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纪元,一八八六年二月六日
旭日喷薄欲出,梦幻国京城恒安,红色的朝霞下,金瓦红墙,飞檐翘角分外壮丽。
晨鼓响,城门启,一位红衣少女骑着汗血宝马如闪电般从尚未完全推开的北门洞飞驰而过。
“飞马!”
“在哪儿?”
城门守卫如同长脖鸭。
“咯吱咯吱……哐当!”
开门声终于停下,门洞大开,大街上空落落。
“呸!你是大白天见鬼了!”
率先惊呼者被群嘲时,“哒哒哒!”马蹄声又急促传来,众人甫一回头,两骑快马已如离弦之箭,瞬间跃过城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咯……”白马上,翠衣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公主,守卫眼都直了,真好笑!”
“啊!哒哒……”风中响过两声乌啼,唯余马蹄声声。
红衣少女紧抿双唇,目光直视前方,神情肃穆如雕像,似乎没有听见少女喊话。
“虽说母后身子残了,可凭母后秉性,是断不愿带着污名而去!好好的,如何便殁了?”
“趁天未大亮,冷缺心在贱婢温柔窝里,赶紧地上冷宫揪两个宫女太监仔细审问一番!”
红衣少女心事重重,早已自动屏蔽一切,此刻就是泰山崩于前怕也是无知无觉。
她机械地挥动鞭子,一双凤眼不怒而威,秋水般的明眸隐隐生雾,红衣翻飞如烈焰,乌发起舞更璀璨,正是梦幻国第一女骄娃永昌公主冷侵晴。
“飞燕,莫要分神!”
翠衣少女兀自笑得如风中翠柳,身后黑马忽地从她身旁掠过,马上青衣少年回眸大喊。
“飞虎,等我!”翠衣少女心中一凛,提起缰绳打马急追……
飞燕、飞虎是一对双胞胎,比冷侵晴小一岁,为梦国开国元勋石破天嫡系子孙。
一炷香后,皇宫最西边的锁春宫门外三骑人马飞驰而来,正是冷侵晴与石飞虎石飞燕三人。
“吁……”冷侵晴一声长啸,回头喊道,“飞燕飞虎,暂且在宫门外候着,听我口令行事。”
说着,她一跃而下,大步迈入宫门。此时太阳正挂于丽山山顶,阳光喷泻而下,匾额上“锁春宫”三字灼灼生辉。
门口侍卫见到昂然闯入的她,却觉寒气逼人,面色陡然变得煞白,
“公主?”侍卫双腿哆嗦,话也说不利索却壮着胆子拦住,“你,你是,何人?胆敢擅闯……”
“瞎了你的狗眼!”冷侵晴凤眼一竖,“几日不见,连本宫也不认识?信不信,本宫将你眼珠子挖出喂狗!”
宫墙上,她手作弯钩的影子格外凶悍,侍卫一眼瞥见却心下大松,擦去额上冷汗,弯腰行礼,口中说着,“小的参见殿下。殿下,请出示圣上手谕!”
“手谕?”如此说母后还活着!否则冷缺心怎会派人在此看守?若是关了别人,侍卫怎会自找麻烦拦截一个惹不起的公主?”
她轻轻转动食指上雕刻着穿心箭图案的戒指,四日前那一幕不禁在眼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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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一位红衣少年正飞出索套,牢牢套住崖边一只肥硕的麒麟。
“公主,王后娘娘薨了!”忽地,惊天动地的禀报响彻西山断魂崖。
“母后!”
她陡然大惊,手中劲道蓦地松懈,与麒麟一同冲下悬崖……
“原来那日是阴谋!”冷侵晴唇瓣绷紧,凤眼一凝!
这个永昌公主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此刻面带笑容吐出“手谕”两个字后,双眉高扬,半日不吭声,不知葫芦里卖什么瓜?
冷侵晴略沉吟,一旁侍卫看得胆战心惊,噗通跪倒,急急喊道:“大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大王有旨!”
“大王有旨”四个字,他是咬牙大喊,其它字则小如蚊蝇。
“也包括本宫?”冷侵晴收回思绪,唇瓣一勾,抬腿偏往里走。
“是。求公主可怜小的!”侍卫嘴上应道,却毕恭毕敬不敢再拦。
“汪、汪!汪汪……”那守门犬却龇牙咧嘴冲她狂吠不已!
“畜生,你倒嚣张!”冷侵晴冷哼一声,指尖在守门犬头上一点,张牙舞爪的大狼狗来不及惨叫便如死蛇般栽倒在地。
侍卫倒抽口凉气,不由自主连连退后。
“哪里走?”
冷侵晴低喝一声,揪住腰带像拎小鸡般拎起他,红着眼睛厉声问道:“可有人来过?”
“回禀殿下,方才,四儿大人将王后娘娘带到后院去了。”侍卫殷勤作答,手足悬空却不敢动一动。
“四儿!”
冷侵晴暗叫不好,扔下侍卫直奔后院,但见杂草足有一人高,几棵百年老樟树遮天蔽日……目之所及皆荒凉破败,甚为阴冷瘆人!
“你女儿已死,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心急如焚,忽然四儿的声音自西北角传来。
“本宫不信!”
