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顾名思义预为百鸟倾慕,百花齐开的季节,本该是风和日丽,花荣欲增之色,却在疏君回来之际,霎时间便雷声大作,铺天盖地的乌云笼罩了整个京城。
大雨连连下了三日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落诗万华中刚刚露出新芽尖尖的荷叶被雨水淹没在池中,顺着台阶在街道上形成一汪又一汪的水潭。地中才刚播下的种子,也被雨水冲刷,沿着山坡滚滚而下。
面对这样的情况,众说纷纭,却无一人敢上前来指着辰王的鼻子骂。一方面畏惧辰王的压迫,一方面若不是辰王,他们多年前早没了这样悠然的日子可过,如今,又怎么敢当着面说出来,只能在下面搞小动作。
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将富有灵气的石柱雕刻成云月图文,立在当初将李氏父子处死的刑台上,说是只要昭帝全城的人共同祭拜天神,此灾才能安然无恙的度过。
愉禛从辰王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屋檐下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目光幽幽,漆黑的眸子闪过一缕若有所思,令人难以捉摸。
当宓瑶听到愉禛的计划之后,她不肯相信,但也不敢落下手中的活。
而自从疏君回来最后,王既明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祠堂里,老太爷写回来的信也无人去回。江离更是日日守在辰王府的门口,怎么恳求,最终都会无功而返。
楚可轩看见他那副模样,十分心疼,也不知劝了多久,实在忍不下去了,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将他打昏在辰王府的门口,旋即扛在肩上,气冲冲的回了王府。
云随风一往无前,又覆盖了一层乌云在头顶。昭帝若无其事的翻着一个又一个折子,白玉端上去年的雨前龙井,欲退到一边时,昭帝抬头瞄了他一眼,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白玉坎坷道:“不出两日便可完工,届时陛下要怎么做?”
昭帝轻哼一声道:“先让褚王去漠北驻守,褚王妃不是怀孕了吗,召入宫来让淑妃照料,无事不得出宫,林太师的话,年事已高,明日送去江州修养,连带着身边的儿孙一同送去江州任职。”
白玉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这样心狠,为了排除一切不可控因素,将王府亲眷一并送出京,为防万一,连楚相一并囚在府里,沐卿调到云州继续彻查命案。
他眉心微锁,躬身退去,走到一半,又被昭帝叫住:“骁勇候府不足为俱,重要的是记得去煽动一下底下的那些人,别误了事。”
白玉心头微微一动,刚要开口,却被昭帝阴狠的目光逼退,只能打消了心中的想法,按着他的话去做。
等他走后,昭帝才让屏风后的贤妃出来,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轻声笑道:“还当真跟二人那时一样,都这么小。”
贤妃看他面露慈意,眉头轻皱,提醒道:“陛下,为了千秋盛业,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变动说变就变,毕竟,辰王在漠北时,您是下过命令的。”
昭帝思量道:“朕知道,不用你来说,祭坛马上就要完工,你那边何时才能得到回复?”
贤妃踌躇片刻,淡笑道:“臣妾今日再去问一问,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他不可能不会同意的。”
昭帝接过她怀里的祈安,逗乐道:“你别让朕失望,在这件事之后,你再想想办法,如何将皇后的位置拉下来,若是你想当皇后的话,就让她犯错啊。”
贤妃望着他的身影,转身回眸时,目光透着隐隐的嘲意,缓缓道:“臣妾这就去办。”
淅淅沥沥的雨在日辉的庇佑下闪着清透的光,银光舞动,一道利刃顺着笔直的树干滑下,腰粗大小的树干被快速飞舞的铁斧一通乱砍,应声倒下。
而王府的人听到响动,都围在了纤羽阁外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主人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丫鬟小厮通通住了嘴,让出一条道来,罗氏看着围在一起乌鸦般叽叽喳喳的人群,斥责道:“拿钱养你们白养的吗,还不快去干活,老爷快回来了,怎么还不去厨房准备晚膳。”
何氏打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低沉的嗒嗒声,她阴沉着脸,见众人散了,才探头进纤羽阁,刚踏进拱门就瞧见春兰卖力的对着院中一干花草乱踩乱拔,可把她心疼坏了。
上前阻拦道:“春兰,你这是做什么,这些不都是你家小姐当初辛苦种下的吗,你这样糟蹋,她会心疼的。”
春兰面无表情,听到提了疏君,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道:“大夫人,我家殿下在时您也多多照顾了,不过这些都是王爷的意思,毕竟殿下至今无法言语,当初又在王府受尽委屈,王爷想要她高兴,只好委屈你们了。”
刚说完,便又拔起最后一根药材,扔在那堆高高的杂草中。小雨渐渐瓢泼起来,地面升起一阵迷雾,罗氏在水雾中更加瞧不清对面之人的脸色,她也心知如今都变了,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好站在一边,看着春兰冒着大雨,在院中撒泼。
临行前,春兰面色不善,但也是给了罗氏面子:“大夫人,杜若今日怎么不在府里,王爷寻她有要事。”
罗氏皱眉道:“还能在哪里,何氏的院子里,如果你要找,就去她院子找一找,保证能找到。”
春兰微微颔首,便要离去,罗氏目送她离去,摇了摇头。
而正在何氏院内伺候的杜若,远远便看见走来的人影,眉头一拧,道:“夫人,有人来了。”
何氏顺着门缝细细观望了片刻,才看见走近的人,立刻住了嘴,嗤笑道:“哟,你来做什么,你家殿下可醒了?如今大势已去,还要怎样?”
