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院里,只点了几盏灯。
赵庆披着外衫,坐在交椅上,有些冷然地看着面前高高壮壮的年轻男人。
“你便是宋景行?不自量力想娶我孙女的臭小子?”
宋景行也望着赵庆。
在数次听过赵锦衣的描述后,面前的老人终于与印象中的重合了。
有点出入。
赵锦衣口中的祖父,是慈祥的,可亲的老人。
可面前的赵庆,目光锐利,看向他的目光宛若利剑,甚至还有些许的不屑。宋景行以为,自己得到赵承德夫妇的认可,赵庆对他与锦衣的婚事也是赞同的。
赵承德是陪着准女婿来的,闻言当即打圆场:“父亲,景行……”
“你不要插嘴。”赵庆压根没给赵承德面子。
赵承德讪讪地闭嘴。
宋景行微微一笑:“晚辈正是宋景行。”
赵庆目光锐利:“你想必是听说了老夫不同意这门婚事,这才冀夜前来,打算说服老夫罢?只可惜,便是你说上一千个理由,老夫也不会答应四丫头嫁给你。”
宋景行方才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闻言也并不在意。只要锦衣仍旧愿意嫁给他,他便会排除万难将锦衣娶回家中。得到长辈的祝福是最好,但倘若没有……他也会给锦衣幸福。
更何况,他的确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仍旧笑着:“赵老可听说过春光阁?”
赵庆在心中道,莫不是这臭小子打算用迂回的法子说服自己?他便是听说过春光阁,也得承认没有。
“什么春光阁?老夫不曾听说过。”赵庆粗声粗气。
宋景行对赵庆脸上的表情变化丝毫没有放过。
看来赵家祖父对春光阁是真的不大了解,甚至不省得春光阁对赵家的评价简直是极低。
赵承德在一旁也莫名,好好的,宋景行提什么春光阁?要省得,当初春光阁开张之日,自家老爷子便下了这么一句定论“沽名钓誉的玩意”。
这世上不省得多少人在默默地资助贫困潦倒的读书人,可像春光阁这般大吹大鼓的,甚少。
“可春光阁对赵老却是知之甚多。”宋景行也懒得说别的了,直接开门见山。
赵庆却误以为宋景行在间接地拍他马屁。
想当初,他自己也是个颇有名气的文人,又任职于国子监多年,这春光阁对他这样的人知之甚多,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庆正要呵斥宋景行是会拍马屁的小人,却是听得宋景行声音沉沉的:“方才我夜查春光阁,无意中发现,春光阁背后真正的主人,欲对赵家不利。”
赵庆的脸沉下来:“危言耸听!胡管事,将这满嘴胡话的小子给我撵出去!”
“若是祖父要将宋哥哥撵出门去,便一道将孙女也撵出去好了!”赵锦衣提着裙摆,疾步跨过门槛。
赵庆的脸越发沉下来:“四丫头,你莫要仗着祖父宠爱你……”
赵锦衣看着祖父:“可祖父也得讲一讲道理啊!”她不等赵庆回答,便径直转向宋景行,“宋哥哥,用不着理会祖父。祖父老了,糊涂了。你快与我说说,那春光阁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庆气得胡子直翘。可真是女大不由娘,胳膊肘往外拐!他最疼爱的孙女竟然嫌弃他老糊涂了!
这宋景行,不省得灌了四丫头什么迷魂药,竟叫她神魂颠倒……
赵庆正狠狠地在心中骂着宋景行,忽地听得宋景行认真道:“今晚我夜查春光阁,那春光阁的一个书童,起初对我分外不善,甚至还将我从春光阁的三楼推下来……”
赵锦衣惊呼一声,赶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宋哥哥你无事罢?”
赵庆冷哼一声:“若是有事,他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宋景行笑道:“我无事。锦衣莫要担忧。”
他目光转向赵庆,神情忽地严肃起来:“那书童在推我下楼的一瞬,对着我用唇语说了两个字,赵家。”
“春光阁的东家谢明,见我第一面便说,莫被康乐坊赵家给骗了。”
“谢明?老夫不识得此人。”赵庆皱眉,却是怒道,“你一个穷困潦倒的臭小子,我们赵家能骗你什么?”
宋景行望望赵锦衣,又看看赵承德,门外守着胡管事。
赵锦衣忽地明白了他:“宋哥哥,在这里的,都是赵家可靠的人。”
赵庆又哼了一声:“故弄玄虚。这里除了你是外人外,都是赵家人。”
宋景行并不在意,声音沉沉:“赵老,晚辈在春光阁里,看到一幅名为康乐坊赵家的舆图。那谢明曾对我说,当年赵家在康乐坊并不显,可大贪官肖利被抓之后,赵家忽地变得富裕起来。”言下之意,肖家当年没有被搜出的钱财,到了赵家,赵家因此才富裕。
他原先并没有注意到那幅竟是舆图。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春光阁里,神秘的第十七间客房的墙壁上,竟然有一幅康乐坊赵家的舆图呢?
丰腴的仙女裙带迎风飘扬,在灯光的变幻下,他却是在那一瞬,忽地看到那本是得道升仙的壁画,竟然是一幅舆图!仙女手中捧着的瓷瓶,写着细小难辨的篆体“康乐坊赵家”!
别人或许难辨,他却是一眼便能认出。
赵庆脸色劇变,忽地用手狠狠地拍在身旁的桌子上,嘶声道:“好一个春光阁!”
祖父竟没有否认赵家拿了肖家的钱财!赵锦衣愕然。怪不得赵锦青想嫁给肖扬,祖父竟然尽由着她。祖父果真贪了肖家的钱财?
“还有一事。”
宋景行语气冷静:“此前我奉命查军器所以次充好的案子,竟无意中发现大伯父赵承泽所盖的印章。由他经手的劣质物料数额,竟然高达万两白银之巨。”
这才是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不管赵承泽是不是被陷害的,此事都须得澄清。宋景行见过赵承泽,倒不是他护着赵家人,而是他觉得,咳咳,像赵承泽那样的人,怕是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赵庆眼睛瞪得极大。
“胡管事,将那个孽畜带过来!”赵庆说着,猛地咳嗽起来。
赵锦衣赶紧给他顺气。
赵庆一边咳嗽,一边还睨着宋景行:“好你个臭小子,便是对赵家有天大的恩情,老夫也不会同意将四丫头嫁给你。”
赵锦衣哭笑不得。赵家都快大难临头了,祖父还记挂着这件事!
赵承德可不愿意了:“父亲,若不是景行,您能知晓这些事?”
赵庆终于顺下气来:“不过都是巧合而已。”
赵锦衣端来热茶,望着目光有些闪烁的祖父:“祖父,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赵家与肖家……”
赵庆忽地又恼起来:“能有什么事!二十年前,你的姑姑,老夫最疼爱的女儿早早夭折,弃老夫而去了!”