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羽的办事效率一直不高,如今到了调查十几年前的事更是让那一众殿主阁主伤了脑筋,思前想后也拿不定主意,最后竟然将此事吹到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派人告知她,只需清除叛徒即可,无需大动干戈调查林氏的死,那些事与林氏无关,调查她就是在浪费时间,要她现在把握好机会,将目光放在越王的身上。
她虽是七羽的主上,但不过是有名无实,她的身后还坐着太后呢,她不让查,其他人自然不敢乱动,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册子上的人无一列外,没能幸免,不是她狠毒,而是在被人捅了一刀之后竟还未发觉,待到伤口溃烂了才开始医治,这时候她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在七羽的势力一直未能清除,她也干脆放弃了,太后是七羽的创始人,她的势力根深蒂固,饶是她实力再雄厚,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而她又何须再搭进去大把的人手。况且,她对七羽的位置本就不感兴趣,若不是太后,她才不会顶着那顶长公主的名号四处惹人嫌。
须祥已死,关于林氏的事也告了一段落。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有杜若和绿抚在外拦着,自然无人发现她不在府里。
冷宫无人管理,曦婕妤逃走一事也没人在意,就看那殿中的尸首便知道,进了冷宫的嫔妃只有死路一条,死后也不会有人来给她们收尸。
只能感慨皇家的薄情。
她独居阁上,透过窗柩还能看到院外临近池塘的小榭立在池塘的中央,新燕衔来新泥筑新巢,斜柳低垂,叶湑坐与她对面,将近来查到的消息一一说与她听。
“二公子在近年来经常出入宫廷,除了去太后宫中请安以外,与贤妃的关系也不容细说,且二公子近些天与景王走的很近,姐姐可要去劝上一劝,毕竟,你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最后……”他没有再说下去。
“若我有钟言在他心中的地位,我定会去,可是···”她顿了一会儿,斟上一盏花茶:“爹会去说的,且这些日子我们一同处理使臣宴会的事,与他的关系不过略有缓和,但并没有以前的亲密,如今我又在政事上对他指指点点,你说他会怎么待我。”
叶湑道:“姐姐既然不去问他,那你可以去宫里会会贤妃,看她如何说,二公子因为你的事,也经常去普天青龙寺寻圆慧大师,你也……”
疏君摆手,他立刻住了嘴,等她下文:“我需要与三哥商议,他说他有消息带给我,既然太后不然我查林氏,那你们去查,每一件事的细节,我都要知道,或许,二哥也是因为林氏才渐渐疏远我。”
叶湑摇头道:“其人自有天福,姐姐先把事务处理好,其余的有我们,说来也奇怪,自从姐姐回府之后,七小姐倒是消停了不少,宫中宴会她也不去了,可是安分了?”
疏君轻蔑的笑道:“她若还想要她的那条腿自然就不会乱跑,你何时关注起她来了,难不成,她哪里惹了你不快?”
“并没有,只是当她给姐姐下毒之后,我才发现,一个对姐姐不利的人应当时时知晓她的一举一动,若她再有毒害之心,姐姐也好做防范。”
“别贫嘴了,”疏君从怀中取出一件信封出来递给他,道:“这是我差人去永威查到的,里面有一封她的信,你自己看吧,我并未打开看过,放心。”
他接过之后只放在了袖口里,道:“你是我的姐姐,她的信,你看了也无妨,我又岂会说什么。”
疏君漫不经心的靠在椅子上,笑道:“我若想看,岂有让你知道的理由?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这一次永威派了使臣过来,你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叶湑一惊,冷笑道:“听姐姐说,我那嫡出的陶耀公主也来了,她自小就不待见我,如今见我净了身,岂不回去了还要惹我母妃气愤,我还是安生的待在府里,等姐姐回来。”
疏君抚额,她知他是傲气的,可是有一件事她还是要问问:“你真的净了身?”