此话一出,屋内的钟言和陈媛休咯咯的笑了起来,连杜若也不例外。春兰气急,冷哼一声道:“大势已去自有再起之日,至少,叫人看清了贱人的真面目,你我都知道,世子是在谁的手里,我们且走着瞧。”
钟言一改往日的痴傻模样,轻轻道:“那你来这里,莫不是说这些废话与我们听呢,还是在垂死挣扎。”
“更何况,那是我的孩子。”陈媛休连连点头道:“她有什么资格说孩子是她的,谁没生过孩子似的,就她矫情?”
春兰垂下的双手早已捏成拳头,心一点一点裂成缝,倔强道:“若不是她,你们以为还能在京城这样安稳度日多久。”她将目光转向笑语连连的杜若,目光凌厉冷冽,素有寒冰之窟之意:“王爷要见你,跟我走吧。”
闻言,杜若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住,喃喃道:“见我?见我做什么?”
春兰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两步,逼退她道:“殿下虽然失势,你们可以不理会,可是辰王依旧,你敢不去,是想违抗王爷的命令吗。”
何氏原想开口阻拦,可一听她的话,心中还是畏惧辰王在昭帝心中的地位,便挥了挥手,无所谓道:“杜若,你就随她去一趟辰王府,反正她现在又不会醒来,你怕什么,去吧。”
挥一挥手帕,便将杜若推给了春兰,看着送上门的好事,春兰可不手下留情,捏住她的手,抬手就是一巴掌,这可吓傻了在座的众人,更不等她们发话,便拉着杜若离去。
何氏看着二人冒雨前行,对钟言点了点头,当下便起身跟了上去。
春来无声,芳菲又尽,用轻云谱写春,它却无动于衷,日日轻寒。厌倦了冬日的冷冽和隐晦,悄然而至,又跳珠不停。
辰王府当年的春色极佳,庭前葳蕤,佳树幽芳,门前若市,娇艳笑语,乃是众京城庭院的最佳,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要去一睹风采。
可如今佳人不在,春色朦胧,一片狼藉,杂草丛生,偌大的辰王府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从此之后再无人上门递帖子,更别说能过的多煎熬。
露水凝着残阳,寒凉中透着孤寂,庭中少了些人语,暗香浮动,一转眸,恰到好处的绛红轻落与唇间,鲜血浓浓的腥味在唇齿间回味,甜甜的,这是她最后能尝到的味道。她抱着他的手腕,贪婪的吸吮索取,粉红的舌头在一汩汩鲜血涌出之地来回舔舐,整张脸因为紧张和吃力透着粉粉的红晕。
沈徽清眉头紧皱,手腕上的痛也比不了他此刻内心深处的酸楚,鼻尖微收,泪滴顺着丰神俊逸,棱角分明的下颚滑落,慢慢安慰道:“慢点,别着急。”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当初我应该早点带你离开的,你不应该回来的。”
而疏君自从失了生魂之后便再也不曾说过话,仿佛没了这段记忆一般,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现在就是一句行尸走肉,用愉禛的话来说便是活着的尸体。
仿佛社燕秋鸿,黯然销魂者,后会无期。临死前的最后一面终究是最后一面。
浮生若梦,他们终归没有经得住时间的筛选,纷纷扰扰的世间一张口就将他们吞了下去,没有翻身的余地。
沈徽清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擦拭掉落在她脸上的泪珠,放扶着她一起走出房门,看着站在雨中不敢乱动的杜若,转头对春兰道:“你先下去换好衣物再来,再打一盆热水来,替你们殿下将脸洗干净。”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噗呲声传来,春兰冷哼一声横了她一眼,杜若才住了嘴,身体在雨水的猛烈冲击下瑟瑟发抖。
长谨与春兰一同下去,心兰与长慎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将她拉到了檐下,沈徽清上下打量着她细小瘦弱的身体,嗤笑道:“我知道你们在盘算什么,你只要告诉我,祈安在哪里,我可以饶你一命。”
杜若的内心早已四分五裂,瞠目道:“饶我一命又如何,最后的下场都是一个死,与其如此,何不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别费心计了。”
沈徽清坐在檐下的短椅上一直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乱动。疏君自从见到杜若,就算再也记不住什么,她的身体便止不住的颤抖,目光似刃,几乎要活刮了她一样。
沈徽清连连说了两个好字,一手搭在腰间的短剑上,威胁道:“你想要我给你一个了断,就这么简单吗,你在七羽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更知道你对他的心意是何,想要我也让你们阴阳两隔吗?”
