了?”
楚可轩失神一笑:“早察觉到不妥了,不然早给我寻亲事去了,还容的你在这里装疯卖傻?快喝吧,等你养好了身子,就随我正大光明的去见见她……”
“我也能去吗?”一声悠悠低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也想正大光明的出去一次,以他最亲的人去楚府。”
两人齐齐回头,江离见她双眼明朗起来,不再浮起殷红的光芒,便落下心来,高兴的几乎落下泪来。他想要去扶她起来,可是才划开的手腕不能太用力,楚可轩是知道的,所以立马放下了瓷碗,半推半就的将她扶起,再拿一个软垫靠在身后,如此一来,她才勉强坐稳了。
江离看着她平静透彻的神情,便知道她是开始清醒过来了,但心底却开始怀疑起她的用食来。他苦笑道:“你想去便去,我也只愿意带你一个人去。”
楚可轩端了一碗参汤在她面前,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见疏君似笑非笑的嘴角,他一咬牙,慢慢吹凉了勺里的参汤:“喏,你也快喝,别再折磨你哥了。”
一股苦意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皱眉道:“太苦了,我不喝,拿走吧。”
楚可轩见她要推开自己的手,忙恐吓道:“你敢,你如果不喝,受苦的便是你哥,你要想清楚了,是要他好,还是不要他好。”
疏君有些无助的去看江离,只见他微微一笑,徐徐道:“这是他的一点心意,快喝吧,不然,他可白受了一些骂。”
她由不肯死心,一闻到这些东西便头晕难受,攥着江离的袖子不放手,痴笑道:“哥,别这样,哪怕给我些红枣也行,你让我吃多少我也愿意,这些太苦了,我闻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