猝不及防的话让他的脸顿时一红,胡乱打岔了几句,总没说到点子上,她想了一会儿也就罢了,就让他先去忙。
她突然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突兀,甚至是有些冒犯,只怨自己嘴太快。
叶湑是永威送来的质子,至于后来为何在内府净了身她也不清楚,而永威的皇帝好像也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还在荣昌,每次朝见的使臣里也不见有人会提到他。
他的出现就像一个迷。
她今日得了空,正欲往沐卿的府上去,这是回京之后她第一次见他。
院落离近郊不远,还在城内,一般的科举进士在京城都是有一套三庭五房的院子,而且都聚集在中街繁华之间,而他的院子则相反,偏远不说,还十分的简洁,府里不见下人丫鬟伺候,只有一两个小厮洒水扫地。
沐卿正与南松下着棋,正咬舌懊恼间,忽闻下人禀报有贵客找,手指一松,那颗白色的棋子滚了老远,南松笑道:“怎么,下不赢就耍赖,快捡起来,继续。”他又转身问那小厮:“是什么贵客到了?看你满头大汗的。”
小厮不过十四五岁,一听问话,顿时抓腮捞头:“那客人没说,只是说要见大人。”
他说完还得意的笑了笑,丝毫没见沐卿的脸色:“她的身边还有一条很大很凶狠像狼一样的,小的二话不说,立马就把门给关了,生怕它进来咬着人。”
南松面上一愣,就见自家的妹妹拍手叫了起来:“啊,你居然把她关在门外,你这臭小子,闯祸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沐庭就已将人引到了众人的面前,道:“沐卿,你快瞧瞧,谁来了,别冷着一张脸,小柿子,快去备茶。”
小柿子虚心的瞄了一眼,随后便撒腿就跑,生怕被问罪一样。
沐卿并未向往常一样表现的多亲密,与南松和浮玉一样,起身躬了躬身子,道:“殿下万安。”
“殿下?”沐庭看了看疏君,又看了看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浮玉身上:“怎么回事?”
浮玉笑嘻嘻的道:“沐庭哥哥真是大忙人,连昭棠长公主的面都未见过?”
“见是见过,只是……”
“大哥,”沐卿接过他的话,温和道:“你还晒着狐毛呢,起风了,先去收了吧。”
沐庭“哎”的应了声,在沐卿无比温和的眼神里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沐卿请她上座,她还是坐在下首,道:“今日休沐,本不愿来打扰,只是前些天刑部审理的一个案子陛下特别关注,刚好那件案子现由大人审理,所以特意让我来问问案子的进展如何。”
说完,她看了看南松和浮玉,言下之意很明显,二人都是聪明人,借了说辞,便想告退了。
浮玉有些念念不舍,好不容易才见她一面,怎么能就这样回去:“殿下,别忘了你我还有约定,哪日你有空,我们比试一番如何?”
“浮玉!”南松用手肘撞了撞她的后背。
浮玉侧脸瞪他,只听疏君缓缓道:“你哪日有空来王府便是,不用多计较。”
“那我们可说好了,告辞。”浮玉高兴应下,拱手告退。
疏君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片刻。
人都走完了,沐卿不知为何,却一直不肯说话,疏君无奈看他道:“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幽州知府贪案可有进展?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回话。”
默了半天,只听得一声冷哼:“幽州知府贪案由李大人亲自负责审查,我不过是小小的郎中,这种事大多都落在侍郎的手里,殿下明知,却还要白跑一趟,赶走了我的客人,等你一会儿走了,又是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他这话说的怨气十足,她听了不免笑了起来,这时小柿子端了茶水进来,放到她桌上时,还小心翼翼的看她,沐卿看了更是生气,只是不能发作,干巴巴的看着她在那里憋着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回京之后都过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她来看他,更莫说写信来。
疏君不知他在气什么,就让雷云先去外面找沐庭,见小柿子瑟瑟的跟在它身后,她就笑道:“宫里挺忙的,竟一刻也闲不下来,今日得了空,就才过来了,怎么,大人不欢迎?”
他颔首点头,随即又摇头,疏君有意调他,作势就要起身往外走,口里还不停的嚷嚷:“不欢迎就算了,府里也有事需要我去处理,先告辞了。”
走过他跟前,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额间的流苏轻晃,触在额头滑滑的。院里种了一颗李子树,有一层小楼那么高,现在的月份本不开花的,可是它那枝头却有几朵白色的花苞,他的怀还是暖和的,他走在她前面抱着她在怀里,由着她看那即将盛开的花苞:“欢迎,我巴不得你来呢,只是下次别在用那样的借口,听了闹心。”
她的手在他后背打转,听得他喘息的声音,她笑道:“我确实是有要事前来,既是政事也是私事。”
他拉她到了里屋坐下,温柔道:“说来听听?”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她总觉得不自在,身子靠在软榻上,懒懒道:“你也知道,陛下有意将我许给辰王,虽未明说,但是却旁敲过,我在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她与辰王,都是情非得已,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嫁给辰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只要,只要她有权柄在手,只要他有权力在手,陛下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沐卿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是明白的。
“你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些对吗?”他知道她是有想法的人,带着他希翼的回答。
疏君靠在他的肩上,浅浅道:“只要我有权柄在手,陛下便会先问过我意思,只要这样,只有这样,不然,我也只能听天由命,除非……”
“除非辰王不愿意娶你是吗?”他抚过她的脸颊,叹道:“我相信,他想娶你,可我也相信,你若是真嫁给他了也是不得已,是吗。”
他扳正她的身子,幽幽的问,眼中已有光亮:“若你嫁给他,你会爱他吗,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爱他吗?”