微弱的女声极细小,但听在冷侵晴耳边甚是分明,“虎毒不食子,冷缺心断然不会杀自己的骨肉!况且我的晴儿天下无敌,聪明可人,冷缺心怎舍得杀她?”
那声音柔弱,语气却倔强,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正是大梦国王后朱紫仪!
“还不是为了你哟!啧啧……”四儿阴阳怪气,“她去捕猎麒麟,那可是神兽啊!岂能捕猎的?这不,摔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没了!我搜了三日三夜,才拾得她的簪子,你摸摸看!”
冷侵晴再也按捺不住,循声飞上一棵大樟树,探头一瞧,胸腔即刻便要炸裂!
四儿掌中之物,竟是当初王后被打入冷宫时,她委托四儿交给王后作为念想的一只金凤钗。
三个月前,因太监举报,朱紫仪被查出与乌有国国君有染,证据确凿,冷缺心盛怒至极,将她废去后位打入冷宫,谁敢为她说情便与同罪判之。
为存实力,冷侵晴大殿之上与她断绝母女关系,整整三个月,她从未踏足过冷宫。
表面,她与王后形同陌路,实则在王后被打入冷宫第二日夜里,她便嘱咐四儿务必将此簪转交王后,告知她暂且忍耐,公主正在奋力搭救!
“怪道在断魂崖扰我心绪!”冷侵晴凤眼寒芒顿现,“四儿,即刻你便是名副其实的死儿!”
“晴儿!!”
忽地,一声悲鸣断人肝肠,朱紫仪摸到簪子,一把将簪子紧紧贴于脸上,干枯呆滞的眼洞里水柱喷涌而出,“都是母后害了你,母后罪不可赦!”
“你瞧瞧你这样子,风华不在,后位丢失,唯一的女儿又没了……”四儿说着,忽地劈手夺过她手中簪子,按住她脖子直往古井里摁,“你活着简直就是讽刺,还不如跳进这古井一了百了……”
冷侵晴拳头捏得咯咯响,背上冷汗直冒!
这古井,原本是供后院浇灌花草而设,井眼上装有辘轳打水用,后来井架断裂,辘轳也不翼而飞,只余一个小小的井口。口小肚子大,井深不可测,若是跌入井中,那是死路一条,根本无法逃生!
“狗奴才!”
她指尖狠狠一弹,四枚饱涨怒火的骨钉飞射而出,四儿手脚一软便趴在井沿动弹不得。
“本宫待你不薄,你竟如此丧心病狂,究竟为何?”
她咆哮着飞身搂过朱紫仪的同时,一脚踏于四儿脖子,闻香识人,四儿当即吓得浑身如筛糠。
“公主饶命,饶命!都是贵妃娘娘指使的!小人若不从,她说,她要灭了小人全家,小人是逼不得已呀,公主……”
“好一个逼不得已!本宫如今亦是逼不得已!”
冷侵晴嘴角微翘,脚下用力将四儿的脸按在井沿上摩擦,“你究竟替那贱婢做过多少肮脏勾当?陷害王后的书信可是你放于凤藻宫寝殿?”
“小人冤枉啊,公主。请公主细想,小人一介侍卫如何近得了王后娘娘之身?娘娘之事,小人确实不知!”四儿疼得杀猪般嚎叫。
“你能自由出入本宫身边,便足见你心机之深,母后一向慈善,你若存心靠近并非难事!”冷侵晴话音低沉,脚尖轻轻挑起四儿下巴。
“求公主明鉴啊!”目光一触上冷侵晴阴云密布的脸,四儿瞬间一副可怜相,“梦国律法,大内侍卫无召入内宫,诛!小人有几个脑袋胆敢一试?”
“当真?”
冷侵晴唇角微勾,眼中寒冰交织着怒焰,四儿不寒而栗,舌头似乎打卷。
“千,千真万确!小人,小人身子是公主赏的,并非属于小人,能自由出入公主身边,不过是仰仗公主对小人情义……”
“呸!”冷侵晴脸色陡然铁青,“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也配说情义!此时倒想起小时之事,助纣为虐时怎地不想?”
冷侵晴四岁那年,冷缺心携朱紫仪微服私访,在同安县遇见九岁的叫花子四儿,念其可怜,收他做了个小斯,照顾冷侵晴。
冷侵晴自小活泼淘气,读书之余最爱舞枪弄棒,四儿每次都自告奋勇当陪练,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呵呵直乐。
任性、率真却无心眼的冷侵晴将他视为朋友,求冷缺心赏他一个官品。彼时,冷缺心视冷侵晴为珍宝,且见四儿忠心可嘉,便允了冷侵晴请求,收他为大内侍卫少年精英特训营学员,准许他可与冷侵晴一同习武。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冷侵晴八岁那年,冷缺心正式封十四岁的四儿为四品带刀侍卫,做了冷侵晴贴身保镖。
四儿提起旧事,巴望公主念在旧日情分上能饶他一命,哪想这一提反令她更为火上浇油。
“本宫平生最不能容者便是背叛,你做鬼去找那个贱婢说情谈义去吧!”她“咚”地一脚将他踹入井中。
不忠不义的四儿,若非此时有要事要办,定然千刀万剐了他,才不会让他死得如此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