杜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双乌黑沉稳的双眸,只此一眼,便吓得她瘫坐在地上,怒视着沈徽清道:“你怎么敢让他出来的,你会要了他的命的,我好不容易将他藏好的,就是为了……”
“保住他的命是吗?”沈徽清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打断她的话道:“他的命是命,我的孩子不是命吗,只要你说出来孩子的下落,我就会将他藏的好好的,保证再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他。”
“你!”
他的话不假,怀忧的目光重重落在她的身上,几乎如同蚂蚁撕咬一般浑身难受:“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为了你好,才撒谎说是她的命令。”
她急急站起身后退,目光含了一抹畏惧,沈徽清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是个痴情的种,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满足你。”
怀忧郁郁劝道:“杜若,你就告诉辰王,世子在哪里,主子对你也没有何过错,你为何要这样对她。”
听到他责备的话,杜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怒吼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不要你做正使,当初用须祥来威胁你,让你进退两难,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更何况,你说她为我好,既然为我好为何处处为难我,连最基本的活都要交给绿抚去做,根本不相信我,而她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她跑到他身边停下,拉过他的手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怀忧甩开她的手,垂着手站在那里:“事到如今还是为了我吗,她从未伤过我,若不是她的默许,你以为我还能玩忽职守,一直包庇你用七羽的势力四处收集情报,将她害的这般模样吗。对我来说,她的我的情义更甚与你。”
杜若眼见最后的救命稻草都要倒向外人,不禁一怔,更想不通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生所贵在知己,她以为他是明白的,他对她终究是外人啊。呵呵道:“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怀忧摇了摇头道:“放上了,却又放下了,你可以自己想想,是因为什么。”
怀忧对着沈徽清微微拱手,在他的示意下转身离开了。
杜若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冷冷道:“为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啊。”
大雨跳珠般的声音将她的话又压了回去,春兰端着热水而来,看着疏君唇边几乎干了的血迹,忧心道:“王爷,让殿下去休息吧,这种人事到如今都不会悔改,自私自利,是你心中忿忿不平,心有怨恨,借着怀忧的人来做那些勾当,你最后得到了什么,复仇成功了吗,还是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徽清原想将她扶起,可她仿佛就像是扎根了一般,死死的盯着杜若看,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杜若也被她这副如狼似虎的眼神吓住了,眉心一沉,详装镇定道:“我本来就是为了他,更何况从她出生时,这些都是注定的,她本来就会死,只不过她的孩子继承了她的能力,会替她去死罢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徽清一直压抑着怒火,直到她提到祈安是为了疏君去死时才恍然大悟,他桃花般的双眼微眯,夹杂着怒意:“这些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孩子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何时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连疏君也被他吼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去拉他捏紧的拳头。
感受到手上传来冰凉之感,他心中的怒火更甚,只觉得自己没用,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顺势抽出腰间的短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再一次问道:“最后一次,孩子在哪里?”
杜若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徽清几乎快要失控的模样,咬咬牙:“我不会告诉你的,要死就一起死。”
沈徽清再也忍不住,抬手一挥,短剑就这样硬生生的插在了她的脖子里,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后脑勺一阵刺痛传来,三根银针就那样插入了她的脑袋,她还未来得及感受疼痛,便应声倒地。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流到了地上,顺着长长的长廊流下阶梯,最后与大雨混为一色。
看着出手的人,沈徽清不禁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秋容低着头,咯咯笑了起来道:“当然是来取她的命,看在你与我同宗的份上,才会告诉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