她不能十分肯定的点头,也不能十分肯定的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也更不能对他说她不知道,虽然这是她最想说的话,她给不了准确的答案。
她躲进他的怀里,肯定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一切未有定数,可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想嫁给他,我也会用最大的努力保证不嫁给他。”
她也明白,无论说任何话都会伤到他,都会给他带来忧虑,可这是最没办法的时候,她不能等到圣旨下达的时候才告诉他,她曾经努力过,那是傻的。
她靠在他怀里等了半天,也听不见任何的声响,只想着如何才能让这一切都结束。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墨香,这是读书人的勋章。
那会儿也是这样的一个味道,也是靠在他的怀里……
是她先惹的他,如果到了最后他们没能在一起,他是不是会后悔认识她,她也会恨自己无端招惹,害了他人。
说来是惹人笑,她不曾小睡的这样沉,只记得昏黄的光亮投进了屋内,照在她脸上,勉强着睁开眼睛,却不见屋内有任何人,只听的外面有声传来:“还在熟睡,并未醒,姑娘先去外厅坐坐。”
绿抚笑着往屋内张望,随即点了点头。
沐卿引绿抚去了外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届时,她已整理好衣物,只是晚妆有些不整,云髻散乱,星眼朦胧,踉跄的走了两步才稳住身子,这时正坐在窗前看着日落出神。
他瞧见她这副模样,罕见的笑了起来:“我帮你。”
他的动作轻柔,可是技术却不行,没来得把整个头发都弄乱了一团,他自己却笑倒在了榻上,疏君对镜照了照,气的过来打他。
他捂着嘴不让发出声音,疏君在一边坐下,将整个发髻放下,寻了几个金钗,随便一挽便是一个简单的花苞。
他看的出神,轻轻道:“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未曾变过。”
疏君盘发的手一顿,缓缓落到他的指尖,笑道:“怎么会没变,及笄了,武艺高了,也该去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了,倒是你,没个正形,快去打一盆水来。”
沐卿看她眼角的残泪,立刻就敛了半分笑,抱了她在怀里不肯走。
回府的路上,她想起那日找到手链之后愉禛便把她扔在马上,行走了一段路程她才恢复半分神志,便要他去找沐卿。
她看着愉禛那张阴沉犹如锅底的脸再也发不出了任何声音,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般的生气。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沐卿,她想要质问,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我把他放在医馆,大夫说,他受伤严重,记不得很多事了,我先送你回普天青龙寺,坐稳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只希望他不要想起来自己受过的屈辱,自己那般的无情。
大雪瓢然而下,像是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沉重而冰冷。
他靠在愉禛结实的臂膀上,在寒风呼啸的马上依稀能听到自己的哭声:“三哥,不要告诉他们,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我好冷。”
厚实的外衣被大汉扯下丢了在一边,现在她身上只有薄薄的里衣还有愉禛随意搭在她肩上的外衫,愉禛从后山将她带回静思庵,寒风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头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柳眉,睫毛,还有雷云的毛发都染上了一层风霜。
愉禛给她盖上被子,她怀里的雷云也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毛发上还残留着血迹。
他将火盆的银碳点燃,屋内的寒冰渐渐融化,他看的清清楚楚,通天的惊雷直冲云下,她出生的那天不仅下起了大雪,也是通天的惊雷夹杂着大雨。
他拭去她眼角的残泪,她的手链,是出生的时候从母胎中带出来的。
对她来说,那就像是命,若是哪天突然不见了,她会怎样?
他不能想象。
次日一早,京城都在传,某个小姐差点被卖到青楼,还贴了一张寻人榜,上面的牡丹印记栩栩如生,就像真实的开在他面前一样。
他在街上看到榜单时,不由的握紧了双拳,如果他没有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如果那个叫辛沐卿没有告诉他她的模样,那她岂不是……
他记得,回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每日练武,喂狼,没日没夜,她的武艺虽然长进飞快,可杀伐之气太重,他也不曾敌过。
某日,他从外回来,只听传言愈演愈烈,他按下心中的冲动前去问她,她话不多说抬手就与他缠斗起来。
那时的她,不过二七年岁,怎么敌他。
他将她拖至阁楼中,反剪双手,桌上的剪刀被他拿在手里,三两下,只看见腰间泛着红印的牡丹不似富贵大方,而是妖艳庸俗的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